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分有心了,顾夜城绝非有勇无谋的武人。 她一页页观,凭纸上落款辨析都是何人,有些无落款,看看也就翻过去了。 “可觉亲切?”顾星朗跟着她看,随口问。 阮雪音稍怔,摇头,又反应,自袖中拿出一张纸。 顾星朗一眼认出是最欢楼中阮佋所作,苏落锦的小像。 “我把老师那张也赠纪相了。” 竞颜衣那张被作为信物一早送了,才有纪桓赴边境,顾星朗记得。“如今手里还剩岳母大人和文姨的。” 阮雪音扑哧笑,“你倒同她们相熟。” “有些人想得多了,故事听得够了,自生亲近感。文姨的带了么?” 阮雪音袖中再掏。 两张小像平摊地上,就在厚册旁。 两人继续一张张翻厚册,都不说话。 更漏在夏夜中滴答,无数宇文家人的脸掠过眼前。 悠久大族根深枝蔓,从画像上看出端倪的可能其实甚微。便是画中分明同族的这些人,也有许多互不相像。 眼花缭乱,阅过约莫百张,阮雪音左右手分拿起地上两幅小像展空中,“一眼望过去,谁比较像宇文族人?” 顾星朗一眼望过去,“都不像。” “不是模样。感觉,直觉。” “我这方面直觉钝,你是女子,该会准些。且我从来不用凭空而起的直觉,真要说依据,”他沉吟,“有一天我突然在想,文绮的文,是宇文的文。” 阮雪音一怔好半晌。“就像楚荻的楚,是程楚荻的楚。”隐去了姓,也就改了姓。 顾星朗看着她。 阮雪音下意识收手将两幅画放自己面庞左右侧,“一眼看过来,我跟谁像。” “我岳母。” 所以—— “宇文家的玉牒,我能看么?他们怎么定的字辈?” 安王妃说程家女儿到她们那一辈从中间字“楚”,所以老师就是。显然顾氏此代男从星,女从淳,也是中间字。 通常而言,三字的规制从中间字的多,从第三个字的也不是没有。 但宇文是复姓,传承下来的名全是单字。 也就是说如果文绮同老师一样,没有真的改名,玉牒上可窥踪迹。 如果他们此刻灵光不是瞎猜。 顾星朗当然也反应过来了,踟蹰两瞬,起身往整个圆室正中央的最下,抽出一册文书。 很薄,翻开第一页便有法则。 以偏旁为据。 自然。所以宇文家历代君主都从斜玉。 却并非历代男儿都从斜玉,只嫡系能。 这些不用看玉牒,读史便可知。 女儿简单些,每辈遵一个偏旁,共十二个偏旁在列,按顺序分别是: 钅、木、氵、火、?、女、鸟、纟—— 两人都没再往下看。 大焱亡于第六代第六朝,公主们从“女”,比如宇文琰的妹妹敦淑长公主,就单名一个“姹”。 “纟”是第八个偏旁,该用于第八代。 “按她们所述辈分算,”顾星朗道,“苏落锦的故事里,出逃的宇文族人是她祖父。便算那年轻人与亡国的宇文琰同辈,是宇文家第六代,那么她是第八代。” 宇文家第八代女儿的名以“纟”为部。 绮。 而她以“姌”和“妧”命名自己的女儿,算是在凭吊家亡,遥致先辈? “她对换了两个故事。”阮雪音道,一颗心快了又慢然后复快,“她的故事是苏落锦的,苏落锦的故事是她的。” 所以与颜衣一起在竞原郡生活然后逃难的是落锦。 所以老师和她一起骗了自己。 为寂照阁? 顾星朗一颗心也快了又慢然后复快。“若为真,天大的喜。”他看着她,眼中熠熠, “没有这半温不火的宇文氏枷锁,许多事情便好办多了。” 阮雪音难辨心绪,高兴砸下来亦不踏实,“皆是猜测——” “已有凭据。” 如何证明并向天下人证明很重要。 毕竟她这半个宇文族人的身份已经被声势浩荡地公之于众,又被传扬至今而成事实。 “解铃还需系铃人,拥王侧妃,天长节还会见;晚晚就在宫中。” 顾星朗点头。 阮雪音继续看他,灼灼地。 “做什么?” “晚晚喜欢你,我已经定了让她天长节献艺,为你奏柳琴。” 顾星朗不明就里,瞪着她一脸防范。 “要不,”阮雪音凑近,清泠泠眸子眨啊眨,“哥哥用一回美人计?省得猜。” 顾星朗盯她半晌。 忽抬手捏她脸颊嫩肉,“险些上了你的当!我若答应,今晚便回不得折雪殿了是不是?” 还真想答应?阮雪音亦抬手捏他,“从实招来,晚晚晓山诗扶,当初怎么选定的?总不会,都喜欢你?” 【1】569新桃换取旧山河
第六百二十四章 少年游 顾星朗于这些事情并不心盲眼瞎。 但也比大多数男子敏锐不了多少。 最重要的是,阮雪音出现以前他没有过特别浓烈的时候。 哪怕对晚苓,如今想起来亦是情谊远多过恋慕。 也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闭合着那层触觉,无须知道,没有时间精力和兴致。 “她还有空对你说这些。看来琴谱不够难,文姨给的任务不够重。” 有关文绮真实身份的猜测和论证来得过于猛烈,尤其对他与她如今困局而言相当重要,两人都没由来紧绷又松懈,仍并坐在地上,仰着脖子说话。 “别打岔。”阮雪音却来兴致,彻底转身面对他,“上官宴说初领你入最欢楼你也不过十五,大开眼界吧?又怎么选的姑娘?她们几个那时候,年纪比你更小。” 上官宴这个败类。顾星朗切齿。总不会将听曲儿赏舞就着姑娘的手饮酒这些事,全说了? “只是就着手尝酒,只碰了酒杯,绝对没碰手。你知道的,我洁癖。” 这些上官宴没细说。阮雪音心下好笑,煞有介事点头。 “歌舞,确实好看,确实津津有味。”青楼中歌舞伎行事尤大胆,许多功夫他头回见,当时新鲜,“但目过即忘,消遣罢了。” 阮雪音继续点头。 “烟花场子纳百川,尤其最欢楼这样的国都名胜,简直探消息行事的绝佳所。诗扶是我在崟东现找的,半个月后送了进去;很快晓山也去了,从霁都,她是祁人。” 无怪用得放心。总共三人来路各不用,也符合此人一贯审慎。 “晚晚呢?” “她当时就在。”顾星朗漫目光向满室书册,“十一二岁,刚来不久,日日想逃。那晚便是出逃的据说不知第多少次,惊动了许多客人,包括我们这间。” “然后就看上人家了。” “十一二岁看得出什么来,清秀罢了。但那小丫头眼里有光,倔脾气,行事也果敢,不甘沦落青楼,是个为暗线的好苗子。” “她们那时候就知道你是谁?” 顾星朗摇头,“去年才知。锁宁或生变,必得叫她们有数,方好行事;在那之前若知道了,弊远大于利。” 的确。 所以晚晚是在顾星朗入最欢楼前不久到的。 而顾星朗是上官宴带进去的。 她那时候就是文绮的人么? “至于你刚说的,”关于喜欢,“我不觉得。见面太少,对话止步于君臣——” “哪怕没对话,”阮雪音看着圆室灯火中他的侧脸,“世上许多姑娘会在见了你之后再看不上别人。你有这个本事。” 顾星朗怔在那个姿势神情,一咳回头,“你也是么?” 阮雪音只是笑。“如今确定她另有其主,拥王侧妃也为一子,上官宴心思难测,竞庭歌亦在麓州作梗。你倒仍是艺高胆大,所有这些人,通通收进来远远近近放着。” “人心易变,时局动荡中立场也不恒定,握在手里,总是机会。一回合有一回合的目标。” “竞庭歌孩儿出生,你打算如何?” “那要看她打算如何。” 麓州此回合,配合不错。 信王是已经接旨陪审了。 温据被关押当日,温斐亲书了信函让族中人送至府衙,当众传达了请大人们秉公、若有违法乱纪之事绝不可姑息的意思。 然此案除了上官宴一面之词与实打实的受伤坠崖,并上回合无头无尾的压胜之闹,再没线索,只竞庭歌一番猜测。 杨叙遂建议从那六人狱中被杀查起,安端同意,信王亦点头。 好几日过去了,全无进展。 “麓州这般形势,”阮雪音也望满室以数目标记的书册,“是否让瑜夫人结束鹤州之行后,直接回来?” 先临金,再鹤州,最后麓州。这趟先走几位王爷所在大城,算起来,纪晚苓明日便该拜别宁王了。 “麓州似深水一潭,上官宴为石,竞庭歌帮掷,也不过涟漪浅荡,水花都没起一个。晚苓过去,未必不是好事。” 霁都东南八百里,近海,鹤州葱绿,城如其名。 纪晚苓自幼养在相府深闺,稍大些进出皇宫,熟悉的城只有霁都,迄今走过最远的路是去岁封亭关。 因此这趟出门,如男子翱行天地间,她只书中读过,未料自己有一日也得机缘。 天地之广,远好过高墙四方天。授人以渔所获愉悦,亦比困守宫闱照章办事要多得多。 蘅儿不觉得,一路小心翼翼怕金玉摔了地,不忘念叨: “珮夫人真真狠辣,不比她那师妹差。这般开了头,频让小姐出远门,叫小姐与君上总不得见,日益疏远!” 今日要离鹤州往麓州,纪晚苓站在二楼廊下看行李大大小小被搬上车,颇觉不舍。“我出来是受君命,代皇室赐百姓福祉,这些小家子气又犯上的话,再提,下次不带你了。” 蘅儿待要回嘴,一愣:“小姐还想有下次?珮夫人都已经——” “你光想着她设计疏远我和君上,怎不换个思路——我这般辗转全国种下懿德声望,来日立后,至少于民心上不会输她宁安长官的名头太多。” 蘅儿稍愣,“小姐深谋远虑。” 纪晚苓又哪里真这么想了。时至今日,许多可能都泯灭殆尽,她这般说,不过是压下蘅儿忿忿也图个清静。 而如蘅儿般终身不历大山大川的姑娘妇人们,看待世事张口便是后院逻辑,何尝不哀? 鹤州七日,府尹安排了家中女眷常伴。宁王无正妃,侍妾上不得台面,为尽地主之谊回回亲自出马,拢共三回宴请。 带着他五岁的小女儿,玉雪可爱。【1】 自从檀萦那里听了私语,纪晚苓其实有意避着与顾星延交道。但已经到了麓州,论身份位置、情谊深厚,无论如何都是顾家人最近、最厚、最相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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