上官妧微微一笑:“无可奉告,姐姐见谅。告辞。”
第五十九章 寒起肃王府(上) 同样是立秋,苍梧城的秋意就比霁都来得要早,主要因为昼夜温差大,而空气中的味道已经明显没了夏意。 距离蔚宫不过二十里的肃王府,是苍梧城内离皇宫最近的王府。四王夺嫡战开始前,慕容嶙是储君的最热人选,而肃王府的位置也一度成为解读圣意的重要凭据之一。 然而时移势易,如今坐在君位上的是慕容峋。肃王府仍是离皇宫最近的王府,个中意味却完全改变。 距离近,也可以解读为一种桎梏,便于监视,从而防范。 两年以来,肃王和寿王都不曾上朝。寿王慕容峤疯癫,人尽皆知。相较之下慕容嶙却安静许多,只是闭门不出。尽管理由同样是抱病不适。 自崇和二年起,每隔两个月,慕容峋会入寿王府探望。此举虽耐人寻味,却也无人觉得不妥。毕竟他们兄弟二人同出一母,尽管是那场夺嫡战中斗得最激烈的两方,如今时过境迁,无论怎样浓烈的爱恨情仇,终归情分与他人不同,或许真的,也有许多话要说。 已经立秋,肃王府内的龙爪槐却还郁郁葱葱。按规矩,蔚国境内只皇宫能种植龙爪槐。肃王府里这些,还是先帝慕容翀在世时所赐。至慕容峋登基,也并未下令移除。 那些龙爪槐的树叶青翠欲滴,因为太过茂盛,如柳枝般一条条垂下来,观之如伞。王府内却寂静如冬日,两年了,无论什么时候慕容峋进来,都是如此。 仿佛这座府邸根本无人居住,死灰般的气息,就像一颗将死之心。 “皇兄打算一直如此吗?” 佛堂。大门紧闭。 慕容嶙跪坐于蒲团之上,手握一串念珠。适才慕容峋进来时,大门打开,佛堂内尚有日光,那念珠明明是淡黄色。此刻室内光线变暗,那一颗颗圆润剔透的珠子竟变成如深海般的蓝色。 “这串蓝珀念珠,皇兄倒喜爱了许多年。” 慕容嶙保持跪姿,并不回头,右手一颗一颗有条不紊拨着那些念珠,“臣弟是无用之人,哪里当得起陛下的皇兄二字。” 青川规矩,对于君王,无论为兄还是为弟,都自称“臣弟”。 慕容峋却仿佛并不在意:“如今时局,皇兄心里也有数。短则十年,长则二十年,青川局势必然生变。如今蔚国正值用人之际,皇兄兵谋过人,能征善战,若不出山,岂非可惜?” 慕容嶙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一道缺口,那缺口隐晦而炙烈,仿佛地狱之火。 他站起身来,手中念珠仍一颗颗从指尖滑过,速度却快了许多。 “两年前胜负既分,臣弟便立下誓言,从此不问国事。陛下身边有竞庭歌,朝中有上官朔,后者还将上官妧送去了祁宫。论带兵打仗,你自己便是最好的将军,哪里还需要臣弟出山?” 慕容峋不疾不徐: “历来征战,若非必要,没有国君出征的道理。现下南北军皆已完成整肃,霍衍虽擅于治军,若论用兵打仗,却远不及皇兄。如今放眼蔚国,竟无一人比皇兄更能胜任。” 慕容嶙嘴角扯出一个奇怪弧度,以至于整张脸神情变得有些怪异,“你想让我,到时候为你带兵打仗?” “不是为我,是为蔚国。” 慕容嶙走近他,目光异常尖利,直刺进对方瞳孔:“若易地而处,如今我为君你为臣,我令你征战沙场替蔚国取天下,陛下以为如何?” 慕容峋对上他目光,神色坦荡:“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两年前若是我败,今日我甘愿受你派遣,为国领兵。” “哈哈哈哈——” 慕容嶙闻言大笑,竟有几分慕容峤的疯癫之态,“好一个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如今坐在君位上的是你,你怎么说都可以。” 他眼神微眯,目光变得幽深: “当初竞庭歌入苍梧,我就该杀了她。红颜祸水,是我妇人之仁。” “皇兄当初怕不是妇人之仁,而是别有心思吧。” 慕容嶙不怒反笑,那笑也寒入骨髓:“我当初是喜欢她。难道你不喜欢?但天下和女人之间,从来无需犹豫。我若知道她有这样的好本事,凭是如何的绝代佳人,也绝不会手软。” 他后退两步,笑意森然: “直到最近,我才一点点知道,她当初是如何说服南军倒戈,又收了北军四校的兵符,还让上官朔在最后关头突然支持你。” 慕容峋冷笑:“皇兄足不出户,又是从哪里打听来的?” 慕容嶙挑眉,似乎意外:“自然是她一点点告诉我的。” 慕容峋面色微变:“你说什么?” 慕容嶙一怔,继而放声大笑:“原来你不知道!她每隔两月便会过来一次,两年来从未间断,算起来,跟你来的次数相当。你竟不知道!” 慕容峋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眸中闪过一丝厉色:“她来找你做什么?” 慕容嶙似乎极享受看到他此时模样,捏着手中串珠,笑得更加肆意: “陛下若好奇,大可自己去问她。她每次来,我们都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 那笑容高深莫测,但慕容峋是男人,如何看不懂?他骤然伸出右手,狠狠拽住慕容嶙前襟,面上一片肃杀: “你若敢碰她,便是这青灯古佛的日子,也休想再过了。” 慕容嶙冷笑:“那我倒要多谢陛下。如今这日子,跟死也没有区别。”他微微一顿,突然压低声量: “不过她前日来问了臣弟一事,臣弟倒愿意说与陛下听。” 慕容峋眸中肃杀未褪,依然死死盯着他。 “她来问我封亭关的事。” 慕容峋神色微变。 慕容嶙对他的反应很满意,“我若是你,早把她收拾得服服帖帖,哪里会让她牵着鼻子走,如今还为顾星朗查起了案。” “她应该是受她师姐之托。” 慕容嶙笑得更加轻蔑:“啧啧啧啧,瞧瞧人家的本事,这便是你与顾星朗的差距。阮雪音入祁宫不过半年,不仅未伤及顾星朗分毫,反而开始帮他翻案,甚至拉上师妹一起帮忙。竞庭歌在你身边已经五年,你还拿不住她,连她来见我都不知道。” 他走进两步,看进慕容峋眼睛:“四弟,你不行啊。”
第六十章 寒起肃王府(下) 他太知道如何激怒他,但今日的慕容峋,已非五年前的张狂少年。出乎意料地,对方没有动手,甚至没有动怒。 “封亭关的事,当年是上官大人进谏,父君决策,你代表蔚国赴约,而我根本没参与。且本只是一场谈判交易,此后发生的事谁也没料到。这些在七年前早已昭告天下,交代得很清楚,她又来问你做什么?” 慕容嶙不意他如今性子竟收敛许多,有些意外,继而冷笑:“是啊,我们都没有参与,那么顾星磊算谁杀的?” 慕容峋语气平平:“嫌疑最大的,一直是顾星朗,这是来自整个青川的判断。就算不是他,也不会是父君,不是你,更不是我。顾星磊之死,与蔚国并无关系。” 慕容嶙再次大笑,比先前更加张狂:“不错,不错。这些话,你回去同你那位大美人说吧。竞庭歌的本事我算是见识过了,你猜阮雪音跟她旗鼓相当还是更胜一筹?照这样查下去,封亭关的事早晚水落石出。” 他突然敛起神色,眼中竟有几分严肃:“我虽恨你,但也不愿蔚国的机会折在你手上。竞庭歌是一把利器,且已经自己送上门来,那便得物尽其用。这是我作为慕容氏皇族,对你的忠告。” 慕容峋微微皱眉:“物尽其用,此话合意?” 慕容嶙幽幽一笑,看向窗缝间挣扎着透进来的日光:“她不是蔚国人,来苍梧做谋士,不过只为了成就功名。但功名从来不是最能绑住一个女人的东西。”他将目光重新钉在慕容峋脸上:“感情才是。你要让她一心为你、为蔚国而永不动摇,就必须得到她的心。” 慕容峋心下一动。 “适才看你那副德行,怕是连她的人都还没得到。”慕容嶙嗤笑一声,“窝囊。当年她千里入苍梧,为你做了这么多事,可说是在青川当世所有骄子中选了你,哪怕彼时没有情意,至少不会完全无心。朝夕相处五年,竟还在原地踏步。我瞧你后宫里亦是无人,怎么,你打算等她功成名就收了心,再娶她做皇后?” 终究是嫡兄,慕容嶙对慕容峋的了解甚至超过竞庭歌。这番话句句在理,又字字诛心,慕容峋哑口无言,只能沉默以对。 半晌,他沉沉开口:“她跟别的女子不一样。作为谋士,助我统一青川,最后名垂史册,是她人生理想。这份信念之强,足以让她永不弃蔚国。而感情,对她而言微不足道。你不了解她。她的思维方式,更像男子。” 慕容嶙冷眼睨着他,表情像在看一个傻子:“你还是不了解女人。她现在冷心冷性,是因为没有陷进去。一旦她把心给了你,所有事情都会不同。女人是感情的动物,这是天性,是造物规律,没人能违逆。” “我不愿意逼她。一生很长,她也会一直在,我等得起。” 慕容嶙突然怒从中起,压制住了,走回到佛龛之前,望向佛祖宁和悲悯的脸,语气大恸: “她当初到底为何要选你?如此儿女情长,如何实现我慕容一族的抱负!” 那哀恸在最后几个字上落至实处,愤慨之意瞬间充斥了整个佛堂。 慕容峋却无比平静:“皇兄放心,除了她,我对别人没有这样的耐心,也没有这样的柔肠。” 慕容嶙冷笑:“对于君王而言,没有’除了’这个词。一切皆可牺牲,一切皆可放弃,才是帝王之道。我明白这个道理,而你不明白,这便是父君更属意我的原因。” 这番话说时铿锵有力,语毕,他却像用尽了所有力气,突然觉得疲惫。 慕容峋感觉到了,转而去看他,只能看到半张侧脸。他们俩同出一母,其实长得很像。只是慕容嶙更像母妃,长久以来慕容峋都觉得,他比自己好看。 慕容嶙盯着佛像,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有些灰败,仿佛此时外面并不是秋日,而他正在度过一个漫长的冬天。 慕容峋踏入宫门时,酉时已过。他没有直接回御徖殿,而是屏退了大队随行人马,只留霍企和几名常伴侍从,径直朝皇宫西侧而去。 立秋之后,北国夜凉。通常傍晚降临之前,竞庭歌便会回静水坞用晚膳,一般而言,此后不会再出门。因此已经连续好几夜,沉香台上没有亮起灯火。 夜里她不去,慕容峋去沉香台的次数也相应变少。这也是为什么在后世那些关于沉香台的画作里,但凡有一玄一紫两道身影的,多是夏日夜景。春景和秋景只偶尔出现,而沉香台的雪景里,永远是空无一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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