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顾淳风却是个实心眼儿,她的张口就来,可不像上官妧那样思虑周全。 “皇兄这就是拿臣妹说笑了。这挽澜殿的御辇,除了珮嫂嫂还接过谁?今儿我就是不来,皇兄怕也舍不得出动自己的辇轿来接。”
第七十八章 瓢之漂水奈何 她笑嘻嘻走至厅中,动作标准一福,再次环顾四座。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情分有时奇妙。一群人在同一固定空间内生活,哪怕很少打交道,甚至见面都不多,时间长了,彼此还是会很像熟人,甚至颇有亲切感。 顾淳风此时就是这种感觉。 她与纪晚苓自幼认识,与上官妧半年来交好,这两位自不必说;段惜润是出了名的好性子,虽然平时往来不多,到底印象不错;便是阮雪音,她今日看着,都觉得颇顺眼。 不知是不是受九哥影响。 又或者按照阿姌的看法,顾淳风肤浅,惯会以貌取人,自阮雪音容貌、衣品恢复,她对她便改观不少。 至少不论立场单论人,如今她是很瞧得上阮雪音了。 而这句话显然也是冲顾星朗和阮雪音去的。 一时间厅中陷入寂静。 这话放在十天前甚至更早之前说,都不会不合时宜,因为是客观事实。然而形势突变,挽澜殿轻辇骤停,阮雪音不再出入御书房,这项揶揄就变得非常尴尬,尤其对于阮雪音而言。 但当事人没有任何反应。 好几双目光扫过来,或有意或无意,但她面色如常,就仿佛对方提到的人不是自己,所述事件也与她无关。 反倒是顾星朗不太自然,所有人都在看阮雪音,他却没看,只向淳风道:“听说巳时刚过,披霜殿便去了人传话,一个多时辰还不够你准备的?”说着看一眼她尚有些红的面色,“从灵华殿到宁枫斋,跑成这样?” 顾淳风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未蒙混过关,依照阿姌嘱咐定了定气,笑容可掬道:“秋高气爽,赶上今日天晴,风还不小,一大早便去了呼蓝湖边放风筝来着。阿忆那丫头跑过来传话时,午时已至,皇兄也知道呼蓝湖有些距离,臣妹放风筝跑得一身汗,再回去换衣服收拾,可不就晚了。” 这个故事合情合理,且呼蓝湖人少,今早她到底在不在那里也没几个人知道,尤其在座诸位一定没人知道,更不会无聊到跑去查。她一口气说完,暗想关键时刻还是阿姌得力,自己临场表现也是上佳,一时有些沾沾自喜。 但放风筝三个字却触动了另一个人的情肠。蘅儿感觉到了,俯身夹一筷子醋鱼放至纪晚苓碗里,暗示她转移注意力。 顾星朗很是无语,微微摇头道:“入座吧,先喝两口汤。” 阿姌闻言快步至上官妧的下席、已然摆好一应器具的坐席旁就位,淳风再福,依言落席。 纪晚苓已经从突然走神中缓过来,淳风晚到,筵席过半,她要做的事还没有做。于是向蘅儿一个眼神示意,蘅儿扬脸向外间微微颔首,须臾,五名宫女排成一溜步入,人手一个托盘。 纪晚苓起身,自排头宫女的托盘中双手捧出一盏赤金小碗,转身走上两阶至顾星朗身边,将小碗放到他面前。 五名宫女见纪晚苓完成动作,方各自恭谨至席间四位夫人席与淳风公主席前,将托盘中银制小碗捧出敬上。原来排头宫女的托盘中有一金一银两盏碗,剩下那盏银碗此刻被放在了纪晚苓桌案前。 “几位妹妹都知道,君上不喜甜食,但这桂花酿粉团却例外,每年立秋后我们都吃,直至桂花落尽,自幼如此。” 此时纪晚苓已回到席间,一边说着,转头笑望一眼顾星朗,“自幼如此”四个字,吐得格外清亮悦耳。 顾星朗没想到她今日会准备这个,亦对她说出这两话有些意外。但纪晚苓一向妥当,此番说得也自然平实,于是亦不觉得突兀,回她一个微笑。 但在座其余皆是女子,且共侍一夫,对信息的解读便更敏锐些。 这番话有两个重点:一,君上的喜好,我比你们都清楚;二,这是我与君上共有的记忆,自幼如此,年年月月,这份情谊旁人比不了。 虽不知有心还是无意,但寥寥数语,怎么听都有些宣示主权的意思。至少是表达了话,却不大乐意,正要反驳,突又想起长姐嘱咐要多和她一起看顾九哥,一时不知道纪晚苓此举到底何意,于是减了锋芒道: “可不是?每年立秋开始,能吃一个半月,那时候七哥、九哥、长姐还有我,几乎隔两天就得吃一回,直吃到最后半个月想吐。但过一年再到秋天,还是忍不住要吃。” 这话有水平,既没驳斥纪晚苓的说辞,又将“我们”的范围扩大了,至少表明同吃桂花酿粉团的不只顾星朗和纪晚苓两人。 毕竟是宫里长大的孩子,再是缺心眼儿,场面上说话也有几分功力。 上官妧的面色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变得好了些。段惜润最近脸上都有些怅怅,听完整个回合也没多少神色变化。 阮雪音低头吃了一口,确实不错,那粉团像是芋头做的,还加了些别的什么,咬下去甜糯弹牙。正在发生的对话和此前那一幕相视而笑,莫名叫人口中发涩,粉团的甜就像救命稻草。 “君上的口味喜好,瑜姐姐自然比我们都清楚,以后还要多向姐姐讨教。”上官妧已经恢复如常,吃两口粉团啧啧称赞,转头向邻座的纪晚苓嫣然一笑。 晚苓亦微笑道:“我不过认识君上早些,如今大家同在宫中侍奉,自然要多往来,一起照顾好君上。” 她与往日果然大不相同,却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难道因为那两道盛宠令,终于感受到威胁,想要将君上的心拉回来? 上官妧默默想着,无意中瞥见她右手腕上通身莹泽的碧玉镯。 “姐姐这只镯子真美,妹妹自幼见过不少上乘碧玉,如此成色质感,浓、阳、俏、正、和兼备,就着这种距离观看已是不俗,想来上品中的上品。” 纪晚苓闻言一笑,并不接话。 阮雪音坐在她对席,闻得碧玉镯三个字抬了眼。
第七十九章 无谓君心似我心 对席的距离不比邻席,看不了那么清楚。但阮雪音却非常确定那只镯子是哪一只,因为她曾经见过,御书房门口到乌木御书案的距离跟此时差不多,她当时也看清了。 就是那一只。那晚顾星朗在灯下拿着细细看的那只。 四周忽而变得嘈杂,似乎淳风在讲话,好像也有上官妧的声音,但她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 她突然有些撑,觉得多一口都吃不下;又觉得这样坐着也不舒服,或许因为太撑了;想站起来,亦不能够,因为筵席还未结束。但她越来越难受,头也跟着开始疼,只想尽快离开这个环境。 当然都不可能。 无计可施,她决定用意念调整状态。于是不再听厅中众人讲话,开始想其他事情。 算起来粉羽流金鸟已经离开了六日,如果及时返回,今天也该到了。 这么想着,她转头望向厅门外渺远的天空,探了探脖子。 顾星朗没想到纪晚苓会戴那只镯子,颇意外。然后他想到阮雪音可能对那只镯子有印象,因为那晚她说了“君上万安”后,自己才将它收回小匣。 一时有些不安,终于忍不住朝左手边第一席看去。 她好像根本没注意席间发生的事,歪着脖子不知在看什么。 他有些欣慰,继而有些失落。她真是完全把自己当局外人,他还幼稚到担心她看出那只镯子会心里不舒服。 是啊,也许不过,都是错觉。为偶然而无解的怦然改变决策,不是帝王之道。 阮雪音不知道午宴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只隐约记得被云玺扶起来,自己与其他人一起行了礼,便陆续往外走。云玺似乎在耳边问着什么,但她状态不好,不想理会。直至涤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夫人留步。” 彼时她们已经走出宁枫斋有些距离,正经过那片初初开始泛红的枫林,阮雪音转身,只见涤砚恭谨道: “君上请夫人去一趟御书房。” 阮雪音意外:“现在?” “是。” 她走进书房时,顾星朗负手立在窗边,侧脸线条完美,不知望着哪里正出神。 十余日没来,这里并无改变。只是她第一次白日里进来,秋光透过窗棂洒入梧桐叶的形状,倒比夜里显得层次丰富许多。 “君上万安。” 好像很久没在书房里听到这个声音了。顾星朗闻声转头。 适才在宁枫斋他没怎么看她,此时却不得不看。她似乎瘦了些,一张小小的鹅蛋脸便有了些瓜子脸的意思,还是湖水色的裙衫,极少的头饰,因为背对门口光源,整个人被勾勒出一圈光边,肌肤在阴影中显得更白。 “过来。” 阮雪音有些怔忡,不知道过去是过哪里。而这两个字听上去跟以前并不一样。 顾星朗说着,人已经走到乌木书案边。阮雪音这才看到书案右角上放着一个木盒,打开的,盒盖在旁边。 她走过去,便看到了木盒里的东西,是那三本没有名字的书。 她隐约明白了。 “这三本你拿回去。记得你那时候说的,哪怕云玺,也尽量别让她看到。” “臣妾明白。一定护好它们。君上放心。” 她平静开口,伸手拿起盖子合上,抱起来,有些沉。 “多谢君上。臣妾告退。” 她行礼转身,目光下意识扫过露台,只是趁着转身瞬间,所以几乎没有停顿。 那张软榻不在露台上。 御书房门框外阳光突然刺眼。 顾星朗不意这番对话进行得如此之快,还想说什么,却又实在无话可说,只好看着那道纤细背影逐渐变成剪影,最后消失在光里。 阮雪音走得不快不慢,步速均匀,还是那条鹅卵石径,七月至八月的夜里她走过无数次。也许是最后一次走了吧,或许也是最后一次进挽澜殿。有朝一日她离开祁宫,说不定也是这般情形。 人生匆匆,白云苍狗。不知所起,但知所终。 她突然平静,也有些释然。相比十天前月华台上的释然,此时感受又更真切些。 老师是对的,在所有事情上。 云玺候在鹅卵石径的尽头,看着阮雪音捧了一个乌木盒走出来,赶紧上前接过,竟然颇沉。 她解读不出阮雪音此刻情绪,只好不痛不痒问一句:“这么快?” 阮雪音倒没什么情绪,微微一笑道:“君上有东西给我,拿了便出来了。” 云玺掂量一下怀中木盒:“挺沉的,是什么?” “这你就不要问了。秘密。” 相处时间越长,这主仆二人的对话越直接,比如此刻阮雪音说是秘密,就真的是秘密,云玺不会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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