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确实全不知情。这么大的事,惢姬大人也不知道?” 阮雪音这才意识到他刚是在试她。铺垫充足,连续发问,等待破绽。 她恍然。 这确实可能是她、阮仲、阮佋联手做的一个局。如果她这半年来在祁宫无作为皆是伪装,那么这真的很像一个引君入瓮的开始。 戒备如影随形。他果然,从来没有百分百信过她。 并不失望。意料之中。 她心里默念这两句话。 然后她突然有些心疼他。一个人要怎样如临深渊地活着,才会随时准备着,迎接一切都是假象的真相。 所以她突然没了脾气,看着他柔声道:“至少老师从未提过。我也从来没往这个方向疑过。” 顾星朗轻轻点头。 “据你所知,阮仲,可有心上人?” 话题突然偏出十万八千里,阮雪音有些呆:“这个,恕我直言,比前面那几个问题还难。” 顾星朗终于忍不住笑起来:“你真的不该姓阮。或者,你也不是阮佋的亲生女儿?” “极有可能。”阮雪音颇认同,“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说,他要逼宫为君的根本原因,是为了一个女子。” 阮雪音挑眉:“难以置信。” “为何?”他有些意外,“按理说,女子不是比男子更相信‘为美人覆江山’这种故事?” “据我所知,大部分女子不是更相信,只是更向往。” 顾星朗略一迟疑,终是忍不住道:“那你呢?”
第九十章 昔去雪如花 阮雪音如今很怕跟他讨论这类问题。 她甚至觉得他这会儿是不是脑筋短路了。哪壶不开偏提哪壶。还是他对她太有信心,觉得她会对答完美?又或者从头到尾,他都根本无心,只是她会错了意? 思绪纷至沓来,她对自己无语。其实没有这么复杂,这大半个月,她一天比一天更清醒,也更平静,尤其最近这十三天—— 她胃口不好,是因为在厘清思路,自我诊断兼医治,如今已经越来越清明,也基本确定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那么这也是一个表明态度的机会。迫于种种原因,他说不出来,但她可以。 于是认真想了想道:“既不相信,也不向往。” 顾星朗神色变得有些复杂,缓缓开口道:“怎么说?” “以阮仲为例。我虽不喜崟君,但崟国如今还算国泰民安,并未到需要发动兵变的程度。他要逼宫、引起内乱,可能弑父,甚至伤及无辜,其实有欠合理性。而他将这一切归结于为了一个女子。我猜,那位姑娘如果心智正常,不会为此觉得荣幸。而他如果足够成熟,也不会为了向心上人证明自己,选择逼宫这条路。如果他只是要证明自己——” 她顿一顿,“不一定非得为帝为君。除非还有其他原因。那么他这样说也很不负责任,那位姑娘成了掩护其他原因的挡箭牌。” 他静静看着她,不知如何接话。 阮雪音却不打算让他接话,因为她说这些仅仅是为了回答他的问题,接下来要说的,才是她想对他说的: “其实我觉得最好的情形是,江山和美人之间,不要建立任何联系,一码归一码。对于美人而言,江山太重,她们承受不起决定它兴衰的重压;而对于君王而言,两者若能相互助益最好,互不相关也好;一旦发生冲突,那么必然是这世间最难的选择题之一。” 她看着他,坦然而认真:“既然无论怎么选,都可能损伤一方,不若一开始,就不要让这道题成立。” “如何让它不成立?” “美人这个选项不存在。只有一个选项,哪里还需要选择?” “你见过哪位君王身边没有美人?” 阮雪音微笑:“君上忘了。适才我说的,只是会与江山发生冲突的美人。这世上美人千千万,你删掉这个选项,还可以添加其他选项。总有一些美人,不会引发争议,也不会叫你为难。” 她犹豫一瞬,决定把这句话说出来:“比如瑜夫人,对君上而言就是一个最佳选项。” 顾星朗面色微变。 “你操心得太多了。” “君上莫恼,我只是打个比方。君上的家事,我无意干涉。” 殿内再无声,空气薄如水。 原来她什么都明白,明白他,也明白她自己。 此刻她是在替他做决定,或者说下决心。 他的恼意突然碎掉了。 连带着似乎还有什么东西也有些欲碎的意思,但他来不及弄清楚。 阮雪音本来很平静,把十一加十三天总共二十四天练就的淡定一股脑儿用了出来,然后她看到了他此刻的表情。 顾星朗其实是很会控制表情的人,所以如果别人来看,这会儿他的表情还算正常。 但阮雪音不是别人。所以她突然有些绷不住。 很奇怪,她能抓到他最细微的表情和情绪变化。不知道他是不是也一样。 好在此时外间起了声响,动静还不小: “我的天,太美了!” “哎——你怎么拿出来了?可以拿了吗?我看看!” “可以啊!今早夫人就说时间到了可以打开了。刚棠梨姐姐亲自拿的。我的天!” “天啊!跟真的一样!” “本来就是真的啊!” “不是不是,我意思是跟盛开的时候一样!” 声音有些耳熟,应该听过一两次,但不算认识。接下来响起的声音却再熟悉不过,是云玺: “嘘——一惊一乍做什么?还有没有半点规矩?” 她压低了嗓门,所以殿内两人只大致听到是这样。 阮雪音正在无计可施,就要稳不住,此刻外间热闹正如及时雨,遂扬声唤道: “云玺——” 高大的正殿厅门被推开,云玺探进头来:“君上,夫人,有何吩咐?” “外面怎么了?” “回夫人,碧桃把那朵昙花拿出来了,这会儿大家正围在一处看呢。” 阮雪音眸光闪动,神情竟有些雀跃:“如何?” “特别好。完美。美得不像世间物。君上,夫人,可要一观?” 阮雪音站起身,似乎已完全从适才的凉薄气氛中抽离出来,“殿内光线不如庭中,去庭中看。”然后反应过来顾星朗还坐着没动,犹豫道:“君上,也一起吧?” 棠梨手捧一个白玉匣,另外两名上次见过的小婢围在她身边,想来其中一名便是碧桃。 三人见两位主子出来,赶紧敛了神色问安,面上仍含了雀跃笑意。 “快拿过来,让君上和夫人瞧瞧。” 棠梨依言快步走近,将那白玉匣打开,躬身敬上,一壁恭谨道:“夫人交代,到打开那日,用小钳子轻轻夹住花杆从上往下三分之一处,快速拿出,于空气中静置半柱香时间,最后放入白玉匣中。奴婢照做的,但愿不曾有错失。” 阮雪音微点头:“看起来很好。你操作得当。”虽在答话,眼睛却只盯着匣中看,似乎在确认是否完全稳妥。 顾星朗也被匣中物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那是一朵洁白到无法形容的昙花,形状不完全规则的一片片花瓣舒展如莲,却比莲更烂漫遗世。二十余片花瓣错落围绕着正中浅黄色的花蕊,却不显得繁复,反而因为花瓣间若有似无的距离,充满空间疏落感。花蕊周围柔柔抽着一些白色花丝,最长的花柱头盈盈而出,纤细流畅的线条是水墨画的笔触。 “这是,刚摘下来的昙花?在白日?” 昙花一现于月夜,看新鲜程度,如果是刚摘的,自然不可思议。然后他隐约想起适才在殿中听到的对话,更加疑惑。 “回君上,这朵是一个月前摘的。啊,就是君上来折雪殿那日。当天夜里丑时以后,就开了这一朵,我们陪夫人一起等到的。大家感叹昙花极美,却只能维持瞬息,夫人就说,或许可以试试,将它保存下来。”
第九十一章 已蠲浓艳消尘劫 回话的是棠梨。只听碧桃接口道: “夫人平日就会制干花,我们以为保存也是这个意思。不成想用的是完全不同于往日的技法,加了好些我们不认识的药剂,连续换了一个月的冰块,日日看护打理,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原来——” 她看向另一名小婢,眼中欣喜异常:“保存下来的竟是鲜花状态。甚至比盛开之时还要莹白剔透。” 的确惊艳。顾星朗对花植的兴趣仅限于欣赏,但这确实是迄今为止他看过最美的一朵。 另一名不知名字的小婢点头道:“是呢。当时夫人还说,挽澜殿里没有昙花,若真能保存下来,要送去给君上看。” 阮雪音顿时头大,心想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强定了心神仔细一回忆,好像还真的说过。那天他们在寝殿聊了四姝斩,共进了晚膳,傍晚散了步,夜里收到来自广储第四司的八个大箱,最后还听说顾星朗没有留宿采露殿。 是啊,可能彼时不只他疯了,她也疯了,所以才会生平头一次不为观星而熬夜,终于待得昙花开了,第一反应竟是保存下来给他看。 顾星朗听到这句话,目光已经打过来。阮雪音不敢接,只淡声道:“天长节那日,臣妾偷懒借了天时之便,并未真的为君上准备贺礼。昙花难见更难得,这永生之花,便送给君上,以弥补先前疏漏。” 这话接得合情合理,完全可以掩盖其他意思。顾星朗难辩此刻心情,只好不痛不痒道:“很特别。朕收下了。不过这么费力的事情,以后少做,白白花精力。” 阮雪音想起适才碧桃一通渲染,面上有些挂不住:“也,不是太费力,没有那么复杂。只是第一次尝试,拿不准结果,格外用心留心罢了。” 顾星朗似笑非笑看着她:“哦?所以是怎么做的?” “这个要说起来就太长了,工序太多,又有很多需注意的细节,哪个环节稍有不慎,便成不了。君上估计听几句就要头疼,还是不要知道了。” 场间众人绷不住笑,碧桃更是没忍住发出“嗤”的一声,便是云玺和涤砚也是又无语又好笑。 她前面才说了不费力也不复杂,被顾星朗一诈,瞬间掉坑里一股脑儿讲了实话。云玺暗叹她这样的好脑子好反应,怕也只有在他面前会失灵。 阮雪音自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暗骂对方狡诈,一张小脸红到耳朵根。 顾星朗几乎不受控制心里泛起甜酥感,绵绵软软,整个人都快陷下去。 他强迫自己清醒些,开口问道: “那些昙花在哪儿?” 碧桃看一眼棠梨,棠梨点头,于是答道:“回君上,都在东侧墙边,那些金花茶后面。” 顾星朗看一眼阮雪音:“你陪朕过去瞧瞧。其他人不必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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