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第二骑与沈疾差距甚小,因骑术佳、马匹良,其实只差在辨靶的眼力和出手的快慢。 “若非腿伤,此刻已经跑到了!”拥王蹙眉,声沉且急。 “十一弟离宫已是第四年,还这般视沈大人为神祇,生怕人家输。”宁王也看得起劲,不耽误调笑。 “胜败乃兵家常事。”顾星朗放下墨玉镜,啜半口温凉春茶,“今日输了,下回再赢,重要的从来不是一回合,是跑完大盘。” 宁王笑,“君上您不知这些小少年心态,视为神明的猛将,打小仰望的人,巴不得永远光明夺目才好,沈疾是他们的灯塔。” 顾星漠自开赛鸣哨便巴巴趴在阑干边目不转睛,周遭对谈觥筹交错,他浑然不知。 “瞧瞧,还有个更较真的,紧张得直冒汗。” 众人方去瞧从头到尾没说话的小漠。沈疾将赴终点,淳风已经就绪,他锁定视线仿如雕像一座。 宁王站起来,“这才到最精彩的呐。我顾家的女儿,春竞女子第一人,好好瞧着!” 鼓声大作,只一下却如千钧发。浑白的照夜玉狮子一骑绝尘,鹅黄披风招展似莺翔。 “乖乖,十姐可以啊!”拥王低呼。 沈疾方才以一丈优势险胜,此刻淳风出,竟没被对方立时追上,白马轻盈如跃,蹄声不疾跨距却大。 “小风学骑射该不到两年?”信王同意外。 “师从沈疾,两年当五年。”宁王接,大幅摇扇神采奕奕,“纪小公子也是陪练吧。这般师门,想不成器都难。不过我们小风,确实天赋异禀。瞧这风姿动作,不输男儿!” 过弯道时还是被追上了。相比演武场内,击鞠规则也有变化,九球九杆,设在沿途,以垂挂的红绸大花为标记,花下必有一球,击球破门多者胜。 淳风挥杆打入了第一球。 群情高涨,街巷间民众声浪起。 “不是说第一轮联竞时挥空了球?”拥王道。 “黎叔此来指导了她两日。”小漠道,趴杆改负手,沉默眺赛程,“学得还不错。” “说亲姐跟说女儿似的。”拥王过去一拍他肩,“那也是她禀赋好,再得精髓,击球之精准需要练。你日日在夕岭总归无事,何不央黎叔多教教你?” 顾星漠认真盯淳风动向,“臣弟这身子骨,十一哥不是不知。去秋——” 去秋箭伤正拜拥王所赐,他及时止声。 拥王也反应过来,颇尴尬,“大好了吧?” “臣弟失言,十一哥切莫放在心上。”小漠忙道,“已无大碍了。” 信王受此点拨,于赛事紧张中回头,“去冬君上在锁宁城受箭伤,也大好了吧?何人主使,至今未得水落石出,如有必要,臣弟愿效犬马。” 顾星朗颇意外,收视线向信王,“彼时情形乱成一锅粥,孰是孰非至今日已是难辨。元凶主使,极有可能已经不在人世。” 阮氏覆灭,东宫药园案破,怎么看都是辞旧迎新的局面。已经结束且取得胜利的战役,疑点似也能随之尘封。 阮雪音总觉得信王看了自己一眼。 “观赛便观赛,四哥还是这样,无时无刻不忘家国事。”淳月笑道,“有什么话,夜里宴席上说不是一样?” 城内激战正酣,顾淳风身势动作明显比两日前凌厉了许多。分立在城中各个制高点上的赛判沿路报进程,此起彼伏: “公主两球,罗绪一球,公主领先!” “罗绪再进一球,追平!” 因要随时准备击球,进入击鞠路段后双方都在减速,对驭马的要求不再是快,而是灵活。 顾淳风之灵巧相较首战,又见精进。 “公主四球,罗绪四球,最后一杆!” 那鞠球就在距终点三里处。 离皇宫不远,自明光台俯瞰观得真切。 顾星朗起身至阑干边,众人皆起身。顾淳风驾浑白的照夜玉狮子,罗绪策黑褐的盗骊,双双瞄准停球处扬杆待出手。 绕全城奔袭,淳风显有些气力不济。 沈疾与纪齐皆驭马等在终点处,瞧出她乏力,都捏了一把汗。 “跑不动别跑了,又不是非要赢。”纪齐小声。 沈疾不说话,目光紧逐鹅黄披风,攥着手中缰绳。 罗绪却还有蓄力,忽加速狂奔,显然欲抢先手直接打入最后一球取胜。 “驾!” 便见淳风忽也加速,扬鞭高喝,同时身子无限前倾,近乎趴伏。 小玉怒奔起来。 “太危险了。这个疯子!”纪齐咬牙,身下追风不安踢踏。 两骑距离停球处只剩不到半里。 “起!” 只听淳风再喝,小玉应声猛跑几步忽腾空,竟是一个大跨。而淳风手中马球杆已备,于小玉落地时旁侧一倒几乎横卧空中,照着静止圆球便是一击! 此击极准,闷响亦腾空,鞠球于空中划出长弧飞往门洞,而顾淳风因为上身完全偏离马背,扬杆出手的同时整个摔向地面。 “姐姐!” 明光台上厉喝,城道终点处沈疾和纪齐同时飞身。 自来不及。坠马瞬息间,顾淳风落地连滚,周遭惊呼皆变成春日蜂蝶嗡嗡。 只觉得被坚实双臂托起,又落入宽厚胸膛,武将特有的阳刚之气紧接着钻鼻息,她一时竟有些分不出浑身上下哪里疼。 哪里都疼。头脑剧震。春风伴莺啼疾走在耳畔,她忽觉抱着自己那人,行走重心不稳。 是因腿伤么? 近几日观他走路,并不显得瘸,她总以为已经大好了。 没有么? 意识飘散,嗡嗡人声吵得她头痛欲裂。又闻近旁一直有脚步声紧随,“哥你这么抱压着她胳膊!” 便有人将她曲在身体和沈疾胸膛间的左臂一点点挪出来。 “要不别抱了,等着担架,不知道伤在哪儿,万一——” 这个叨叨嘴,婆婆妈妈第一名。淳风心内想着,只觉痛感蔓延四肢,终于眼一黑,全然丢了意识。 明光台上自也炸了锅。顾星朗第一时间传旨太医局,众人皆随浩荡荡前往灵华殿,小漠请了圣意已是先于所有人沿曲阶往下狂奔。 人人走得急,阮雪音下意识跟在顾星朗身边,倒叫纪晚苓在后落了单。该也急,她下阶梯时险些踩空,宁王正在其后,低道: “瑜夫人当心。”
第600章 无尽夏 灵华殿内人来人往,却有条,脚步声急而不闻人声呼喝。阿忆如今掌事,曾对阮雪音说过,这般沉稳的行事规矩都是多年来阿姌调教,整个灵华殿最闹腾的,不过一个顾淳风。 如今没人再提阿姌了。 封亭关三国审判,人人知晓了那位灵华殿大婢的真实身份,知晓了她的贵重、悲凉和只剩唏嘘的终局。 却又到松月樱开时。 枝条垂,形如伞,花蕾绯红,盛开者白,一把又一把茫茫砌雪的伞间如落霞光影散。 阮雪音犹记得两年前初入灵华殿那个秋,这些枝条花叶均败的樱树只如伞骨。淳风窝在珠帘后面读《大学》,人人都道她是禁足;后来阮雪音晓得了,她是刚从祁北回来,送别埋葬了阿姌。【1】 这庭院整洁精美依旧,如今再看那些格局层次,竟颇有东宫药园的影子。 阿姌是知道的么?她母亲的前半生。 以至于庭院布置亦承其精髓,天长地久繁盛在祁宫。 有些人死了,却像永远活着。 崔医女已在寝殿内诊治,顾星朗携诸王并家眷往正殿坐等。 人是被沈疾抱着驭忽雷驳一路送回的灵华殿,故比明光台下来的众人还要快。按理宫室之内不可驭马行进,外臣亦不能无旨进出后宫殿宇,但一来他是沈疾,二来受伤的是淳风,忽雷驳单骑长驱直入,无人敢拦。 听说有审慎者在御花园侧道上劝阻,被沈疾一声“滚开”唬得也不敢作声。 此时他跪在廊下,因坏了规矩等着处罚。顾星朗并不说什么,只往正殿去。阮雪音心急快步跟,依稀听得后面一道女声低问: “那是无尽夏?” 庭西两个不起眼小圃,一圃绣球一圃无尽夏,去岁她栽的,未免惹眼故意置在灵华殿。【2】 尚不到花期,外行乍看枝叶根本瞧不出差别,更外行的单凭枝叶便连那是绣球无尽夏都未见得认识。【3】 谁? 辨声像是拥王那位年长侧妃。她稍回头以余光确认,果见石榴红裙的少妇正边走边盯着西侧小圃看。 “实在悬心,还请君上允淳月进去相陪。”入正殿,顾淳月根本坐不下去。 阮雪音也悬心,“臣妾也想进去。” 纪晚苓自不能落下,一时三人皆往寝殿,小漠早已守在殿内。 他虽年纪小,到底是男儿,没在榻边,端端正正坐在圆桌边拧紧了眉。 “春来衣装薄,擦伤不少。”崔医女离榻过来回话,“其他倒好,骨伤在右臂,不严重,也得益于殿下轻盈、又有些坠马自护的本事。” 左脸颊上亦有轻微擦伤,阮雪音目力好远远见了,只觉心疼。 “还劳崔医女悉心照拂。”顾淳月道,“右臂常用,断不可有遗症,身上也是不能留疤的。” 崔医女应了,又对阿忆一番交代,出去向君上复命。 “这下好了,我伤了右臂,他伤了右腿,正好凑一对,谁也别嫌弃谁。” 三人过去,顾淳风白纸样的脸带笑。 阮雪音不知能说什么,淳月轻斥:“什么话!位列春竞已是破天荒,再不能有下次。回头嫁了人,好好在家相夫教子,舞刀弄枪这些个,从此勿再碰了!” 战乱结束三个月,婚礼迟迟未举行,明面上自因沈疾腿伤,但暗地里另有周折,顾淳月多少耳闻了。 所以这句嫁人,嫁谁,也很耐人寻味。 淳风不接这话,只向阮雪音:“他呢?” 阮雪音看一眼旁边两人,轻回:“廊下跪着。” “他那腿岂是跪得的!”便要撑起,下意识用右臂,瞬间疼得龇牙,“嫂嫂你去同九哥说,敢罚沈疾我这手臂也不要了,残了断了都随便,我——” “越发不成样子。”顾淳月沉声,“好好将养着,凭是什么事,康复了再说。” 外间得了医女奏报,众人安下心来。诸王皆在,顾星朗不好一人去寝殿探视,遂吩咐了各回霁都城内御赐的宅邸休息,晚间依然入宫赴呼蓝湖家宴。 都往外走,女眷们三三两两很快走到一处。 信王妃母家姓檀,原也在霁都,六年前举族迁去了国都以北四百里的颖城。而王妃本人十九岁便嫁与信王为妻,多年生活在麓州,回霁都也不过一年一两次。 “这两年瞧你,越发不爱说话。今日观赛,干脆全程扮哑巴,长公主起话头带你,你是接都不多接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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