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为社稷劳命,辛苦了。” 从前很在意这些个尊与敬,尤其来自庙堂上男子们的。如今倒无所谓了,竞庭歌点点头,“也辛苦二位在此等候。还请言简意赅。” 那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先生,借一步说话。” 立马又对视,意外于双方话音重叠。 原来没互通气,不是一伙的。竞庭歌当即明白,思忖还是要先听慕容峋的消息,示意江城近前来。 “陛下仍在宫里,嘱我来接先生。” 仍在。这二字措辞怪异。他是天子,纵遇谋逆,还能随便出宫不成? “如何告知你的?”遂轻描淡写问。南军子夜起事,江城不住宫里,大乱之后更不可能冲进皇宫领命。 “一名禁卫冒死出宫找来了臣的居所。” “所以是口谕?” “是。” 所以无法证明慕容峋真传了这道谕给他。 “臣工们呢?”她不动声色又问。 “事发时正当子夜,乱军内外相应打开宫门,同时分兵围了各大要员府邸,都在睡觉,无一家及时反应。据闻礼部司邹大人的府卫有所察觉,其次子出门理论,被砍了脑袋扔在衔元街上,一时再无哪家敢妄动。” 衔元街上遍布重臣府邸,这周家小儿倒给了叛军绝佳的杀鸡儆猴机会。 “南军子夜入宫门,行的便是突袭之策,竟没得手?” 得手的意思可以是弑君,她没这么说。 “据闻是霍启大人值夜,闻知动静迅速调集宫内所有禁卫,含章殿前列阵阻挡。半个时辰后北军出动,也入宫门,然后内外混战,死伤无数。” “这般突然起事,可有说法?” “不清楚。一说是君上为贼人所害,南军要救驾。” 不宜为真假说辞耽搁,知道了就好。竞庭歌一点头,“稍待。陆相的门生等在此地,我须将人应承了。” 她快步至董韶跟前,“相国正被围府中?” 董韶一揖,低声回:“北军中尉乃相国门生,想必先生清楚。局势虽这般,要突围相府将老师迎出,不是做不到。” “陆相自己不愿出来?” “宫内情形不明,双方混战,君上无旨,再兼其他要员都被南军围着,老师纵出,孤掌难鸣。” 现下北军的第一要务是护驾平叛,确不该分散力量去将要员们一一救出。且去年会试风波,已证明霍氏在朝中不乏党羽,这些个要员,围与不围,兵祸既起,并无差别,都放出来,反是祸害。 “所以陆相何意?” “老师请先生往相府商议。” 这场突起于夜半的兵灾,实是将皇宫与衔元街分别都隔成了孤岛——君臣无法通气,所有空隙都被兵刀填满,待兵戈声止,恐也是胜负分时。 这两人之中有一人在使诈。 江城吧。已知关于霍氏的深水和慕容峋那封传信,都在暗示宫中内应正是霍启。但江城说,是霍启领禁卫展开的第一轮防御,才为北军争取到了时间,保君上无虞。 而无论哪边更不可信,她都只能跟其中一人走。 “烦请告知陆相,庭歌归国都,势必要先向我君复命,这便得随江城入宫了。之后商议往来,只好再想办法。” 董韶斜扫那头书生一眼,“恕我直言,此人——” 竞庭歌一笑,“我能想到的道理,陆相自然也能想到。董兄只须将庭歌这番话原原本本转述给相国。” 董韶一凛,实在想不出这么个小女子,凭是如何聪慧狡黠,被骗进此时的皇宫,能有什么好下场。 很可能尚未入宫便被除了。 但一来他奉老师之命邀请,对方不应,只得作罢,并没有死劝、救其性命的必要; 二来,她是竞庭歌,一向行事莫测且善于自保,此时敢跟人走,难说备了后手。随行不就有十名骑士?个个身披铠甲,携弓带盾。 遂不多言,再揖告别,返身远去,很快有兵士紧跟其左右。 北军吧。护送陆相的使者回去。 之所以来北城门,也是为此缘故,这头有北大营,不愁没人用。 竞庭歌复招江城近前,“多少人护咱们入宫?”便瞥身后马车,“我要驱车进城。” 江城颔首,“可以。宫门前下车便好。先生莫急,目下北城稳当,咱们有这十名骑士,无虞。” 就是本无一兵一卒会护送的意思了。竞庭歌心下冷笑,便要上车,只听江城犹豫着问: “先生的这十名骑士——” 可算反应过来了。 却当然不可能告诉他是两日前慕容峋派出的亲卫。“我从棉州带回的。” 这般答,拉开车门闪身入。“走吧。” 那扇门将竞庭歌的心也隔成里外两个天地。 门内阿岩仍坐在她下车前的位置,已经吃完了枣糕,手里攥着竞庭歌留下的锦帕,似想自己擦嘴擦手,却越弄越乱,满脸深红的糕渣。 却是那样可爱,不到两岁的幼童,嘱咐不乱动就乖乖坐着,说了别出声,当真自己在车内始终没喊她。 竞庭歌过去,将外间纷繁、前后思绪尽抛开,重将女儿抱进怀里,给她擦净脸手,又问还饿不饿、渴不渴、累不累。 阿岩通通摇头。 自己这样的人,倒能生出这样的女儿——长在金玉堆,此趟出门前锦衣玉食几百日,忽开始跟着她奔波受苦,居然毫无怨言,甚有些甘之如饴。 “孩子只要跟着娘亲,去哪里、吃穿好不好,心里都是甜的。”便想起临别时阮雪音说。 这丫头还真是照顾两个孩子得了道。她满腔酸涩欣慰,望着阿岩的小脸只觉疼不够。小娃娃却抬起两只肉乎乎小手去捧她的脸,盯着瞧。 自林中重逢便开始这样。竞庭歌初时以为是分别日久,要细细看,确认她样貌;后来才反应,是因自己苍白难看,与离开锁宁旧宫前大不同了。 方才连江城董韶见了她,都面露异色,何况孩子呢? 母女俩便在这相拥的短暂辰光里,随车进入苍梧城。 听不大见兵戈声,约莫是夜里一击未中,双方开始了拉锯。她不谙真实情形,只能透车窗缝观摩行进路线,马车拐入玄采巷,突然停了。 【1】829为桥 【2】775 第二叩
第八百六十一章 折尽春风 北国都城,风貌较南国更疏阔,玄采巷虽为巷,并非窄得只容马车单行。故而十名轻骑,四在前,四在后,还剩两个,一左一右驭马车旁。 除非军队或车夫自己勒马,很难有什么人能随便逼停这样的队伍。 “在下与竞先生乃旧识。还望通传。” 很难,却不是没有。值此一瞬万金的时候,有一个人出现在她竞庭歌面前,远胜万金。 她在他说到第三个字时便心神皆凝。 确切说与字和话都无关,仅仅是那声音,足叫她厉兵秣马。 “请。” 从江城到车夫再到轻骑护卫们都没及反应,竞庭歌已紧接着那人话音,作了回应。 片刻后,车门开一半,上官宴闪身入,愕然瞧见阿岩,反手关死了门。 阿岩也呆了,一怔许久,终犹豫唤:“爹爹?” 竞庭歌更呆,错愕半刻方意识到没毛病,又忽觉阮雪音分析完上官宴在苍梧、然后将孩子还给她,敢情是,一场算计? 可这算计,究竟在帮谁呢? 她脑子发昏,看着阿岩朝上官宴扑去。动作之快之娴熟,显然在祁宫发生过千百回。 这人经常入宫看女儿么? 她继续错愕瞧眼前父慈女孝,阿岩那张脸上分明一半都是慕容峋的影子,同上官宴一点儿不像,却为何,这般如亲父女呢? 上官宴细问阿岩吃喝,又察看精气神,确认女儿没病没伤,方抬眼向竞庭歌。 笑意瞬间消失,竟含了怒,“苍梧此刻什么光景。怎能将孩子带来?” 上官宴怒过么?唯一一次仿佛封亭关质问其父时,却更多是沉重,不能叫怒。 竞庭歌更觉阮雪音此时归还女儿大有深意,未见得是恶意,更像一个助她摆平上官宴的起手,还是摆平慕容峋? 时间精力皆不够,她没法结论,想了想干脆道:“你的雪儿去宁安就带着公主郡主,然后搬往锁宁一住一个月,最后出锁宁与我碰面,继续带着两个孩子不方便,或该说,她担不起别人家孩子的责,只能还我。” 上官宴眸光微动,“她去哪儿了?” 竞庭歌一耸肩,“找顾星朗去了吧。” “你可知,最新的消息,是祁君陛下亲征新区,已经阵亡。” 祁君崩逝这样的传言,前年在霁都竞庭歌就听腻了。“他也真是江郎才尽啊。一个招数用两回,指望谁信?” “谁都不信也没关系。”上官宴沉声,“他确实不在霁都,确实流亡在外,而整个大祁的悍将、重兵此刻分布在青川的各个区域,尤其新区,已是白骨累累。白国那回合先后护他的柴一诺、沈疾,现下远的远,死的死,” 他停在这里,似陷深思。 竞庭歌叵测瞧他,“你会杀他?或者坐视旁人杀他?” 上官宴抬起那双不见春色的桃花眼,“我看起来,心不狠手不辣,还很重感情么?” “看起来挺狠的。”竞庭歌如实答,“相处久了方知是绣花枕头,连万花丛中过都有些言过其实。” 上官宴嗤一笑。 “哪怕狠,你也不会杀顾星朗。甚至都不会坐视旁人杀他。”她又道。 上官宴不问她何以肯定。 男子之间长河落日般的情义,比男欢女爱更不容易被剖白,多说一个字都矫情。 “他若肯同意,他们不会杀他。” “同意什么?改制?” 纪平在霁都说的那些话,阮雪音已经原原本本转述给她了。 “慕容峋也是一样,若肯同意,可以活命。” “好大的口气。” “你知道我敢上你的车,在此刻,对你明言,便是有这个能耐。” “凭实力与北军不相上下的南军?” “凭霍启在宫里,而慕容峋已经命悬一线。” 竞庭歌瞳孔骤缩。“何意?” “他自昨夜就昏迷不醒了。” “霍启对他用毒?” 上官宴轻摇头,“蔚宫里有药园后人,何须霍启这样的外行动手。” 竞庭歌蹙眉,“可上官妧在棉州。” “很慢的那种吧,跟当年夏杳袅对崟国圣君用的类似。但应该更高明,她毕竟,是文绮的女儿。” 上官妧虽不侍寝,过去一年多是常在御徖殿侍奉的。直到自己与阮雪音那头频繁通气,认定上官家乃局眼之一,她方生出戒备,不叫关美人多近御徖殿更不准呈递膳食。 终究晚了一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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