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当然不可能为一串堂鼓声露面。 至少不会第一时间露面。 而府衙在宁安城中心,又兼天子驾临本就比平常热闹,必然围观者众。 “击鼓即算报案,那老妇希望官府帮忙,找到重孙女?” “是。” 以华斌等人的场面功夫,迎人进府衙接下诉状,再作一番问询,至少能打发掉这一回合,不至于闹起来。 可车外顾星朗的暗卫正禀的,分明是暴乱发生的经过。 “然后围观者中有人说了些话?” “是。周遭百姓愈多,议论声不绝,已经分辨不清谁在说什么。然后渐渐起说法,称两年来伤兵营中不断有女子遭迫害,皆被长官们弹压,至今失踪者,恐不止一个。” 人群中起这种言论,在那样场合,就必定会被立时传开,顷刻如沸。 “那世家老妇与其家中数人,包括华大人他们都在府衙门前,离人群稍远,此话被有模有样传过来时,俱是变色。” “而世家又与寻常百姓不同,底气足,声势壮,闻听还有这种事,当即悲悯心大起,不仅要寻重孙女,还要为传言里失踪的女孩子们讨说法。”阮雪音淡声接。 “殿下明鉴。”一再被皇后接住关窍,暗卫感佩之余不敢耽搁,继续禀: “那老夫人听闻重孙女恐遭迫害,人便有些站不住,被家人搀扶勉强定神,颤巍巍再次执槌击鼓,高声喊冤。” 如此画面,该当震撼,且能深激起围观者同情同理之心。 来得太快了。阮雪音闭眼一瞬,继续听。 百姓如潮往府衙前涌,已近正午,将主街围得水泄不通,河上船只亦乌压压靠过去,看热闹或造乱,有心的无心的,越发分不出,只有飓风将至前的烟尘在不断飘散,昭示即将开启的动乱。 官兵持械而来,却不能伤百姓,勉强维持秩序,华斌拼了一身气力反复道“不可信谣”、“必会查实”。 其声被迅速淹没,人群中喊叫推搡,也不知究竟在叫什么。然后老夫人的喊冤之声变成另一些内容: 昔崟国君主在位,设登闻鼓于朝堂外,有重大冤屈者可击鼓鸣响,直诉君王; 今君上就在宁安,府衙便是朝堂,百姓有冤,牵涉恐不止一桩命案,或还涉军中长官,竟然充耳不闻么?! “君上出来了?”马蹄声车轱辘声飞溅在细雨浸润的泥泞中,阮雪音听到此处,心已高悬。 “君上出现了。却是从主街另一头,乘车而来。登堂鼓第一次响起时君上便自后门离开,一直在长街尽头默观。” 是顾星朗作派。 防着各种意外,又能表明一直不露面的缘由——根本不在府衙内。 “主君仪仗开道,百姓皆往两侧让。至府衙门前君上下车,人人跪拜,山呼万岁。老夫人被君上亲手扶起。” 顾星朗玉立民众前,言大祁自立国以来,对强抢、侵害女子者,从来严惩;到景弘一朝更是大兴女课,对女子之尊重爱护,日月可鉴;出了这样传言,当然要查,若为真,无论生死,都定要将那些女孩子们找出来,叫作恶之人以死谢罪。 可阿月浑子之死是有人知晓的。阮雪音这般想,果听暗卫继续道: “这时候人群中便有喊声,称一月时有曾为护工的孤女染病身亡,如今看来,或非病故,而是遭了迫害。据说那姑娘,还是皇后殿下的学生。” 模糊的指名道姓。 明明白白的注意力引导。 是暗示这样亲近关系,皇后甚至君上很可能知情。 却选择了隐瞒。
第八百一十六章 我在 那日之后,种种说法在原本祥和的宁安城里炸开: 让好好的姑娘妇人们出门做事,本就违常理,如今看来,祸国殃民; 战后伤兵营那样的地方,哪里是女子家能呆的,祁廷如此做法,难说不是以小姑娘们为饵,拉拢故国兵将,才会在出事之后自上而下隐瞒。 因天子在场又有重兵把持,这些说法没在当时爆出,是此后两日的发酵。 传言纷纷,街头巷尾争执斗殴不断,乱象始生; 有女儿的百姓家人人自危,姑娘妇人们显著少出门,面对前来解决争端的大祁兵士,皆露惧色。 阮雪音进城之时,阳春宁安与她离开那日相比,已是两番光景。 偶有兵戈或马蹄声响起在两条街外,她遥遥听见,知是那处有乱,官兵出面平息。 顾星朗人在槐府,她进得庭中正见他仰在最大那棵槐树下,脸上盖了册书。 外头烈火烹油,唯这一方天地静好如桃源,她一时有些难确定,究竟是他的平静感染了此地,还是此地宁谧促他平静。 总之细雨方歇,地上还湿,她放缓了脚步过去,伸手捞书,顾星朗的长睫被压得极平整贴在脸上,半晌才睁眼: “刚睡着,就把人吵醒了。” 有日子没听他撒娇,阮雪音恍惚一瞬。“雨淅淅的,真要睡,回房睡。” “真回房又睡不着了。”他支起身,整个人有些懒。 “睡不着又不管事。”阮雪音亦是胡说,分明知他能躺便是暂做完了事,哪怕躺着,也在想事。 “此番都照你说的办,又不需要我管。”顾星朗挑一侧嘴角笑,头一歪歪到她身上,他坐她站,恰又在胸口处。 撒娇来劲了。阮雪音赶紧四下看,没人——该有暗卫,看不见,也便能掩耳盗铃。 “派了多少人去找?茫茫新区,大海捞针。” 佟钧。那晚她想到此人,即传信他去寻。 “难啊。这人战后就失踪了,两年来朝廷排查新区人口、重修户籍造册,全无此人的影。” 是那时候就跟了阮墨兮吧。在阮仲“驾崩”后。“真要是他,到此刻,要么已被灭口,若仍活着,必是还有用,既有用,就不会在别处,”阮雪音沉声,“一定还在新区。” 顾星朗埋在她绵软间、沟壑内,轻嗅其香,心脑皆松弛了些,“却该是在逃亡路上。或者即将被灭口。竞庭歌那头有消息么?” “我离开锁宁前她回来了,说不是阮墨兮。我将她弄去了旧宫,切断了她和外头的联络。” 顾星朗意外,半仰脸看她,复埋回去,“她那只鸟脾气有些坏,教训教训也好。”稍顿又道: “无论是不是阮墨兮,她都得回来,才能力证不是。但若是,” 阮雪音也想到了,“她去棉州一走数日,恐怕已经开始了补救之法。” “真与她无关?” 阮雪音笃定摇头:“她对待本在时局中各有所求的众人,也许狠厉,包括她自己,因奉行欲戴王冠、须承其重的道理;但对无辜百姓,尤其与她一样的孤女,只有悯恤,绝不会加害。” “若最后都找不到佟钧,或找到的是一具尸体,要解此局,还得说服她。” 说服她交出阮墨兮,用罪魁祸首的命换两国邦交,一如当年封亭关的解法。 “怕就怕,”阮雪音蹙眉。 尚未说完,奏报于下一刻被呈进槐府。 因流言纷纷,乱势已由东部往整个新区蔓延,阮雪音回来之前便有南部、北部动乱的消息传回,此刻这桩,是宁安城内的: 有百姓家的女儿,曾在伤兵营内做过一阵护工,因受凌辱,归家多时,为脸面不敢声张,如今闻知事发,恐被揭露、从此再难嫁人见人,半个时辰前,从宁安城最高的门楼上跃下,断了生息。 阮雪音惊怒交加,半晌说不出话。 回头看顾星朗,沉水般的面庞被阴雨天槐树荫笼罩,难辨意味。 以此世代消息传递的速度,几天之内波及全区,快得只能断定为阴谋布局已久; 动乱平了又起,某些故意挑起争端者被官兵抓捕,亦都审讯不出源头,凡开口答尽是:顾祁灭我家国、欺我子民! 而祁廷,包括军中以薛战为首的长官,虽在这几日接连露面给出治军严谨的解释和承诺,也以平息动乱时格外爱护百姓的举动安抚民心,毕竟拿不出强有力的实据,自证清白。 那些消失的女孩子们仍不见踪影。 如今,新的生命在传言与丑闻中消逝。 飓风正将这片土地推向又一轮血腥。 而相比两年前顾星朗倾力控制的局面,这一轮,才真正显出生灵涂炭之象。 “臣请,传令整个新区,出重兵镇压,将肇事者全数抓捕!” 槐府门前,战马背脊悬银甲,薛战大步入院,高声请命。 片刻后顾星朗出现,面上清明,语意平静:“依旧是,有乱则平,保护百姓。” “君上——” “你抓不完。抓完一拨还会有新的。如今是朝廷拿不出说法,却以重兵镇压,更惹民愤,反将尚存理智的百姓也扯进旋涡;这时候动太多兵力安内,” 他沉吟, “也易给外围可乘之机。” 薛战一怔。 “传令大风堡驻军,好好盯着两国边界才是。”他再道。 阮雪音在薛战离开之后出现在前庭。“此趟过来,温执跟着么?” 家族出事后,温执少在御前走动,是他自己请求。偏顾星朗对他信赖无减,时不常仍命他随行护驾。 “想做什么?” “温斐在深泉还是浅野?那六个女孩子呢?” 许多次了,虽早就习惯,顾星朗仍是为她一腔玲珑窍,眸中星河涌。“谁告诉你是温抒在带那六个女孩子?”沉郁多时,他总算笑了笑。 “这么个当世大儒送过去,不教书可惜了。这么个当世大儒的女儿、同样学富五车的世家小姐在那里,不带带后辈,实在也浪费。”阮雪音亦笑。 顾星朗叹道:“我可没告诉你温氏被送去了那边。” 阮雪音正色:“我去把姑娘们领过来。” “她们受了极大的伤害,身心皆是。且女孩子最讲名节。”言下意,不想让她们为此事出面。 阮雪音点头:“多谢你。” 顾星朗怔了怔。 “我替她们,替这天下的姑娘们感谢主君:爱民如子,一视同仁。” 为时局权宜没能给她们公允,顾星朗一直有愧,也觉得阮雪音暗自有怨。 以至于此刻她这么说,精于应对如他竟不知该怎么回。 “她们既历劫难,决定继续活着,心性该比从前坚;她们若认同女子立世,与男子平等,若还存着大善之心,愿意庇护更多后来者——我想试试,让她们来宁安。” “她们并不清楚伤害她们的人受何人指示——” “但她们知道那些崟兵分别是谁。毕竟曾经,看护照料。”分明已能客观对待,说到此处,阮雪音仍觉痛心。 “薛战处决的那几个人。分别是谁,咱们也知道。” “所以女孩子们是人证。若抓到疑犯,三方口供互印,才有破题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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