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是朝朝的咿呀。 孩童声间还有人声,女人,不是云玺。 她自觉听错,窜起来披了外袍开房门。 果见竞庭歌一身轻软的粉紫春裙立场间,手里一支北地风车——也是去岁上官宴归来带了给两个孩子,她才认识。 此刻阿岩就看那风车看得直乐,想要,竞庭歌不给,母女俩一个躲一个抢,好不热闹,直叫朝朝在旁为姐姐着急,咿咿呀呀倒像是生了气。 云玺率先瞧见阮雪音,忙吩咐备水侍奉。 阿岩应声转头,“殿下!风车!” 竞庭歌亦停了阵势,同转头笑吟吟望她。 “这风车宫里也有,去岁你爹爹给的。”因院中都是女眷,常日里没有男丁,阮雪音披着外袍径直出来,“不见你多喜欢。怎今日就抢成这样?” “自然是因歌姨手里的这个漂亮!”竞庭歌笑答,又向阿岩,“是不是郡主?” 阿岩乖巧点头,再次伸手。 竞庭歌一个大力吹了,趁叶片飞转将风车交给阿岩,走向阮雪音,瞥了眼她外袍上隆重的凤绣,“皇后殿下好睡,日上三竿了才起身。” 阮雪音懒解释,瞧她周身明光比春色更灿,心道最近是逢了喜事?还是一见女儿百忧解? “你何时到的?” “今早。你还好意思问,一直说四月才来,临到关头变卦,我差点抽不开身。” “这个月刚好得空。一走两年,我也挂心,就提前了。”阮雪音意兴阑珊,“住哪里?” 竞庭歌瞪眼看她,满脸“这还用问?” 阮雪音看向云玺。 “奴婢将竞姑娘的行装安置在了东廊那头,等殿下的示下。” 原是她书信邀她来看孩子。应该说她带着孩子们出行,舍不得还在其次,主要就是为了让竞庭歌见阿岩。 现在人家来了,当然要住槐府,才方便日日相见、时时亲近。 “我住西廊下吧。不还有一间屋?”便听竞庭歌快声。 不能与阿岩同住,隔壁总是要的。 阮雪音点头许了,回屋梳洗;竞庭歌跟上,对云玺道“我会服侍,你且歇着”。 进了屋,真要帮拧帕子。阮雪音哪敢劳动她,兀自洗脸漱口,一壁道: “让你来宁安是看孩子的。若打旁的主意,趁早离开。” 竞庭歌带着粉羽扇,摇啊摇,圆桌边一坐,“火气这么大。有此困扰,何必相邀?我此来是还有旁的主意,却是合作,不都告诉你了?极北寒地有发现。” 阮雪音拿了玉篦梳理一头青丝,“晚些再说。” 竞庭歌便知有事。 大事。 否则这丫头不会将听寒地发现排在后面。 方注意到桌上有匣,匣边有纸。 “这什么?” 从前在蓬溪山见多了,刚拿起她便认出是药方子,正想问是否为阮仲拟的,便蹙眉:“不是你字迹。” 确实有事。且跟这药方有关。 “你这一年多,手没伸来宁安吧。”阮雪音梳着发尾看着她。 “春天在巡国,夏天在授课,秋天在考试,冬天去了极北,”还有世家之疑始终在查在博弈,竞庭歌没说,“有心亦无力,更何况,暂时没心。” 她只让阮墨兮在棉州期间打探宁安这头状况。 并没获知什么新鲜事。 “怎么了?睡到这会儿还面色不佳。”竞庭歌是一旦起判断必要究底的人,再问。 “我的一个学生,慈安小院里的,一月时,身故了。” 竞庭歌没太明白,“哦”了声。 “我走时还好好的。分明康健的十五岁少女,突然就没了。” “你怀疑另有隐情,所以开始查她吃过的药。”竞庭歌了然,然后更迷惑,“这姑娘有何特殊么?就算不是染病,而是,被害,害她能起什么作用?” 抛开立场,竞庭歌是比顾星朗还适合搭档断事的人——某些时候,男女情爱确实误事。 “不过是战后被征召来照料伤员的护工之一,且是孤女,唯一的身份,” “只是护工。”竞庭歌接口,若有所思。 然后她看向阮雪音。 “你不是颁布了一套法度护她们周全?” 显然竞庭歌同自己想到了一处。 与这些女孩子常日往来的,不是授课医者就是军中伤员,若有事,也最可能与这两类人相关。 “我待会儿又要出去。你在府中陪两个孩子玩儿吧。” “知道啦。”竞庭歌重摇扇子,“我不会跟更不会管,省得一有麻烦你便往我身上疑。”
第八百零八章 影踪 阮雪音的临时长官之职并未卸下。 照今年筹划,会在整个新区各级官职的任命彻底定下之后——也就是顾星朗亲临之后,方正式卸,算完成了故国公主归拢民心的使命。 因而此番来,众官还是要依进见长官的礼数拜皇后,同时述职。 此事被安排在了这日午后。未免迟到,阮雪音匆匆用了早饭,总算赶在午时前出门,直奔阿月浑子的养病之所去。 地方是她昨日问的学生们,并未知会府衙或薛战那边任何人;此刻出门亦从简,换了便服,戴了斗笠,暗卫随护,一路避着人。 那木舍简陋,却未积尘。从阿月浑子身故到今日,也才不过两个月,以西南之地的湿润,确不易蒙尘。 她缓步入,借日光几缕打量地面,尽量踩在洁净处以免破坏任何蛛丝马迹。 处处洁净。 根本没有蛛丝马迹。 逝者已矣,墓地都被打理得极像样,遑论故居呢。 但洁净也可能是泯灭蛛丝的手段。 她暗盼是自己疑心重。 终在床边灰墙上觅得了些那姑娘病中起居的痕迹。 是一些画,像以碎石棱角刻的,都很轻,线条淡白而细——因身体不好气力不济吧。 床上已经没有褥子枕被,空荡荡,阮雪音一斜身子歪坐其间,想象阿月浑子卧病涂鸦的场面,开始瞧那些画。 花,墙边草,房子,模糊的人。笔触稚嫩,全无美感,一看就是不会作画的人勉强刻的。 以所有人说辞中病起到亡故总共两个多月来看,若她用画画打发时间,两个月,画的是太少了。 阮雪音总觉得这是她一回合所画。 她躺下,用一个病人卧床的状态假作涂鸦之势。 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很顺手,刚好是这几样东西所在位置。 一回合。 临终么? 她没由来这么想,再去看,人是两个,一大一小,高矮差得不多,都发丝长长,显然女子。 是记忆里和母亲一处时的场景? 不会。阿月浑子自幼被遗弃,都没见过母亲,且这画作中的高矮差——若那高的一个已经成年,矮的是她自己,那么她至少已经有十几岁。 初相识在慈安小院,这姑娘年十四。 因孤苦无依,她格外珍视意外降临的安身之路,对阮雪音亦敬重,乃至于依恋。 “老师一路平安。”音犹在耳,画面分明。 她心头一颤,忽意识到画中高的那位,或许是自己。 花是前年春的花,墙边草是院墙边的草,房子是慈安小院。 果真如此么。临终之时,回首短短一生,唯觉温暖的几瞬,以石录之。 走出木舍,阮雪音有些恍惚。宁安的日光透薄云洒在身上,她再觉刺痛。 斗笠带面纱,面纱缝隙处尚能看清眼前小路,不远处路边蹲着个小姑娘,约莫八九岁,正拿一块石头地上乱划。 察觉有人走近,小姑娘抬头。 阮雪音本不欲打草惊蛇,虽被此景戳中心事,到底没停步。 却在走过一阵后心生疑惑,折返,至那小姑娘跟前蹲下。“我是不是见过你?” 她面纱未除,对上小姑娘一脸愕然。 方反应,轻轻掀开一角露出半张脸。 小姑娘维持着愕然两瞬,忽惊叫:“夫——不是,皇——” 被阮雪音“嘘”一声捂住了嘴。 “你去过慈安小院听课。咱们至少见过一次。” 小姑娘点头。 “最近还去么?” 小姑娘摇头。 “多久没去了?”阮雪音撤开手。 “快一年没去了。”知道须避着人,对方小声答。 “为何?” “爹娘说去了不好。我是女孩子,还是呆在家中稳妥。” “哪里不好?” 小姑娘再次摇头,不知道的意思。 “你认识阿月浑子吗?一个大姐姐,常在小院习医,也去伤员营中照料。” 小姑娘依然摇头。 这孩子应该没去过学堂几次,所以她只觉眼熟却不认得,所以对方开口欲唤的是“夫人”而非老师。 只有她亲起过名、常带着念书的那些女孩才喊老师。 但爹娘不让去小院、说去了不好、女孩子呆在家里稳妥,这是一条线索。 “别说你见过我,好么?”阮雪音伸手作拉钩状,“你和皇后殿下的秘密。” 未时过半,皇后殿下准时出现在府衙接受众官拜见。 都极恭谨,礼数周全。文官先述职,个个长篇累牍,是近两年政绩汇总,其中许多,她已在挽澜殿御书房从奏本上读过了。 听政于她而言,叫“能却不喜”。 十四岁的顾星朗初坐在龙椅上时也这副心情吧。 她一只耳朵听,不时问询;另一只耳朵却在注意春莺啼,以及作此想。 不知他怀着这样的心情坚持了多少年。 如今还是么?抑或为了应对暗涌滔天的局面,终于将帝王道与术视作了平常,融入了骨血? 岁月漫长,人事变迁,今年的顾星朗又与去年、前年、十年前不同。 入傍晚,文官皆陈述毕,薛战领其麾下几名将领简要禀奏了军中情形。 其实前年她在时只管“政”,不管“军”。薛战统领战后军营事务,一向是直接对远在霁都的顾星朗汇报,今日带人述职,多半是主君授意——拜见皇后兼临时长官,文武吏都须尽职,方显尊崇。 薛如寄和柴英作为此趟皇后随侍,又可能参与新区女课推行,也在场。以至于群臣散,阮雪音再次叫住薛战,予兄妹两个叙话之机。 两人却生疏,礼貌相问候,临别薛如寄依礼送兄长到门外,阮雪音远远观,仍感觉不到亲人见面之热络。 “见人殷勤的薛如寄,倒对自家兄长少笑颜。”待她返回,阮雪音打趣。 “皇后见笑。”薛如寄方笑起来,神色松快些,“妾这兄长打小黑脸,入了禁军营更成了冷面阎王,仿佛笑一笑、与家中姊妹亲近些,都有损为将者威仪。别说妾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妹妹,便是容姐姐,” 言及此,方反应阮雪音或不熟薛氏一门经薛玉案后错综复杂的族系关系,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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