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稍等。微臣先行通报。” 顾星朗没有拒见。 “她倒有辙。上午安排瑜夫人,下午安排你。你们还都愿意为她跑腿。” 上官妧讪笑:“臣妾与淳风殿下素来交好,因为平日里常走动,对阿姌也算熟悉。那丫头,性子沉稳,做事麻利,对淳风是无微不至,又相伴了这么些年,臣妾听着,实在不忍心。” 顾星朗耐着性子道:“听说阿姌已经二十有二,比你们几个都年长些;又在宫中当差多年,本该是最稳妥的。但她犯了糊涂,铸下大错,如此处置,已算宽宥。” 说着,他转身向书架去,“淳风交给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若还要说别的事,便再坐会儿;若仍然想劝,此刻就可以退下了。” 凭上官妧万事以顾星朗为上的行事作派,话到此处,便绝对会住嘴了。 但她今日转了性。 “君上,无论阿姌犯了何等大错,她都是一心为主。主上有令,做奴婢的哪敢不从?要怪,就怪她忠心又善心,事事依着淳风殿下,这才犯了糊涂,触了底线。” 顾星朗正在整理那些书的摆放位置,闻言挑眉,转身看着她道:“你知道是什么事吗?就说得如此言之凿凿。” 上官妧一呆,讪讪道:“虽不清楚具体情况,好歹听淳风说了一二。” “一二是多少?” “就,没有具体事件,诸如臣妾适才说的那些,阿姌都是为了她啊,之类的。” 淳风还不至于彻底糊涂。他暗舒一口气,看着她放缓了声量: “如今这宫里面,热闹过了头。朕还是喜欢之前的样子,宁静恬然,大家有空相聚,平日里各自安好。淳风是不消停的人,你们几个却是可以好好过日子的。” 上官妧撅了嘴,娇声道:“有空相聚,各自安好。君上这说的哪里像帝与妃,倒像是天涯若比邻的朋友。”她盈盈走近,双手缠上顾星朗胳膊,“君上近来,几乎不去各殿,妧儿不知犯了何错,惹君上不喜,这也罢了;惜润那里,也不见君上去瞧。瑜夫人倒还不时能来挽澜殿;几天前君上还去过一次折雪殿吧?偏偏将煮雨殿和采露殿抛在脑后。” 顾星朗无奈摇头:“你倒打听得清楚。” 说着,不动声色将手臂抽出来,转身又去摆弄那些书。他不知道上官妧曾与阮雪音莫名其妙交了一次心,更不知道她已经知道,自己知晓了嫣桃醉和四姝斩的事。 否则,此刻上官妧装傻充愣的本事简直令人叫绝。 他只当是,她不知道自己知道,于是心安理得地装蒜。 “妧儿日日在殿中等君上,君上不来,妧儿只好在宫里闲逛。一来二去,总共就这么点儿人和事,哪里需要打听?光听下人们讲故事嚼舌根都听饱了。” 顾星朗蹙眉:“这宫里如今越发没规矩了。你要有这个精力,干脆协助瑜夫人整顿宫纪去。总归你闲逛也是逛,带着任务逛,还有趣些。” 上官妧惊喜:“君上此话当真?” 他见她满眼放光,暗暗叹气,心想这些世家小姐真是被教坏了,把后宫当朝堂,将管理六宫的权力看得如此重要。 她就不会。 惜润似乎也还好。 晚苓,其实也是在意后宫实权的;但她更多是出于责任心,也是为了帮自己。 他五味杂陈,转念一想,不能怪她们。名门世家女儿所接受的教导历来如此,一旦入宫,为个人为家族,都该尽力争取。 一人兴则家族兴。 庙堂之中的道理,其实男女通用。 后宫也是战场。 只是这一朝的祁宫—— 他莫名好笑,自嘲又好笑—— 更像是外交战场。 高段位的罗生门。 “自然当真。如今后宫人少,但一应事务都齐全,该办的一项也撒不开手。瑜夫人虽能干,有你帮忙,也能省心许多。朕待会儿便下旨意,你啊,有的忙了。” 上官妧欢喜,再次缠上他胳膊:“君上这到底是嘉奖妧儿呢,还是心疼瑜姐姐?” 顾星朗脑仁儿疼,无奈笑道:“数你心眼多,得了便宜还卖乖。这里是御书房,成何体统。”说着再次将胳膊抽出来,“行了,从昨日此时淳风来,到这会儿整整十二个时辰,除了睡觉全在听阿姌的事。退下吧,近几日朕事忙,无旨就别过来了。得空会去看你。” 上官妧这才想起来阿姌的事还没解决,又听他下了门禁令,满心欢喜瞬间减了半。实在不愿放弃,想要再劝,眼见他转身继续整理那些书,神情专注。 于是不好再说,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御书房。 细芜站在鹅卵石径的尽头等候,扶了缓步而出的上官妧,主仆二人便往挽澜殿外去。涤砚远远看着这幅画面,有些感慨。 云玺、蘅儿、细芜都曾站在那个位置等待自家主子,每位夫人每次从御书房内出来,状态都不一样。但迄今为止他印象最深、觉得最有画面感的,还是宁枫斋家宴后那个中午,珮夫人抱着一个乌木匣走出来那次。 他并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只头一回觉得珮夫人走路很好看,不是姿态方面的美好,就是某种感觉—— 许是午后光线强烈,她走在光里,仿佛正朝天地间最亮处而去,不太真实,像画里的场景。 那一刻他突然理解了顾星朗,理解他为何待她与众不同。他跟着顾星朗十四年,清楚他的一切好恶,天长日久,他几乎能在看到一样东西的最初几刻,便判断出他会不会喜欢。 此前他不觉得怎样,因为被脑中已经建立起的刻板印象框住了。比如阮雪音身份特殊,可能对君上、对大祁不利;比如君上喜欢的是瑜夫人,从少时直至今日。因为不客观,某些事实被他选择性忽略了。 直到那个秋日午后,气温、光线宜人,君上和珮夫人在御书房说话,他回避,站在廊下,什么都没想,心脑完全放松。然后珮夫人走了出来,他远远看着,就像头一回见这个人。那一刻他陡然生出一个念头—— 就是她啊。君上等的人。 然后他清醒过来,被这个念头吓一大跳。自然,他没有对顾星朗说过。至少到此刻,他还没有说。
第一百零一章 远水救近火 “夫人同君上说得如何?” 细芜扶着上官妧走在回煮雨殿的路上,此刻四下无人,忙忙问起来。 “没辙。君上这次是铁了心,连瑜夫人说情都没用。我去,本就没几分把握。” 她有些气馁,重重叹息。 “那——” 上官妧看她一眼:“本来也是帮忙,实在不成,咱们亦是无法。且看淳风殿下还有什么法子,一切,全凭造化了。” 语毕,她不再纠结于此事,想到适才顾星朗诘问她为何言之凿凿以及“一二是多少”时,他的表情和那一身气度,不自觉微笑起来。 她没见过他论正事时的严肃样子,这是第一次。真是好看。比平日所见还要好看。所以明明是诘问,她却半分不恼,反而希望他再多问几句。 正所谓云怕风,风怕墙。世间万物相生相克,说到底,不过就是一物降一物。 顾淳风当然还有法子,这宫里能跟九哥说上话的人又没用完,目前没成功,说明人选的不对,那就再换一个。 她冲进了折雪殿。 云玺瞠目结舌。 阮雪音向来淡定,此刻也有些懵。 她看一眼云玺,又看向淳风,不确定道:“这种事,我不太擅长,想来也不合适。你不若找瑜夫人帮忙?从各方面考量,她都是最佳人选。” 淳风摆摆手:“我也以为她行,事实证明,没用。这个纪晚苓,也不知道有没有尽力。总不会借此报复我?” 阮雪音和云玺见她开始自言自语,且相当不客气,面面相觑,却听她继续道: “不说她了。总之她不成。珮嫂嫂,”她咳嗽一声,似乎很不好意思,“你若因为第一次见面时我说那些话,而不愿意帮我,这件事,我是可以解释的。” 她端起杯子囫囵吞一口茶,正色道:“你入宫之时,我们顾氏皇族内的整体氛围就是防御的。我呢,性子比较急,行事也夸张些,防御到了我这儿,通常就成了抵制。且我这个人喜欢以貌取人,你来者不善,不对,是我以为你来者不善,容貌还不好看,衣品又那么差,” 她顿一顿,观察阮雪音没有动气,方继续道:“你要理解我,第一次见面就这种印象,你还没什么表情,很拽似的,我自然对你印象不好,说话,也就不客气些。” 阮雪音如何不记得她当时那些话,“心头肉”这个譬喻,她印象深刻直至今日。 “哪知道大半年下来,你什么也没干,至少我看到的是这样;九哥这么聪明的人,对你也亲近了许多;而且,我哪知道你这么美,容貌一恢复衣品也好了,这不,你瞧我这几个月,没有为难你吧。前些日子长姐要棒打鸳鸯,我可是帮你说话的。” 她一股脑儿往外倒,因为着急入正题,语速极快,以至于最后这句话都完整说出来了才觉得不妥。 “那个,这个,想来你知道?九哥都告诉你了吧?’ 阮雪音不知道,但大致猜到了。他果然承受了来自家族的巨大压力。 她当然不可能告诉淳风,自己和顾星朗已经在九天前达成了某项沉默而充满悲剧色彩的共识。于是只笑笑,并不回答。 顾淳风只当她是默认,忙不迭道:“所以啊,我帮你说话,也算弥补了之前见面的唐突。你别这么小气了。阿姌于我如半个亲人,就像,你老师和你师妹之于你?我不了解情况,随便打个比方,如果不对,你多包涵。那么,你现在可不可以去挽澜殿帮我求情?” 好在阮雪音自己也是能说的人,所以完全没有被她这番连珠炮震倒,只是这样直来直去还让人无法拒绝的本事,她是怎么练出来的? 最后这句明明是问句,却叫人听出了“你现在就去”的感觉。而且不令人讨厌。 云玺望着阮雪音,后者仍是犹豫。 “有些情况,你不清楚。我如今去挽澜殿不方便。不合适。” 顾淳风急了:“哪里不合适?各夫人中去挽澜殿最多的就是你,你这两个月去的次数快赶上我一年了。没什么不方便的,虽然没有御辇,我着人去传一顶好的来,保证你坐得舒舒服服。事不宜迟,赶紧吧。” 阮雪音真的为难起来。她发现自己拿顾淳风这类人完全没办法。对方太有感染力,句句都像是发自肺腑说出来的,仿佛自己拒绝她,便是行了天大的恶事。 可她怎么能去挽澜殿呢? “珮嫂嫂,淳风求你了,阿姌若离开我,我会痛不欲生的。你要是不帮我,我只好绝食抗议,逼九哥就范。九哥这么忙,你也不忍心他受我胁迫、被搅得寝食难安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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