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暂时压下。”许多事件、判断和有过的念头瞬间交织脑中,阮雪音有些乱,“虽有妨害社稷之嫌,那理想,” “那理想,终归是对的。”顾星朗终于变了脸色,很轻,却很显著,“他们也是为了海晏河清。若初衷没错,哪怕手段是毁掉一个王朝,你也觉得,情有可原,某程度上甚至值得钦佩,就像你曾对阮仲建议,改世袭为禅让,让贤者居高位——这便是蓬溪山衣钵,是么?” “不是。”阮雪音答得飞快,根本没考虑的快,却当然出自真心,否定他正暗示的“背叛”。 否定完这一点,才能继续剖白, “老师确实是这么教的,你刚说的都没错。若他们所行种种确为天下理想,而不是谋逆的手段,我就可以理解,甚至钦佩。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支持。” 他当然知道,她若支持,他和她不会有昨晚,甚至更早之前就生裂隙了。 她始终在他这边,此期间为他为顾祁,不知付出多少心血。 却无可避免因为师承,和更多站在全局外的冷静观瞻,而有更多考量,与悲悯。 “你有没有想过,以所谓公天下理想为手段、实则是要图君位、另立王朝这种可能,会发生在纪氏,会发生在上官氏,而最不可能发生在不周山这群原住民身上。这是我暂时瞒你的原因。他们,或许愚昧,被一些先祖遗迹引入歧途,笃信什么天命,却也绝对比山外那些世家单纯。解决这件事,未必要靠杀戮。” 她一口气说完了,自问清晰详尽。 顾星朗的眸子却如永夜晦暗,“你认为我会杀戮?” “我只是想规避这种可能。这当然不是你作派。但这个网,编织得太深太密了——寂照阁河洛图的传言,不同世家对你提及的预言,明夫人盛宠背后的真相,韵水皇宫密道里的镌刻,我的梦兆,桩桩件件,攻的是君王之心,敲击的是一姓治天下的根本,想唤起的,是你的心魔。” 她说得太快,整个人前倾,反觉他愈远,视线分明交汇,却碰撞出数九寒冰碎裂之声。 “自来困住君王的,朝政为次,心魔为首。一个人坐在天底下最高的位子上俯瞰众生,周遭神鬼莫辨,怎会无惧不慌,怎会不生心魔。你已是我所知为君者中,最坦荡,最俯仰天地的一位了。但易地而处,我若是你,也无法不受这些模棱两可的真假裹挟,你在一人守一族的百年河山啊!而君王手持天下屠刀,一念杀机起,只消弹指挥,之后再悔,覆水难收。” 不得不说她足够了解他,或该说足够了解,帝王之心。 他在隐林寺问住持是否存在预言,问观莲之技人为还是天成,问有没有梦兆,问是否人力都是虚妄,世间种种,皆由天定。 便是心魔已生。 而他将祁国终局定在不周山,也是为了亲自来瞧一瞧,天命何处,黎鸿渐,凭的是什么。 一个人已经站在了尘世至高点,其上再无人,若生心魔,若有疑窦,便只能去问苍天了。 这便是,千百年君王之困。 【1】798一顾倾城
第八百七十四章 不问苍生问鬼神 顾星朗脸上温柔与寒冻皆散。 他无声坐在那里,身形被天光勾勒,莹白一圈,整个人便笼罩其中有如神祗。 君王不就是这世间的神祗么。 高高在坛上,成就一国万民的信仰。 她入宫前的六年,他一直就是这样。不被理解,不做辩白,以神祗之态处理凡俗诸事。都道他温润君子而心思深沉,又道他仁善智绝且爱民如子。 以及弑兄之论。 以及暗慕兄嫂。 凡此种种,皆为符咒,被不同人贴到他身上,他全不在意,或者说学会了忽略——因为他,要做这个国家的神祗。 所以阮雪音才成了他此生意外。 她打破他的不被理解、不做辩白,因她自出现便了解他,永远能接住他的下半句,不动声色解除他的冤屈,又在他一言不发时,知他所想,帮他践行。 这样一个人来到他面前,少时不经事的情窦算什么,星辰山河都不能及。 他早已明白这场情深爱重的根由,所以才无比笃定,让她不必为晚苓介怀。 原就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此刻看来,她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他。了解到替他防患,揭他心魔,在这最应当的时机,将话点破。 以至于他忽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任由种种思绪与筹谋相互攻击,最后归于空茫。 以至于他从神情到心绪,都变得空茫。 这模样,实在与月华台初见那时很像。观之璨璨,实则苍苍。 阮雪音看得难受,过去,伏在他身侧仰头看他。 她从前不太这样动作,觉得有乞怜讨宠之嫌,这会儿却身随心动,因这姿势,意味良多。 “我此来不周山寻你陪你,就是为将所知和盘托出。种种隐瞒,早些时候必要,走到今日,却是都可以说了。”她柔声,摸摸他脸,又握紧他手, “昨晚就该都说的,但,” 但两人都情难自禁,都想将烦心事暂抛开,实在也不能怪她。 神祗端坐在天光里,真有些要入定的意思,终被她又摸又握地破了功,低头凝眸, “我又何尝事事同你说。你不因此怪我,我怎好怪你。” 其实不是这个理,他已懂她苦心。但深情最是不能明诉,只能找个歪理给双方台阶。 “我怪你啊。”阮雪音顺阶下,“就因为你瞒我这瞒我那,才让我这样担心,每每行事,连猜带蒙,只怕多此一举或帮了倒忙。” 顾星朗闷哼一声,也不知是不是笑,眼里却有了活气,“你是阮雪音,怎会帮倒忙。不是桩桩件件都打在点子上,还帮我寻回了兄长。” 阮雪音看见他瞳中活气,放下心来,“那现在如何,来复盘一遍吧?” 顾星朗摇头,“不必了。咱们去见夏杳袅。” 阮雪音当然是知夏杳袅来历的。 但他不知道啊,不就因自己瞒了和沈疾谈话的大部分内容,才有刚刚“交战”? “你——”顾星朗已经起身,她还伏在地上。 “不晓得来龙去脉,还看不出她是前几局中唯一仍活着的前辈、看不出此番阮墨兮大计,皆出自她指点么?”他低头看她,不想太快摇尾巴,又舍不得她这样伏着。 腿上那么些伤,山中毕竟凉。 阮雪音深觉在见到夏杳袅之前,至少要将其身世对他说明了,赶忙起来,却因动作太快,牵得伤口痛,一龇牙又坐下去,惹顾星朗伸手。 当然便是蹲下,连扶带抱——主要是抱,双臂环了个整圈将人架起来。 “有伤就坐着,跑来跑去还往地上趴,我看你是不想好了。” 阮雪音不愿两人半凝着气氛出发去办事,顺势往他怀里钻,脸颊蹭颈窝,吐气如兰,“真的趴坏了,腿好疼。” 她这两年学会了撒娇却也甚少撒得,这般拙劣。 偏一向高明之人拙劣起来,格外难以招架。 顾星朗便瞬间失了守势,明知她故意卖乖还是声柔得能化水,“我看看?要不你别去了,在家等我。” “那不行。”阮雪音顷刻不疼了,直起身来,“她在哪里?抓住了还是——”总归不宜耽搁,便往外走,“路上说。” 暗卫四名并女兵两名,陪着君上皇后往山北去。 这不周山虽不大,却非孤峰一座,绵延总共三个峰顶,禀报中夏杳袅所在之处,是第二个峰顶的高点。 他们穿过昨日那片花海,小心翼翼只踩草叶不踩花。奈何六月花期极盛,处处缤纷,鹅黄的云生毛茛和金露梅,蓝紫的露芯乌头和翠雀花,最是绿绒蒿,蓝紫红黄极尽妍丽,姑娘们几乎蹦跳着过,还是踩到不少。 花名自是阮雪音一一指了说的,顾星朗含笑听,待阿香她们都去采摘,轻声道: “小漠说就是因你博览群花,当初在夕岭耐心教授,他才五体投地,自此只认你作嫂嫂。” 阮雪音扑哧,“这么荒诞的说辞你也信。” “常言道,小孩与老人的话,最可信。他那年才九岁,心与眼格外明,瞧瞧,不是说中了?” 他走得不疾不徐,甚至放任姑娘们去摘花。阮雪音一开始觉得奇怪,还想催促,慢慢也淡定了——见到夏杳袅之后,不周山的戏码真正开始,难说还有这样的机会,吹着山风,踩着花海,天高云阔,人间值得。 姑娘们编了花环给皇后戴。 阮雪音手笨,让她们再编一个,然后亲自给顾星朗戴上。 君上戴花环竟与殿下一般好看。 众人拿着花束瞧一双璧人并行天地间,头顶着花环仿佛世外仙侣,赏心悦目极了。 阮雪音便在路程过大半后对顾星朗娓娓道前因。 既说了夏杳袅,自然将阿那坦等连串不周山秘事,都讲一遍。 日薄西山,花海消逝,茵茵草甸之上有一些苍凉山壁,杂乱着不知名的藤条树枝。 如血的一轮红日就卧在那山头。 红日之下,藤条之前,坐了个人,若非定睛细看,只以为是树或石或山壁的影子。 因她穿得极朴素,与暮色中树与石与山,是一样的颜色。唯肤白不改,昭示她曾是崟国皇室最美那朵娇花,生了个同样艳冠青川的女儿,正在蔚国搅弄风云,或将收社稷于囊中。 气温下降得非常快,因入夜也因地势渐高,靠近雪峰。 阮雪音出门前已料得,带了斗篷,此时二人裹好了沿山坡而上,黄昏草叶的清香竟不明显,空气清冽得,连她通身橙花香都几乎闻不见。 “真好看啊。”待他们走近,近到开口能被听清,妇人赞叹,“两位都是清绝之人,衣裳也素雅,头顶这斑斓百花,格外动人心魄。” 被赞二人俱是沉静,神情和善,双双拱手,对妇人一礼。 妇人稍怔,起身还礼,“怎当得起帝后同礼。” “回了不周山,长辈就是前辈,我等是小辈,赶来临听教诲,自要讲礼数。”顾星朗含笑道。 他说“回”。 夏杳袅淡扫阮雪音,“殿下都说与君上了。” 那语气仿佛她同她才是一伙。 阮雪音没立时接话,夏杳袅又道:“沈疾被远派西境,我便猜到了,他至少对你说了实话。只不知,你何时会对祁君陛下坦陈。” “夫人对人心之把控,很是精准。” 夏杳袅笑笑,“当初在大风堡就告诉过你,你们几个的星官图啊,我仔仔细细看过。” 星官图并不能窥人心。阮雪音不点破。 夏杳袅侧身一让,“是这里。却是晚了。不瞒二位说,我也头回来。” 她出生在崟西,先祖是阿那坦,这话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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