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糟糕。他不是没为女人烦恼过。从前他自以为倾心晚苓,但晚苓成了三哥的未婚妻;三哥意外离世,晚苓又开始疑他,甚至为了追查真相入宫,和他冷战了整整一年。 他确实为此烦恼,也为了无法自证清白而气闷,但所有这些,都没有影响到他的日常生活,甚至丝毫未打乱他的人生节奏。 但这次真的很糟糕。哪怕勉强维持状态,亦觉得费力。适才阮仲提过两次她的名字,他自己不得已也说了一次,总共就三次,每次他的心都会动一下。 只是名字而已。 荒唐。 场间再次陷入寂静,顾星朗走了神,阮仲似乎也有些游离。涤砚和沈疾面面相觑,时辰已到,不知该不该提醒君上回宫。 先醒过来的是顾星朗。 “冲冠一怒为红颜这种事,从前只在书里和难辨真假的传奇故事里看过听过。当真听人这么说出来,倒是新鲜。” 阮仲一愣,表情变得有些难以言述,似乎尴尬。想来这件事,他没怎么与人说过,更不习惯谈论。尴尬出现在他那张阴沉硬朗的脸上,倒显得这个人多了几分温度。 “其实没有那么传奇。只不过,”他顿住,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说,半晌道:“我自幼不得父君喜欢,更遑论重视,母亲早逝,一直在雏英殿由乳娘照料。君上自然知道,被父君厌弃的皇子,在皇宫中处境有多艰难。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还不如一个下人。他们至少,有同伴,有差事,甚至有心愿、有目标。” 他目光变得邈远,似乎陷入往事。 “君上或许不信,八岁以前,我没怎么念过书。阮佋,并不为我安排老师,亦从不过问功课。像君上这般,自四岁起便由纪桓大人亲自授课的福气,阮仲此生是想都不能想的。独在深宫,孤立无援,亦看不见前路,我那时候,说心如死灰也不为过。” “后来出现一位姑娘,让你决定无论如何,要改变现状。” 阮仲看向顾星朗,神情变得复杂:“不错。八岁那年,有一个人告诉我,没有人爱惜你,你便更要爱惜自己。有一天你变得极好,最最好,哪怕仍然没有人爱你,至少有人欣赏敬重你。人贵自知,如果这样能让你开心,那你便这样去做。变成这世上最好的那些人。” “后来很多年,直至今日,每当我觉得前路黑暗,就会想起这些话。我希望成为最好的那些人,至少是能让她欣赏敬慕的人。到那一日,我会站到她面前,问她可否来我身边。” 这个故事,尽管讲得平淡,却也实在是动人的。 涤砚和沈疾这么觉得,顾星朗也是。 他再次想起天长节那天夜里,阮雪音在明光台上对他讲的那番话。自那天起到今日,很多个寂静无人的夜晚,他都会想起那句“日升月落自有时,尽人事,心安宁”,觉得温暖,又无比踏实。 所以那些夜里,他总是想起她。 要再过很久他才完全确定,这种想起,其实就是想念。 这种想念,就叫相思。
第八十七章 人生不相见 午时,马车自长信门疾驰而入。 “君上,今日最后,您算是给了锐王一个允诺?” 发问的是涤砚。 顾星朗微眯着眼,似在小憩,半晌方缓缓道: “只是一个假定允诺。谁也不知道他会否成功。既然一切基于最终的结果,待他入主影宸殿(注)那日,朕自会兑现承诺。” “君上倒愿意信他。他说是没有争霸青川的野心,但谁能保证?” “没人能保证。但城池能保证。” 涤砚一怔,方想起来还有这一项。 “崟东五城。真是好强的筹码。”回宫一路,这是沈疾说的第一句话。 顾星朗看他一眼:“你怎么看?” “事成之后,他若当真送来五座城池,此后至少百年,崟国凭一己之力成不了气候。毕竟就算花费百年,也不一定拿得回这五城。” 顾星朗微微一笑。 “只是,这么好的条件,君上觉得有几分可信?还有一点,微臣也觉奇怪,他为何开出这样的条件,只为一个好名声?一个要逼宫的人,还在乎名声?” “他今日说辞甚多,此刻你们回想起来,对哪件事印象最深?” 沈疾与涤砚对视一眼,脱口而出:“女人。” “朕的理解是,你们认为这件事最可信?” 涤砚摇头:“为获取信任,博取情感认同,编一个动人故事也未尝不可。只是他居然会将这个作为终极理由,意料之外。毕竟大部分男人行要事,很少会说是为了女人。” 沈疾却点头:“可很多故事到最后揭晓谜底,就是为了女人。”他看向顾星朗,“臣信。” 顾星朗饶有兴味看向沈疾:“为何?” “表情。正如君上所言,他讲那个故事时的表情,尤其眼神,不假。” 涤砚有些嫌弃瞥他一眼:“你又知道了。怎样叫不假?” “那就是一个男人,说起喜欢的女子时的神情。” 涤砚挑眉:“你尚未娶妻,如何确定?” 顾星朗却再次望向沈疾,眼中有些笑意:“算起来,你今年已经二十二,早该为你定一门亲事。” 沈疾一怔,继而露出尴尬神色,倒跟先前阮仲的表情类似,出现在那张线条硬朗的脸上,很是有趣。 “是哪家姑娘?” 沈疾再怔:“这个,君上,臣,并未,还没有——” 顾星朗瞧他慌张,也不追问:“待你觉得时机成熟,便告诉朕。朕为你赐婚。” 涤砚落下的眉毛再次挑起,心想这小子还真有意中人了不成?只是他日日在御前当差,平时也少与人往来,上哪儿认识的姑娘? 脑中疑问重重,又不好当着顾星朗的面问,正觉憋屈,突然想起一事: “君上,那锐王最后说想见珮夫人,您如何考虑?” 不知为什么,说到“珮夫人”三个字,他声调不太对;沈疾感觉到了,问题是,他听到这三个字也有些神经紧绷。 那是在顾星朗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该说的已经说完,却听阮仲再开口道: “君上可否,容我见雪音一面?” 顾星朗回身:“问话?” 阮仲点头:“我确实很想知道她如何打算,以及她为何不传信回崟宫。” “见了,问了,接下来如何?回去向阮佋如实复命?” “阮仲会视情况而定。” 顾星朗略一思忖:“她既敢只字不传回崟宫,便是有自己的主意。见与不见,朕要问她的意思。你还能等几日?” “若她愿意一见,见完我会立刻动身离开霁都。若她不愿,”他停顿一瞬,“阮仲即刻便返回锁宁城。” 顾星朗负手转身:“那你便在这里多留两日等消息吧。” “君上——” 顾星朗停步再回身:“还有事?” “君上待她,好吗?” 顾星朗一怔,似笑非笑道:“朕以为你们没人在意她的处境。” “君上哪里话。毕竟是,家人。” “你在霁都打探了一个多月,当真一无所获?” 当然有。就他所知,阮雪音至今未承宠,身在祁宫,如在冷宫。 但他想从顾星朗口中得到证实。 “确无所获。” 顾星朗转身往外走:“她若愿意见你,你自己问她吧。” 马车一路疾驰,终于至建章门前停下。 顾星朗不答话,涤砚和沈疾也不敢问。半晌,他开口向沈疾: “你觉得呢?” 跟涤砚一样,最近但凡跟阮雪音有关的事,沈疾也不太吭声,此时突然被点名,措手不及。好在他比绝大多数人要沉稳,思考片刻答: “臣以为,不见为好。” “为何?” “降低风险。既然阮仲的话不可全信,那么他见珮夫人到底为了什么,是否会以其他手段劝夫人改变立场,都未可知。” 涤砚点头:“微臣有同感。且,什么家人?若他并非崟君亲子,那么也就不是珮夫人的兄长,至少没有血缘关系。” 顾星朗眉心微动。的确。 御辇落在折雪殿大门前的时候,已入申时。负责盯门的丫头看着眼生,想来是半个月前顾星朗说过那句话之后新拨过来的。 棠梨闻声迎出来,行礼问了安。眼见顾星朗并不打算开口,涤砚发问:“珮夫人可醒了?” 棠梨恭谨道:“回君上,夫人醒着,奴婢已着人进去通传了。”说着躬身一让,便要引路,却听顾星朗道: “今日倒早。” 棠梨一愣,明白过来,“回君上,夫人近来都不太午睡,今日也未睡,一直在寝殿看书。” 轮到顾星朗怔愣:“为何?” 棠梨脑瓜子一转,微笑道:“一向是云玺姐姐伺候夫人起居,奴婢不清楚。君上还是自己问夫人吧。” 一行人遂向正殿而去。 其实算上今日,顾星朗总共就来过两次折雪殿,却是一次比一次不平静。上次只是有许多好奇,这次居然有些心虚。 心虚的原因,他很清楚。无论阮雪音怎么想,站在她的角度,这大半个月以来的闹剧都叫人莫名其妙。御辇莫名其妙便停了接送,她莫名其妙不用再去御书房看书,他莫名其妙把言之凿凿不能外借的那三本册子,就这么借给了她。 最莫名其妙的是,他们突然便不再见面。除了前几日宁枫斋那场莫名其妙的家宴,以及之后在挽澜殿取书,从八月二十六至今,他们一次都没见过。 但他没办法解释。总不能告诉她,我可能喜欢你,但我不能喜欢你,所以还是少见为妙,到此为止。 他本打算待这一波混乱彻底褪去,再慢慢将一切归位,重回原点。总归他并不清楚她的感觉和想法,他和她之间,亦从未说破过什么,甚至都没往那个方向说过。 不过都是心理活动。既然是他思虑不周说了那两句话,或许也做了一些事,进而引出这场闹剧,那么就由他来平息终结。 时间是顶级良药,专治世间疑难杂症。
第八十八章 动如参与商 原以为需要三五个月,但因为阮仲的问题,他不得不提前见她。 不能召她去挽澜殿。不止是对顾氏皇族的交待,也是对自己的劝诫。 那么他来折雪殿。 不能晚间来。 那么这时候最合适。 自然也不能在寝殿。 所以他步入正殿时,阮雪音也刚至正殿门口,显然是接到通传,出来接驾。 两个人都走得快,几乎撞了个满怀。 “君上万安。” 她迅速退后两步,福身,礼数周全。 顾星朗本有些忐忑,趁对方低头凝神盯了片刻,她倒淡定,一如往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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