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朗自也考虑了这点,因阮雪音受伤,尤其在乎。 却不是在乎就能立时知晓并发起行动的。 “咱们现下是自绝于孤岛。驶进新区,才能从容些。” 几经考量,终究采纳了阮雪音之谏。 而能否顺利驶进新区,是所有思虑、筹谋和应对的起点。 居然无人阻拦。 那是景弘十年极其寻常的一个初夏黄昏。 从前的崟南,如今的祁西,一如往常云雾沉厚,氲着无尽的高木树荫。 木叶清芬在热意和水汽的共同作用下格外浓郁,沁入心脾,让人错觉战争从未发生。 无人阻拦的意思是,边境线上没有守军。 一个都没有。 照新区形势,祁军被崟蔚联军所灭,最后南下的联军因杀阮仲而起内战,蔚军又败给了崟军——那么此刻镇守这片土地的,只有阮仲的兵马。 哪怕统共没多少,历经战事恐怕更剩无几,总要有。 是因西境再西便是无人之地,人手不够,所以放弃了这头?阮雪音细捋线绳。可传言甚嚣尘上,他不阻截顾星朗么? 想错了? 还是,想对了? 迥异的两个念头在她心脑间掐架。 顾星朗也颇意外,却命有意停下观察一番的暗卫继续驾车。 清宁地行了近五里路。 终于听见响动。 哐当,踢踏,兵器和马蹄,交错愈近。 阮雪音立时拉开车门。 没有先开窗,是直接开门。 这举动叫顾星朗有些不豫。 视野之内,由远及近,青骢马自林立的军队中步出,居然还是昔年那匹,更见沧桑,却是身姿飒飒。 其上坐着、正驭使它的主人也身姿飒飒,只是非常瘦,苍白而消瘦,衬得那双阴鸷的眼锃亮如刀锋。 阮雪音起身便要下车。 “不许去。” 她回头,一双眼如深林如涧水,“君上说过臣妾不止是你的妻子,也是盟友,是谋士,是大祁的皇后。那臣妾此刻为国出面,君上凭何不许?” 顾星朗对她忽改称谓的言辞也有些不满。“我与他直接谈。” “若非万不得已,王不见王。而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君上带了使臣,为何不用。” 整支队伍中口才最好的当属阮雪音,整个青川也无几人是她对手,自便是最佳使臣之选。 她说完这句提裙下车,他没再拦。 阮仲见是她来,微微吃惊,旋即翻身下马,迎面而去。 顾星朗坐在车内看,不知为何想到“牛郎织女两逢迎,胜却人间欢悦”一句。 两方人马间的林间空地上,阮雪音和阮仲便在小半里外某人切切的盯视下碰了头。 “不知你们哪日会回,照着局势缓急估算的,所幸,没等多久。”阮仲微笑,竟是平和如在锁宁小院。 阮雪音本就有两种猜测,照着前一种肃着脸直到此刻,忽没法继续生硬下去。“你——” “以复国、重建朝廷之名,将紧要的都聚在了旧宫,我出锁宁前,重兵正把守。” 整句话的关窍都在最后那半句。“你是说——” “兵士们毕竟是崟人。此番阮墨兮联络旧部,之所以能一呼百应,是因复国之志。而我半路杀出,初时与他们并肩,得胜了,却改志相劝,”他稍顿,病容更显, “暂时是劝住了,谁知能管多久呢?说不得离开这几日,他们已再次被劝得倒戈,待咱们到锁宁时,新廷已立了。” 阮雪音不太适应这声“咱们”,整段话中每个半句都需要拎出来单问。 “咱们?”下意识先拎它。 阮仲往顾星朗车驾的方向一望,“你们没几个人吧。无论去锁宁还是绕路先归祁,不会一帆风顺。”又回望自己身后, “我这里大约三百人,都是林氏旧部,信得过。” 分明听懂了,阮雪音却反复确认般:“你要护我们东归?” 阮仲没答,只以神情肯定。 “为何?”不是想不到理由,但她太意外,分明有准备仍是意外,必要听他亲口说。 “太惨烈了。”竟跟顾星朗在不周山时的语气都相似,“我带兵南下,满目疮痍,此番混战,死伤数万——若无蔚后搅动腥风,不会有这场举国血雨。驱逐了顾祁军队又如何?此国社稷早已亡,新区刚从三年前剧变中恢复,眼见有了再次繁盛的可能,”他稍顿,又望一眼顾星朗的车驾, “是他之功。我带着这么点人,拖着这副将死之躯,且后继无人,哪日一命呜呼,岂非又要大乱?”便摇头笑, “阮墨兮还是太异想天开了。却也无可厚非,乱局之中各方势力盘错,谁又不是险中求胜?” 整番话若只听前半段,会叫人错觉他是见疮痍而生恻隐,而改主意。 尽数听完方坐实阮雪音那另一半猜测——他从来便没想过要复国,对己身、对时势想得都很明白,他跟着竞庭歌去棉州,实是为了,为了—— 答案就在那里,她却不敢去碰。 “在锁宁时,从小院到旧宫,一直看你奔忙却半分帮不上,只能干着急。”便听他继续,“不成想竟有机会,叫我赴那头摸虚实,稍作运筹,也算,对得起你尽心医治,和他昔年之仁了。” 阮雪音本怕他会说出越界的话来。 却没有。 而是“尽心医治”四字,反叫她愧疚,因毒还没解,眼看着他是越发虚弱下去。 顾星朗在这头等了又等,眼瞧这两人竟有说不完的话,且分明和气,哪里像谈判? 一个箭步跳下车,唬得四名暗卫齐刷刷跟,这厢阮雪音还未及回话呢,已听他声自身后传来: “是何条件,但说无妨。” 阮仲与阮雪音说话时从来专注,吓一跳,莫名了半刻方看着顾星朗一笑:“与当年一样。” 顾星朗立时变脸,一把将阮雪音拉至身旁,“那不用谈了。” 阮雪音初时没明白阮仲意思,见顾星朗反应方有些猜到,顿觉无语,轻声道:“他跟你开玩笑的,不是——” “他什么意思要你来解释?”顾星朗更加变脸。 “你听我说完——” “两军相持,谈判不成,对阵而已。”却又被顾星朗打断,而他目光灼灼盯阮仲似要将对方一把火烧了,“你这人忘恩负义全无廉耻之心,出尔反尔,助纣为虐——” “君上!”阮雪音委实听不下去了,一忖他何时这般明晃晃骂过人?十分丢人。二忖阮仲本是好意,让他这么一骂,改了主意又当如何? 三百兵士的助力放在此非常之时,可不能随意开罪! 顾星朗因她难得强硬的一声不得不暂停,却是更怒,转头要命她回车里,只听阮仲道: “顾星朗小半生沉定清雅讲风度,也只有这种时候,会破口骂人。”话音带笑,然后笑浮于面, “幼稚。她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女儿的娘亲,有年头了吧,还要醋得这样?” 顾星朗全不意他会这么说,一时不知真心或讥讽,竟梗在了当场。 “走吧。你们不是赶时间?”
第八百八十四章 煮醋论英雄 几回合下来属这句最有理,阮雪音忙拉顾星朗。 “等等。”他却不动,继续盯阮仲,“何意?” 阮雪音发急,“赶时间之意,走。” “为何。”顾星朗保持身姿目光。 阮仲一叹,“路上说?” 路上怎么说?谁要他上他们的车?顾星朗才不想答应,偏阮雪音一点头,“甚好。还请五哥与全队稍作交代。我们车上等你。” 祁君陛下被祁后殿下看似搀扶、实则拖拽上了车。 而年轻的天子爷心知情势已定、无可挽回,甫一回车内,立时定好了三人坐法——自然是他与她坐一侧,阮仲坐对侧——且须对着他,休想盯着她看。 阮仲上得车来便见阮雪音一脸无语,而顾星朗正襟危坐、严阵以待。 “我坐哪里?”他彬彬有礼。 “明知故问。”顾星朗声势逼人。 阮仲笑笑,“雪音与我都姓阮,我是她娘家人。你这位子,我坐更合理。” “你哪姓阮?”天子爷真不负众望,逢与爱妻相关之事便脑子全无,再次呛声。 阮仲哈哈大笑,对面坐下,“你不是希望我姓阮?希望我永远是雪音兄长而非其他?” 顾星朗竟被问住。 阮雪音实在受不了被这两人当面编排,一咳道:“还请五哥告知各国形势。” -不是说了不准叫五哥?顾星朗转脸愤愤。 -再闹踢你下车!阮雪音眼神回应。 顾星朗不吱声了。 “你要先听哪个?” 该先听霁都的。 阮雪音却心快过脑,脱口一声苍梧。 顾星朗至少在她身边。而竞庭歌生死不知。 “她尚周全。”阮仲知她忧思落何处,直接答,“慕容峋重新现身之后,霍衍领兵归朝之前,苍梧城内南北军只是僵持,一场都没打。这期间她一直在宫中,满朝文官依旧被困衔元街家宅内,无一人出来。” 这是很微妙的。 更微妙的是——“南军那头领衔的是谁?”阮雪音问。 照理当然是姜辞,可他绝非第一决策人。她希望又不希望听见上官宴的名字。 “据说是靖海侯。” 阮雪音怔住。“霍骁入苍梧了?” “慕容峋现身、破除病倒或崩逝的传言之后。” 阮雪音与顾星朗对视一眼。 “有说霍启已死。”阮仲再道。 所以是霍氏自立门户、谋篡君位的计划失败,不得不与上官宴重新结盟? 事已至此,上官大公子竟还要站在幕后。 “霍衍拔营归朝,距今有四日了。”顾星朗开口。 “先锋骑兵,应该快到了。”阮雪音接口。 阮仲似有些累,面色比方才更苍白,整个人仰靠在窗边。 阮雪音起身过去,三指搭脉。 “五哥近来靠何药缓解?” “上官妧照你的方子,又制了许多丸药,我出棉州前的小半月,每日也服汤饮。”他脉象气息皆弱,比锁宁时更甚。 阮雪音微蹙眉,“可我的方子,有一两味药材,她未必识得出。” 阮仲点头,“她是这么说。好像另换了一两味。” “随身带着么?我看看。” 自然带着,连日保命全靠它们。阮仲怀里一掏,将瓷瓶交到阮雪音手里,犹有体温。 她纤纤三指搭他手腕,顾星朗已觉别扭了,此时见状,连忙一咳,“我也看看。” 对面两人同时莫名其妙给了他一眼。 这一眼之默契之浑然天成,叫顾星朗顿时炸毛,一倾一伸手,瞬间将瓶子夺过来。“说了我先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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