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着食色。顾星朗心头答,有些惭愧,“此时仍不确定?我以为你开口禀,总有数。” “不确定,但有数。开口之前我自己摸过,像;而月事迟了大半月,眼看五月将尽,这是确切的。” 顾星朗其实辨不出此刻感受。由最早欣喜、忐忑、紧张到这会儿悬在半空不上不下—— 人间五味齐备,整个人都有些飘。 “怎会摸不确切?你与张玄几皆是高手,有与没有,号完脉还不明白?” 阮雪音一咳,坐近些低声,“通常而言,有孕一个半月后方能切出喜脉。我回来那日四月十一,今日也才五月二十五——” “正好一个半月。”顾星朗快口接,“所以是那一日?” 那日挽澜殿是为禁忌,事后阮雪音总避着不提。“便算是那一日,”她再咳,“正好一个半月,脉象岂是明显的?张玄几所言中肯,相比直接把脉,悬丝确不够准。便回去让崔医女再诊,总归有与没有,日子一长,自见分晓。” 什么日子一长。还巴巴等着肚腹隆不成?“我不。我今日就要知道。” 阮雪音对此人门窗内孩子气早已不怪,只是笑,微掀车窗帘往外看。 暮色近无了。但这个春天真长,初夏仍有青葱意,芍药香天长地久漂浮在霁都的上空。 珮夫人有喜的消息于五月二十六一早传遍祁宫。 据说那日早朝臣工们皆贺君上大喜,而顾星朗全程面带微笑似中了邪。 折雪殿的春意从墙内溢出墙外,殿门大敞迎人来人往。阮雪音睡到日头高高方起身,推开寝殿的窗,觉得一整个人间的艳阳都到了跟前。 竟真有这一日,惶惶与犹疑似云散,万千阴霾不及一颗新生。 竞庭歌那时候也如此么?所以温软,寸许柔肠都给了小小的她或他。 她下意识抚小腹。 午膳后顾星朗回来,据说在烟萝水榭宴了一些臣工。必都是精挑细选过的人,必都有的放矢,阮雪音没问。 满朝文武作何反应,霁都城百姓是否也知道了,消息有没有传出祁国传遍青川—— 她都没问,不想知道。 她看他微醺着歪在窗下,四仰八叉,从头到脚沐在泼天的日光里,只觉得这样三个人窝在一方小天地,无限足够,再不需要更多。 遂轻手脚过去,坐下,摸一摸他耳朵,“大白天喝这么多,折子不用批了?” “儿子会批。”他阖着眼笑,嘴角牵上眼角。 阮雪音扑哧:“等他会批,猴年马月。”稍顿, “若是女儿呢?” “女儿一样批。白国都出女君了,我顾星朗的女儿,封个皇太女不为过。” 阮雪音知是酒后没遮拦,轻摩挲他耳垂,“这话你在屋内同我说便罢了。” 顾星朗依旧阖着眼笑。 “一世安乐,有梦有爱就很好。我不想他们趟皇室时局的漩涡。”阮雪音继续说,日光罩着两人隔绝出碧云天。 顾星朗睁眼,“那没辙了。除了你诞下的皇子皇女,我没有别的继承人可选。” 因为弱水三千他只取了一瓢。 而所有人都在强调,她的孩子不能承袭大统。 关关难过关关过。阮雪音趴下去贴他胸膛,“无尽夏的眉目,要试试么?” 前些日子与拥王侧妃一席谈,她尽数转给了顾星朗。 “不是快到花期了?再观摩观摩,最好有九成把握再进去。” 他没说不许她进。阮雪音五味杂陈。却在下一刻被推搡着起身,刚坐正,腿上一沉,熟悉重量压下来。 “喂。” 眼见他复躺倒,竖耳凝神贴自己小腹,阮雪音哭笑不得,“做什么。” “听听我儿睡觉打不打呼。”又眨眼看她,“还是正在玩儿?” 真糊涂装糊涂?阮雪音捏他脸,“这会儿就能玩儿能打呼,怕是怀的个神仙!” 顾星朗一脸富足,重闭上眼,“你若再没动静,我都要怀疑是我有问题了。” 其实照昔日避孕那丸药的效力之强之稳,又兼她在白国受凤凰泣重损,能这么快有孕,已算肚子争气。 或也确因此人实力超群? “自然是你的问题。”这般想,嘴上却不饶,难得有机会逗弄他,“我都好久不用药了。” “胡说。”顾星朗猛睁眼,醉酣途中惊坐起,“分明是你药毒未清。所以说不要乱吃药。” 阮雪音看着他抿嘴笑。 顾星朗越想越气,“今年是不行了。等孩儿出生,下回合,你给我等着。” 下回合的意思—— “生孩子很疼的。”阮雪音正色,又眨眼撒赖,“一个可以了吧。” 顾星朗微笑起来,十二分奸诈,“我这人小气,被扣了帽子,誓要证实力。夫人自求多福吧。”
第六百零七章 荼靡 珮夫人有喜这样的大事,阮雪音不愿听殿外风,风却自然、必然、理所当然要从四面八方刮过来。 首先进殿的是淳风。申时日色漫,顾星朗前脚刚走不久。 “据说昨晚崔医女离开,九哥当即在寝殿内长啸,许久不止。” 她近来说话与往日大不同,欢快打趣的词也似微风被束。 阮雪音知是为何,一时也染了愁绪,只微笑道:“我叫他小声些,特意关紧了门。” 还是传出去了。淳风知道,那么整个祁宫该都听见了那些长啸。 “怕是还抱着嫂嫂不知转了多少圈吧。”淳风也笑。 这都能猜到? 眼见阮雪音赧然,淳风再道:“话本子里总这么写,爱妻初孕,夫君喜不自胜,抱起来转圈以抒情致。想来是许多人会有的反应,才被一遍遍写进话本。” 阮雪音终有些听不下去,拉了她手道: “旨意既下,板上钉钉。他与沈疾在此事上初衷一致,不想拖得你嫁不了人。” “嫂嫂觉得我还嫁得了么?”淳风声轻,只如随口。 阮雪音稍怔,“自然。你才多大。” “我却觉得我好老了。从景弘六年秋到景弘八年春,不到两年,像过了半辈子。”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这话不适用于此朝此代这些庙堂儿女。 他们不是强说愁。 “我仔细想过。若当真倾心、喜欢得了不得,任何理由都不是理由。就像九哥为你所行种种。他对我,不过尔尔。” 倾心喜欢得了不得才会为她的一生筹谋。而沈疾比顾星朗的无奈在于,后者毕竟是君,受制于规则的同时,也拥有一些重定规则的机会。 不周山与黎鸿渐几个字先后跳出来,她撇开这没由来的直觉关联,轻道: “爱也分很多种。我的老师骗了我,某程度讲设计了我,也许至今没结束,还有后手等在来日。但我相信她是爱我们的,至死都是。我甚至怀疑因为这些情分,她已经手下留了情。谁又知道呢?人世间的爱恨,”她展眸望殿门外春夏色, “不是黑白,不能非此即彼地结论。他选放弃,不证明爱不深。我最近才觉得,这是真正值得我们所有人来一趟的理由。” 顾淳风顺她目光也望殿外春夏,“也许吧。也许他还有不能告诉我的理由。也许。” 如此情景,阮雪音说不出让她往前看、再择佳婿早些嫁人的话。两人看着远处日光香花间扑翅的蝶,都有些走神。 “这个,”好半晌淳风从怀里摸出一样物事,确切说是一块布料,赤棕色,四截细带,竟是个小巧至极的肚兜,“送我侄儿。” 阮雪音接过来看,绒布质地,上好的手感,正中一只威风凛凛的黄赤虎,四周以同样精绣的花叶围成一个圆—— 不止花叶,分明间隔着还绣了蜈蚣、蛇、蝎子、壁虎和蟾蜍,民间称“五毒”。 不会是顾淳风绣的。且这么些毒物,给婴孩穿。她抬头望淳风。 “昔年阿姌缝的,玩笑说以后给我的孩儿用。后来才知不是玩笑。她自知随时会死,能做的都做一做,不至遗憾。” 所以她日夜不忘。那姑娘以赤心待她,从来不假。 所以于沈疾,她心里或也是明白的。她该比他们都更早谙世间爱恨。 “这些毒虫——” “阿姌说以毒攻毒,以恶制恶,保孩儿康健平安。” 有道理。 “我走了。”淳风站起来,“带来那些东西,定没有九哥赏的好,嫂嫂看着吃挑着用吧,阿忆说既来道贺,总不能空手,我才让备了些。” 阮雪音瞧她边说已经往外挪步,“这么急去哪里?” “箭亭。” “你——” “不是他教。我请了教习。最近黎叔也在,总跟着小漠,小漠又常跟着我,占大便宜了。” 阮雪音这时候只怪自己嘴笨,素来的口齿全没了影,巴巴起来送,刚跨过门槛便见纪晚苓携蘅儿至。 二人身后还有宫人七八,抬着至少四个大小各异的箱。 “最周全的到了,怕是搬了半个披霜殿兼相国府的好东西来贺。”顾淳风悠悠道,看着纪晚苓微笑步步近。 很近了方见蘅儿手中拎着个食盒。 “我要来不及了。先走一步。”淳风向纪晚苓颔首,又回头朝阮雪音: “东西别乱吃,肚子痛起来,九哥要开杀戒的。” 两位听者皆平泰无波,云玺和蘅儿后背嗖凉。 而纪晚苓当然做不出叫人肚子痛的事。历朝历代后宫或都有人丧心病狂,上官妧若还在,保不齐也做得出。 唯纪晚苓不会。阮雪音莫名有信心。 也便在对方亲手盛汤、热腾腾放至面前桌案上后,她不顾云玺在旁绞手欲言又止,举勺喝起来。 “不知你初有孕喝什么对孩子好,问太医局要了汤方,都有药材,我不敢乱用,还是煲了最简单的骨汤。” 素知纪晚苓厨艺不俗,昔年给战封太子送饭菜练出来的;去岁在夕岭便尝过,今日再品,确鲜香,比自己不知强多少。 “瑜夫人有心了。吃喝一类,殿里会张罗,回头不必再这样费神费力。”阮雪音喝尽碗中汤,就着云玺递过来的绢子拭嘴,又饮水漱口,方得清爽。 “我下厨是我的心意责任,君上的第一个孩子,合该倾力照拂。各司我都吩咐过了,你缺什么,让云玺去要便是。” 总共两个人的后宫,这般阵势实有些滑稽。但阮雪音已渐渐习惯她一丝不苟—— 非刻意做场面,更像教化而来的习性,烙在骨子里。 “多谢。”遂不推搪,饮茶闲聊,“照理有孕不到三个月,不该闹得人尽皆知。” 从前阮雪音不会起这种话头。然今非昔比,纪晚苓亦开始习惯。“也是没办法的事。臣工们发难,又在皇陵,既有眉目,当然要说出来解困。” 倒无避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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