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尚早,天光正盛,这会儿出门,中午前事可办妥。 女孩子们听闻是要去送信,兴高采烈,各领了师命离开,出淡浮院大门立时作鸟兽散。 敏姑姑发现时屋内只剩竞庭歌一人,慌道孩子们就这样出去恐出问题,便要跟。竞庭歌笑笑:“去瞧城中热闹罢了。自有暗卫相护,姑姑不必忧心。” 女孩子们果然在午饭前归来,信皆送出,不辱使命。午后竞庭歌便收拾了往蓬莱客栈,一袭紫裙秋光中招展,晃花了客栈中三十六位士子的眼。 不止三十六位,一眼望去近五十。而蓬莱客栈房间众多、价钱公道,是入国都赶考的许多士子们首选。 近傍晚,慕容峋在御徖殿面臣工,听礼部司、吏部司长官禀会试相关筹备。 谏议大夫孙伏袈至,开口言城中盛传竞庭歌知晓今年试题,送礼巴结者众,当事人却不知避嫌,收礼便罢了,今日竟往蓬莱客栈与赶考士子们“以文会友”,惹得更多人风闻皆至,只怕漏了“提点”。 “竞先生无官衔,本轮不到臣来议论。但大试在即,却生考题泄露的议论,竞先生近日举动,该责;会试的题目,也须再商榷。” 会试题目连慕容峋都才收到,这会儿就在面前桌案上,还没翻开。 因竞庭歌要用功且搬出了宫,两人许久未见了;城中传言他约莫听说,以为只是些针对女子参科考的闲话,原没在意,不想却在考前三日闹起来。 两司长官相觑,待要请罪解释,慕容峋将那册写了考题的奏本拿起: “二卿才将题目递上来,朕未曾翻阅,尚不知晓。足证清白吧。” 传言称“上至国君下至考官”都可能对竞庭歌泄题,他静水坞藏娇是举国皆知的,嫌疑最大。 下头三人皆跪称不敢。 慕容峋又道这么大的事,关乎朝廷声誉,不可不在会试之前厘清,急召要员们进宫廷议。
第七百八十五章 先招 黄昏至,初秋含章殿顶一片金辉。 御史台近两月都在查兰氏盐案,长官陆现焦头烂额,入殿之后听闻始末,只是摇头。 太学祭酒与两司长官共拟此次考题,三人跪正中,以人头担保绝无泄题之可能。 “今次会试历数轮争辩,得以成行,实属不易,理应重视。诸位爱卿还有何疑、何谏,凡利于公平选贤,无妨说来。为避嫌,”慕容峋复拿起那本尚未打开的试题册子,扬手一扔,薄册扬起弧线啪嗒落在光洁地面, “这题目朕也不看了。” 其实竞庭歌如今住宫外,避嫌不避嫌地,更像是回应金屋藏娇的暗讽。 满朝臣工跪,言三位大人既成竹在胸,试题必不可能泄露,流言蜚语,不可取信;孙伏袈出列道既然如此,合该昭告天下以正视听,维护会试权威。 告示发出在下一日,传入蓬莱客栈时竞庭歌正与几十名士子共读书。 众人经过昨日才习惯了与佳人同窗,一想到最后这三日所读所论极可能为后日答题所用,格外用心,觊觎美色的闲情亦少了大半。 直到告示内容传至,竞庭歌尚在与近旁几人“论道”,离得远些的先听闻了,啧啧嘀咕: “昨日她来我就觉不对。咱们这礼是悄悄送的,她若真心要帮,该私下提点,何至于杵到跟前来?岂非明摆着告诉旁人,我们意图窃题?” “这话不公允。信上只说论道会友,作考前结伴复习之意,咱们心知肚明,旁人又不晓得!” “但她是竞庭歌!大张旗鼓跑到蓬莱客栈,岂瞒得过人,更瞒不过——” 几人都知他要说天子爷,忙唬了神色。 “这下可好,告示既出,百官亲书证公允,怕是真没泄题!咱们这礼白送了!” “既没有,那她,又收了礼跑来与我们论什么道?一副要提点的样子。” “都说这女人心有十窍,保不齐,保不齐正拿我们作筏子,与哪位要员斗法呢!” 究竟是不是哪位要员使绊子,一位还是几位,竞庭歌懒得猜。但慕容峋此番一举明白了她意图,十二个时辰内配合破题,她很觉满意,以至于临考前最后一晚对方潜入淡浮院,她难得没生气,直赞君上英明。 “携手这么些年,岂会全读不懂你动作。二十三年夙愿,八年风雨只为明日走进贡院——”他这般说着,忽有些为她心酸。 “不完全是。”却被竞庭歌打断。 慕容峋没听懂。 “我会尽力考取。但未必就此入仕。届时情形如何,还望君上与我保持默契。” 慕容峋还是没听懂。 竞庭歌走近些,“这回合霍骁答应促会试,很大缘故,是因公天下这面旗。他被我一番精诚携手的说辞架住了,若不支持寒门取士,便有悖所谓的天下理想,旗帜便是幌子,是谋反的遮掩。” “而他支持了。说明,” 竞庭歌摇头,“什么也不说明。日前这波,若非你我配合平息,会试很可能因此取消;便不取消,我同数十名士子涉及窃题漏题,依律,该被除名。是谁在后头捣鬼,有没有他,尚难定论。” “你是说,他被你点破了深谋,不得不支持会试以自证,所谓与你携手。本意却并非如此,故又在背后手脚。” “都只是可能。” 慕容峋沉吟片刻,声色忽厉:“其实无论有谁,无论他们真要公天下还是以此为幌子,于社稷而言,都是谋逆。” “但君上没法立时行动。也不可能一夕杀尽百年世家。凡事需由头,大事就更需。” “霍氏已经坐实。” “只是霍骁本人对我做了不足为第三人道的默认。在世人看来,靖海侯府偏安扶峰,拱卫苍梧,靖海侯本人不问朝政多年,霍启、霍衍都是你亲信,是君王吏。最重要的是,他们什么也没做,没有任何谋逆迹象与证据。” “难道要朕等他们露端倪再反应?” 顺势而为,就根本不会有端倪,显端倪之时便是大势到来之时。“我如今想知道,他们需要怎样的大势,又如何动作。” 九月初十,蔚国会试始,总共两场,每场三日,六日下来正值十五,月圆当晚,考生如潮出贡院,议论最多的题目是经义—— 以经书文句为题,考生作文,阐明个中义理。 “没想到啊没想到。” “是没想到,竟简单如斯!” “简单?!我苦思冥想半日,许久下笔,落笔即悔,不得换纸,只得硬着头皮胡诌——” “此句圣人早有释义,我等寒窗十年烂熟于胸,你总不会连它都接不住?” “兄此言差矣!正因人人烂熟于胸,阐释就在文章里,默写即可得,才不会是答案!否则怎叫经义之题,何须咱们来论?” 三人争执,惹经过者驻足听,随即加入,然后人越来越多,都为经义的题目抒己见。 竞庭歌一袭紫裙自人潮中快步出,提着囊箧蹙着眉,满脸倦色。 “别说,”人群里有人小声,“那时候在蓬莱客栈,她是不是提过类似的话?” “好像...提了?” “嗨,这种话谁不会说?这能叫透题?” 竞庭歌已经走远,对身后议论置若罔闻。有一名曾在客栈共温书的年轻士子似想上前同她说话,迫于那行走生风的气势,终没敢。 蕊蕊带着几个小丫头候在巷子口,见她过来,一拥上去问老师考得好不好。 圆月挂高空,偌大的国都,尘封已久的贡院,自家师长这般走出来,裙裾飘飘穿过一望无垠男子挤成的人海,看在小姑娘们眼里实在很霸气,很了不起。 也便在叽喳询问时个个脸颊红、目光熠熠。 “累。六日没洗澡,要馊了。少在这里挡路。” 她的坏脾气因年岁长又做了师长,已比过去收敛许多,却仍不免在这种身心皆疲的景况下漏出来。 孩子们都识趣,忙接过囊箧一起帮拎着。阿夏窥她神情,没忍住小声问:“经义的题目,是什么呀?” 逢春怕阿夏一人触霉头,忙加入:“方才听他们议论得厉害,听到最后也不知是哪句话、什么题。老师——” 那句话也在竞庭歌胸中往复。 看到之瞬便开始判断,偏在考试,才开考,还得好好考——只能强压着不去想。此刻疲累,多因几日来一边答题一边天人交战。 “这题目你们也能试试答。学过的,都会背。” 小丫头们更来精神,纷纷停步仰脸。 贡院已远,灯火被月光稀释。 竞庭歌站在窄巷中,望向月色里影影绰绰的皇城轮廓,轻声道: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述其理,辨其义。”
第七百八十六章 中宫策问 自科举之法于几十年前由崟国提出,然后各国相效,短则两朝长则三朝,从未得稳定推行;而难得择拣出的人才,真得官职后也因种种缘故,后续发展并不顺利,更遑论突出世家重围,成为国之肱骨。 是以科考此事本身在整个大陆并不受重视,经义题目这种细节,便更无人在意。 但这回合有女子入闱。 且从提议伊始直到会试前两日都一再起风波。 也便叫整个大陆目光投苍梧——主要是各国读书人,初衷本为看竞庭歌能否真走仕途的好戏。 却意外获悉此次经义题目,与蔚国泱泱考生同诧异。 阮雪音闻知时人在淘沙。 肖暧提着裙子冲进来,瞧盘坐北面正在整理案前书册的居然是皇后而非瑜夫人,吃一惊,忙跪行礼。 “今日得空,便过来讲了一节课,刚结束。”阮雪音抬头,见对方跪姿虽严正,莫名显得忐忑,“怎么了?” “回殿下,无事。不过外头听了几句闲话,觉得有趣,想着进屋同大伙儿说呢。没料凤驾临,冲撞了,殿下恕罪。” 纪晚苓在后头同早到的薛如寄、郭宝心议事。她原该是找她们。 “什么闲话这样等不得,也说与本宫听听。” 九月下旬暑气残,阮雪音今日着了身海天霞丝绣凤纹裙,写意的绣凤之法,凤尾绕云间;头上凌云髻挽得一丝不苟,正中一方玲珑凤冠,白玉嵌南珠。 十足雅意,与历来中宫所求华贵相异;却也无损威仪,不知因装扮还是因名头又或皇后殿下自身变化——肖暧总觉她比从前慑人,深水下明慧渐起锋芒。 “苍梧那头,有关会试的。殿下常伴君侧,恐都知晓了。” 不愿说还是不敢说?阮雪音懒周旋,望定她。 那眸光分明清淡,肖暧却有些受不住威压,“是经义的题目。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阮雪音心一跳,面上仍静,“哦”了声,“你刚说有趣。何处有趣?” 肖暧稍怔。“回殿下,这一句,莫说天下士子,我等闺闱内女子亦不陌生,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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