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必定伏了一两人吧。她进去就可能身首异处。 “先生请。”江城礼让。 竞庭歌再应一声好,使眼色给其中一名亲卫。 下一刻,亲卫从后掐住江城的脖子,长刀穿过其腹。 显阳门下二兵看过来时,那把血淋淋的白刃已经朝他们移来。 正要拔刀对抗,分别被另两名亲卫从后制住,顷刻血溅宫门,没了声息。 江城并两名宫门卫,就那样悄寂地倒在血泊里。慕容峋派来接她的这十人乃亲卫中翘楚,论无声息杀人,不会比此刻埋伏在宫门内的那些弱。 “我先进。你们在门缝内等候,盯着我走甬道。算好距离,若相隔有些远了,无论如何要跟进来,否则那时候再跳出来人对我动手,你们营救不及。”竞庭歌气声交代。 “那不若属下们直接随先生——” 竞庭歌摇头,“我想看看,是怎样水准的排布。” 踏进显阳门的第一步,她走得格外重。同时仰头,望向左右宫墙顶端。 寒光两线,从显阳门这头直直延伸向甬道尽头——好大声势,只杀两人,近百弓弩手!且明目张胆毫不遮掩,不仅要杀她,江城若非已经死在外间,也会被乱箭灭口! “放!”便听甬道深处传来号令。 此时放箭并非上选,因为竞庭歌只跨进了宫门一步,也就是说,只有最靠近显阳门的几名弓弩手能够准确射击。 但等不得。这女人竟精明到一步完成预判,稍有半刻犹豫容她退出去,万箭齐发都无用! “持盾列阵!” 竞庭歌却全无退意,高声也下令,正与那个“放”字重合。 但见八名亲卫刹那间冲入,将随身盾牌平举头顶,形成一个方阵,严丝合缝围竞庭歌在当中。剩余两名兵士掩身盾阵后方,抽出羽箭,各自挽弓。 “将他们射下来!”竞庭歌高声,自是让射最近的几名弓弩手。 对方箭雨在同一刻袭来,插入盾牌方阵发出尖锐的摩擦声。两名射击的亲卫双箭难敌,幸得盾阵在前庇护,只一人手臂挂彩。 “回来躲好!”只听竞庭歌闷声在盾阵内,“诸位对这甬道长度可有数?” “保持盾阵疾行,半刻钟可达尽头!” “好!还请诸位保重自身,必要时蹲伏前进,庭歌自会配合爬行!” 众人都知她此言是为保他们周全,毕竟蹲着走更易让盾牌遮住身体,却必然影响速度。这十人亲卫跟随慕容峋多年,深知竞先生安危大过天,见此情形本就打算以命相护,更不可能让她爬进皇宫。 一时默契应是,盾阵开始在箭雨中快速移动。当真疾如闪电,以至于竞庭歌在盾牌下人墙中亦必须奔跑才不至拖后腿。 她分明听见了箭镞入铠甲的声音。 以及斜前方兵士的闷哼声。 不止一人中了箭。只因盾牌遮挡未及要害。而那移动的速度,居然半分未减,天子亲卫的勇猛与耐力! 左后方的盾牌终于是落了地。 那持盾的勇士胸腹先后挨了三箭,顶着那三箭继续退着跑,直到此时,已至甬道尽头,再难支撑,轰然倒地。 甬道尽头的宫门,也有两名守兵。 见盾阵竟成功突围,挥刀而来,头里尚顶着盾牌的二兵不及闪躲,被一击命中。盾阵前段瞬间瓦解,却也没了继续保持的必要,余下几名亲卫旋即扔盾抽刀,一对一搏杀,“护先生进去!” 一对一搏杀只须两人。 另四人忙前后左右将竞庭歌重新围住,大步过宫门。 自此竞庭歌才知,除了早先左后方持盾的那位,还有三名亲卫,已经亡于甬道箭雨之中。 这道宫门跨过去,往前走,是含章殿西北侧。 按江城半真半假的说法,含章殿前有防御,且是防住了的,否则蔚宫此刻会是一片狼藉。 更应该说,是霍启还没有控住宫内局势,没有将小皇子接到身边,故须继续对峙。 她应该先去鸳临殿。 如有可能,将慕容序转去更周全之地,让霍氏除了宣布自己篡权谋逆,绝无借小皇子行事的机会。 而一旦是篡权谋逆,军心,民心,形势和相应的做法就会大不一样。 她相信上官宴说的所有话。 也便按下了前往含章殿附近探虚实的冲动,在亲卫们掩护下直奔鸳临殿。 鸳临殿前寂无声。 一名身上没伤、看着还算整齐的亲卫奉竞庭歌之命去察看,半刻后归来: “先生,殿内活人不见,都是死人。” 竞庭歌大惊,直直往里冲,目光如鹰隼迅速扫视廊下厅中。 有宫人,有兵卫,寝殿深处,乳母尸横摇车前,摇车之中,空空如也。 晚了。 彻底晚了。 一整夜过去,霍启当然不可能再等过这个白天,无论如何会想办法抢走儿子,宣布今上驾崩,推立新君。 而他是会先囚禁慕容峋,还是直接杀了他,显然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先生。”一亲卫见竞庭歌立在摇篮前不动,试探问,“是否去御徖殿?” 自然。她其实心内狂跳,想到慕容峋正濒死或者已经,丢了性命,整个人似被寒冰封住了。 尝试动动手指,竟都不能。 “先生。” “当然。”她脑子亦封冻,下意识答,然后狠狠拧自己一把,转身迈步。 偌大的蔚宫,纵横交错的长道,竟无巡逻队伍,也不见宫人走动。是啊,识时务者都已归顺,或效忠或藏匿,等着剧变结束,再侍新主。 她就这样堂皇走到了御徖殿前。 天子居所终归像样,门前禁卫看到她,还如从前般颔首见礼。 四名护竞庭歌的亲卫有些懵,那两人是他们同僚,在御徖殿当值也有一年多了,此刻表现,仿佛根本无事发生。 可他们分明千难万险杀进来,为的是救驾。 竞庭歌只觉手脚再次冻住了。 这样的平静,只能说明大局已定,或会在她踏进这道门之后,彻底确定。 有幼儿啼哭之声传出。 当然是慕容序,因受了惊吓、离了乳母。 她进去会看见慕容峋的尸首吧。 或者霍启将匕首插入他胸膛的瞬间。 然后自己亦被杀,性命、志向、理想,烟花刹那,人生一瞬。 留得青山在。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留着性命,一切就还都有可能;走进去,不过是陪他死。 但她如何能让他一个人死呢。 君赴难,臣之过。他慷慨予她天梯,容她攀登;她以赤忠报效,从未想过易主。 纵使顾星朗曾力抛橄榄枝。 纵使所有人都说他不如其兄慕容嶙,更不如顾星朗,而良禽,应择木而栖。 她不觉得。他没有顾星朗之智,却也因此更听得进劝,能广纳言;相比慕容嶙狠辣,他宽厚一些,恰到好处的勇与威,实是为君之选。 为君者,又哪里需要聪明得如顾星朗那样。胸中有子民,懂得辨忠奸,学得御臣下,要紧时候能做对决定,也就够了。他还有她,她会辅佐他到最后的。 却是来不及了。 竞庭歌依稀记得上一次掉眼泪,是与阿岩长信门分别。 那次之后她告诫自己,不能再哭,竞庭歌是不流泪的。 此时她没有鼻酸,整张脸却是被完全浸湿了。那样无声,连眼眶都不红,泪水却如江流,割不断,此生憾。 她木着脸往里走,心底还有声音再劝阻:别进去了,活着,至少要为他保住慕容家社稷,至少不能让霍氏得逞,至少要杀了上官妧给他报仇。 然后她意识到霍氏不会得逞。 上官宴会胜,他们会推动新制,开启崭新世代。 让他胜吧。让他半生心血有所回报,让他实现这场荒诞又诱人的天下理想吧。 而她不能亲手将慕容峋推上君位又眼睁睁看他独坠地狱。 她得跟他一起。 御徖殿前庭比她离开时人更多,皆是驻守的禁卫,乌泱泱至少二十个,昭示她带回的那四人绝无拼杀得胜的可能。 那四人,此刻依令候在门口。已经没有牺牲他们的必要了。 穿过正殿,到中庭往寝殿,连宫人静立廊下的位置都没变。 除了那年盛夏的初夜,她再没进过他寝殿。此为第二次,却也是最后一次,她与他的葬身之地。 【1】731南风北风
第八百六十三章 绝地反杀 竞庭歌迈过门槛,目光穿过红木与帷幔,深处龙榻边,霍启长身侧立。 殿中空无人,她想过还有没有可能,凭一己之力,阻止这位以一敌十的勇士。 哪怕此刻有计,也是不成了。 因为长身站着的霍启已经抬手,那抹银光闪动的锋刃,距离阖眼平躺着的慕容峋,只剩一寸。 她忽地抬脚狂奔,哪怕以卵击石、下一瞬便会被撂倒身死——她不能看着他被匕首穿胸。 可惜再怎么跑,都快不过一寸之距的锋刃。 霍启听见脚步声,微微回头,极礼貌而恭敬地笑了笑,仿佛此刻所行乃大善之举,能救所有人。 同时那把匕首持续下沉,尖端触碰衣襟的瞬间,她看见慕容峋的手动了。 他善用左手,所以是从床内侧抬起的,太快,以至于竞庭歌觉得自己花了眼生了幻象。 不是幻象。 那只手猛地抓住霍启持刃的手腕,狠狠一掰几近对折,匕首脱落床沿,被他右手拾起,整套动作电光火石只够站着的人回头。 回头之瞬,利刃入胸膛,慕容峋握着利刃的柄,半跪在榻上大口喘气,“愣着做什么!我躺久了气力不济,过来帮忙!” 竞庭歌确实停在了距离龙榻不到十步之处。 听得这般连忙拔腿,只见霍启右手横击慕容峋,左手试图将自己胸前匕首拔出来。 那位置很准,却扎得不够深,显然霍启心知还有机会,要再刺一回。 慕容峋果然被他击倒回榻上。 同时竞庭歌已经冲到右侧取下了悬挂的御刀,不管不顾朝霍启抡去。 那一刻霍启持匕首向慕容峋,背对着竞庭歌。 他看不见,慕容峋却能看见,瞧那抡刀的姿势只觉头大,不会一击而中反会打草惊蛇,暴喝道:“给我!” 御刀入手,匕首也将入胸。 大刀砍进霍启后背,几乎是拦腰,同时匕首的尖端沿着上一次已被割破的衣料渗入慕容峋前胸血肉,竞庭歌便在这当口冲过来双手握住那下沉的利刃,用尽全力,鲜血自指缝涌出。 剧痛让两个男人同时爆发出嘶吼。 有脚步声急促地传来,该是外面听见了响动。 禁卫持刀出现在寝殿门口时,远远看见的,是歪倒床下半仰半坐满身血的霍启,半跪床边满手血的竞庭歌,和单手撑床、胸前淌血却虎视眈眈的,天子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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