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容揭面,四人都已见惯也便淡定。阮雪音细瞧竞庭歌肉乎乎的脸,不自觉笑起来。 “收起你那副慈母笑啊。娃娃还在肚里呢,这点儿出息。”竞庭歌自知胖了些,平日只上官宴看没所谓,赫然被对面两个这般观瞻,总归不自在。 “庭歌做了母亲,脸上戾气也较往日少了。” 阮雪音简直不敢信这话是顾星朗在说。竞庭歌亦险些呛,适应片刻道: “师姐夫做了父亲,却是比往日暴戾多了。举国世家长辈们正大夜里跪在外头呢,还要一直跪下去,据我所知,姐夫你还没这么收拾过人吧。” “也有过,这么多人一起确实头回。说起来还要多亏你们襄助。便,”他抬手举杯,“以茶代酒吧,道个谢。” 竞庭歌岂受得此辱,自然白眼相对。 上官宴也烦他耀武扬威,兀自吃喝。 顾星朗不以为意,自将茶饮了,复向上官宴: “方才殿前请赐婚,可认真?” “自然真。”上官宴道。 “自然假。”竞庭歌道。 两人同时,话音重叠,在最后一个字上分道扬镳。 “这般四人围坐,吃喝夜聊,以前也有过。”顾星朗随口,“像上辈子的事了。” 两个姑娘瞬间懂。 上官宴没懂,稍动脑也便了然:自己这个位置那时该是慕容峋。 还有这段因缘? “君上数错了,”阮雪音莫名觉得竞庭歌不想提慕容,转开,“今日是六人。” 顾星朗笑点头,“确实。庭歌也再非昔年百无禁忌的疯丫头,大祁的水土,将你养得圆融了不少,孩子诞生于此,正喻新征程开始。圣人讲天时地利人和,我看今日就是。庭歌你说呢?” 阮雪音全没料及是此策略。 竞庭歌也终明白这其乐融融一家亲的戏码落脚何处。“我以为要丢性命,至少也会受挟持。” “一家人,自然携手并进。”顾星朗笑,“老师离世,你至亲只余小雪,她如今是祁宫女主人,与我共享天下;你父亲为祁相,即使龃龉未解,到底血浓于水,你兄长姐弟也都在霁都;如今,”他看向上官宴, “有人愿爱你惜你护你一世周全,他也做了祁国子民。我看得出,你与他相处,更自在,会过得很好。” 是在对比慕容峋吧。 都心知肚明,都不戳。 “师姐夫还是没明白——” “明白。”顾星朗忽坐正,极正,如君王礼贤士,“竞先生志不在相夫教子,也不在做高门主母,一腔才学为功名、百世流芳。朕许你。竞先生若效祁国,朕予国士之号,准列朝堂同百官议事;你若执拗于官职,那么给朕一些时间,寒门子弟尚没在朝堂上站稳与士族分庭抗礼,女子前程,就更仰赖时日。小雪提倡举国开女课是个好开始,朕准了,已经在推行,便为诚意。” “祁君陛下不惜将国策说与草民听,足见诚意。”竞庭歌看着顾星朗,淡声回。 “天明之后,世家中一半以上会迁徙,原有结势打散,格局重筑;朕也会顺道颁布新令加大科举权重,平衡恩荫。”顾星朗依旧笑,“这些都是顺理成章之举,说不说,先生都该想到了。” “你清楚知道每个人要什么,予之所求,叫人归心。”竞庭歌看一眼上官宴,显然此人也是因此顺服,“但他不会,至少不很会。” 是说慕容峋。 “他不会,所以需要帮扶;我助蔚国成事,方为运筹天下之才。臣祁,锦上添花而已。今夜过后,祁国此朝各项功绩更会被记在你顾星朗头上,有雄主如此,国士黯然失色。师姐夫,” 竞庭歌亦坐正,挺着肚子实有些可爱,但神情极肃: “我能想到的你都能想到,至少八成吧,余下两成,阮雪音会帮你补。我在你这里没有用武之地。更况竞庭歌十五岁入苍梧,不遗余力替蔚国效命,虽非议多过认可,到底攒了些名声。此时归祁,无异舍弃过往积攒;于祁人而言,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倒戈。我宁信,”她看一眼阮雪音, “你此刻策略是为来日种种可能的牵绊、变数提前扫障碍,并非惜我的才。所谓防患于未然,祁君陛下一贯路数。” 虫鸣叶影在夏夜风中扫荡了片刻。 顾星朗长叹向上官宴:“她不愿嫁你。我尽力了。” 倒像是为帮他的忙。上官宴心下嗤,随口接:“草民如今扎根麓州,她归了祁要位列朝堂,要离娘家近,怎么都得居霁都。嫁我,确实不方便。” “那你便搬来霁都。世家迁徙,你也是世家。” 上官宴蓦然抬眼看他。 扎根国都与扎根任何城郡都不是一码事。举国世家大迁徙,该不包括霁都这些,纪、柴、薛等当家人都是重臣,且已经在鸣銮殿前力证过清白。 不能辇人出去,为重筑格局,便只能邀人进来。 当真拨得好算盘,而上官家这颗子最为应手,哪里都能搁。眼下条件也很清楚:抱得美人归,霁都任你住。 竞庭歌自也听懂了,撤下严正态势笑向阮雪音:“他为了你真肯下血本。不能除我,只能招安,为了招安,将对付我的法子全写进国策,相辅而动。那么此刻我拒了美意,” 她复向顾星朗, “想问师姐夫,下一步怎么打算?”
第六百五十四章 降诞(上) “拒了只能认。”顾星朗也笑,“我还能扣留你在霁都不成?” “怎么不能?”竞庭歌敛笑,“其实你试试我会用的那些法子,统一大业会进行得比如今快。我若是你,拒了直接杀,还放虎归山做什么。” 顾星朗看她片刻。“有时候我相信,你说这种话并不因有小雪。” 并不因有阮雪音庇护而笃定他或阮仲不敢杀她。 上官宴点头同意,“她不怕死。”麓州夜聊交过心,是他重新认识竞庭歌的开始。 “但在老师、文姨她们排的这个局里,能够杀你的,偏就都因小雪不会杀你。”顾星朗道,“彼时在锁宁是,今日在霁都也是,且因纪氏的存在,此刻又多了一个我不杀你的理由。” 阮雪音静听来回,忽意识到竞庭歌与寂照阁也是有关的。 百年来受命往锁宁探秘的一直是纪家人。上一代是纪桓,这一代是谁?纪平?【1】 若竞庭歌回家,纪桓又会否将这件隐秘告知这个与旧事牵连最甚的女儿? 老师她们排局,此节也在计算中?仍在世的文绮也在等这个? 没外人,她几乎要将漱瞑殿的发现和盘托出、劝她回相府找些答案,蓦然意识到上官宴在场。 文绮是他继母。 很可能是姨母。 父母那辈的秘事他究竟知不知,如今投效祁国又几分真假? 便在思绪飞转举棋不定时,有宫人成列近中庭,手中各捧托盘,是顾星朗照竞庭歌喜好吩咐的吃食。 涤砚快步过去,一盘盘接了往这头送,并不让宫人们靠近。竞庭歌坐阮雪音二人对面,正好背对外间,也就没人能看见她摘下面皮的脸。 涤砚也不看。 他全程低着头,只顾摆盘碟,都利索了,依然退至最远。 确都是自己爱吃的。竞庭歌飞快检阅,看见三碗冰酪,两眼放光。 “小雪说你不喜冰酪,就没给你备。”顾星朗道。【2】 那是从前。有孕之后口味变,这是她近来至爱。 上官宴知道。“我这碗给你。”伸手放她跟前。 “这时候吃冰的,”阮雪音踟蹰而终脱口,“容易催发生产。” 她不晓得孩子在不在顾星朗筹划之内。 他不取竞庭歌的命,也不扣留,没说不拿孩子做文章。 顾星朗果然在此一句出口之瞬滞了滞。 他没看她,也便没被另两人察觉。但她清楚感觉到了,最重要的是,她了解他。 竞庭歌已至,他不杀不教训,礼贤下士被拒,必还有步骤。 否则就叫没走完棋,浪费了。 在做事方法上顾星朗与竞庭歌或南辕北辙,但有一点相同:他们都不喜欢残局。 都要胜,要尽力将子走完。 所以她下意识不愿让竞庭歌祁宫内生产。 竞庭歌也在这句话里听出了完整因果。“是太凉了。万一肚子痛。” 她挑了挑眉,伸手另捻一盘里的金铃炙—— 蛋浆和以酥油炸成金铃状小点,正在香脆时。 连吃两盏,上官宴怕太干,递过去乌梅饮,“这个能喝吧?”一壁询问阮雪音。 阮雪音点头。 顾星朗笑摇头,“这么好的夫婿哪里找?” 昔年也与慕容峋四人同桌过,从不见那木头有夹菜递汤嘘寒问暖之举。 “这么见一个亲一个的夫婿,确实不好找。”竞庭歌喝着汤饮吐字也含糊,“亲的哪儿来着?”便向阮雪音,又瞥上官宴, “他没跟我细说,脸还是嘴?” 上官宴来不及眼杀竞庭歌已觉腿软。 盖因顾星朗的眼杀过来,满淬寒冰。 他知道白国之役上官宴相伴必对她动手动脚,淳风就告过状;也知道莳花楼内惊险时他与她同在床帐间,但阮雪音裹着被子,暗卫禀报过。 所以何时亲的。 亲的哪儿。 边境那夜逼问她竟瞒了!【3】 “脸。”相识多年上官宴熟知此人脾性,快口接,“无意碰到,擦碰,不算亲。”又向阮雪音,“对吧。” 阮雪音除了点头不知还能怎样,直瞪竞庭歌满眼的“早知不救,让你今夜生在这儿!” 竞庭歌才不理她,“骗人!在麓州分明同我说是你偷袭的,吧唧好大一口!师姐夫,你还要我嫁这么个人,要他搬来霁都?”【4】 话音落她喝完了满杯乌梅饮。 总觉腹中孩儿似喜此饮,欢腾腾开始闹。 她抬手抚了抚。 越闹越凶,却不像孩子在闹,而是这肚子,不太对。 她“嘶”出声。 “怎么了?” “胀,不是,”竞庭歌一手抚肚另一手撑圈椅扶手,“沉坠得慌,是不是要——” 她勉强抬眼看阮雪音。 是。 按日子算、按她这随时要生产的状况看,从夜宴第一眼她就担心她今晚要生,方才提醒,不过尽人事。她来不及想汤饮或金铃炙的问题,若是乌梅饮中加足了山楂,就会催产;而今夜大戏,早先殿前阶下她始终紧张,后来入挽澜殿也是重压,又大吃大喝到此刻—— 便算饮食都无设计,情绪起伏与猛吃喝带来的刺激也可能导致发作。 自不能在挽澜殿生。 “臣妾带她回折雪殿。”阮雪音骤站起。 “你也有孕,殿中不宜见血光,更不合规矩。”顾星朗甚平静,“去斗辉殿,已经准备妥了。崔医女和稳婆俱在,都是精挑细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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