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画里的人。 画都画不出这么合心意的。 因为最负盛名的大家也不可能将眼前人一模一样复制到画纸上。 而他不接受任何一处细微不同。 就得是这个样子。 念头至此,他心下猛摇头,提醒自己别犯病。 生长在皇室、十四岁为君王的好处是,论场面功夫他比她要强太多。所以他没有真的摇头。 “这是做什么?” 阮雪音本打算一进来先解释今天这身行头,免得对方不好问进而再生误会。谁知他直接开口问了出来。 于是敛了神色坦然道: “淳风殿下执意如此,云玺也暗地帮她,我推脱不得,就成这样了。” 顾星朗想一瞬,也便猜到是怎么回事,有些无语,复又看向她: “很美。可惜她总是低估我在这些事上的水准。” 阮雪音不意他会说这种话,看似含蓄实则直接,丑话讲得这么靠前。 于是也不示弱:“君上知道,以我的水准,也是不需要这些帮衬的。所以关于这一项的讨论可以到此为止了吗?” 越过乌木书案上成堆的书册墨宝,他看着她:“你有一炷香时间。” “足够了。”毕竟是来求人,她也不好太理直气壮,柔缓了语声道:“我此番来为阿姌说情,主要觉得,主子的过错不该全由婢子担待。虽然历来是这个规矩,但像阿姌这样忠心又得力的旧人,因着为主子办了错事而受重责出宫,叫一众宫人们看了,未免寒心。” “你的理由倒和其他人不一样。” “我既来,自然要说不一样的。” “你方才说的,是治人;但朕这次治的,是规矩。再如何忠心得力,也要有原则底线,朕就是要让合宫的人明白,有些规矩,坏不得。” “但君上此次并没有让事情传出去。我在折雪殿就没听说。既然宫人们不知道阿姌为何受罚,也就达不到君上要的,强调规矩的效果。那为何不能作为家事处理?就当妹妹犯了错,贴身侍婢代为受罚,小惩大戒便好。阿姌与淳风殿下的情分,君上比我更清楚,何必为了一桩家事,伤了淳风的心?” 顾星朗沉沉看她:“你这是在辩论,不是在说理。” 阮雪音坦然回看:“此事的理一定在君上这边,说理哪里说得过?想来瑜夫人讲的是情,君上并不买账。那么我来只能辩论了。如果今日已经酿成大祸,引发事端,臣妾必不会帮忙来求。但此刻看来,一切应该尚在君上掌控之中——” 她也拿不准情形到底如何,于是改了句式:“倘若并不严重,可否请君上三思?” “你口口声声说这是家事。你可知道她所犯何事?” “想来君上已下了禁言令,淳风殿下并未告诉我细节,只说她私自出宫数次,都是阿姌帮忙打点。臣妾想着,祁宫的规矩,主子要出宫,只有两种可能。她们要么是假传了圣旨,要么是假制了御令。假传圣旨费力不讨好,不单罪名更重,且传一次只能用一次,还容易被发现;她们既然跑出去不止一次,那么多半是用了看似一劳永逸的办法——” 她认真看向他:“假制御令其罪当诛,若被有心人利用了去,这祁宫的各处门禁可就形同虚设了。所以臣妾才说,道理都在君上这边。” 顾星朗并不意外于她轻易推出始末,看着她半晌道:“其实不只两种可能。” “的确。但如果只是乔装假扮,君上不会逐阿姌出宫,此事也不会这么难转圜。” 他轻叹:“你若能糊涂些,他们也不至于——” 句子未全,戛然而止,因为不该说。但已经足够让阮雪音听出此“他们”非彼“她们”,他不是在说阿姌的事,他在说他和她的事。 就因为她太不糊涂,甚至比绝大多数女子脑筋都好用,淳月、顾氏全族乃至祁国朝堂才不放心。 她微怔,下意识回:“他们并未与我打过交道,又哪里是因为这个?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罢了。当然也怪不得他们,要怪便怪这时局——” 顾星朗听她竟正经论起来,有些愕然;阮雪音也骤然醒转,赶紧止了话。 “无论如何,事情若没有严重到那一步,且只极小范围知情,君上不如为淳风殿下格外开恩一次。终归过不了两年,殿下总要嫁人,到时候阿姌陪嫁,也是要出宫的。” 日光开始稀薄。不知巧合还是怎么,这几次他们见面,总是会到这个时候。暮色降落,花神等韦驮的时候。 顾星朗的眸色在浅金色的光线里有些明暗不定,半晌,他沉沉道: “朕逐阿姌,不仅因为令牌,还因为,就算是无心,她们此番出宫也点了另一条火绳。说不好,会成为日后隐患。”
第一百零六章 一物降一物(二) 这阮雪音倒全然不知,因为淳风只字未提。 “她在宫外认识了一个人,很是倾心,扬言要嫁给对方。” 她,自然是指顾淳风,所以才要紧。 “那人,出身不好?还是身份有问题?” “那人的名字,叫应仲。” 阮雪音在脑中大致搜索了一遍祁国世家花名册,没有这个人,甚至没有这个姓。 “从未听过。” “那人在霁都呆了两个月有余,如今已经离开。” 阮雪音挑眉:“走了?他不是祁国人?那他与殿下是——殿下没事吧?” “伤心得很。因为伤心,被长公主撞了个正着,这才暴露了每月偷跑出宫的事。” 阮雪音更吃惊。从淳风去折雪殿找她到刚才,她完全没从对方言语间获得任何与这条信息相关的线索,或者说,她脸上的忧伤之色有一半是为这个,而被她理解成了全为阿姌? “是因为那人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殿下?” 顾星朗似乎根本没听到这句问,继续向她描述: “那人在霁都期间,一直住在泉街,听说身形高大,相貌英武,气度绝佳,只是有些阴沉。”他看一眼阮雪音,“阴沉是阿姌说的,淳风并未对长公主这么形容。” 应仲,泉街,以及那些特征关键词,尤其阴沉两个字,近来像是在哪里听过。 九天前,折雪殿,他来告诉她,他去了同溶馆那次。 阮雪音骤然变了脸色:“是他?” “**不离十。据说他是九月二十左右离开的,那便是我见他的两天后。你说了不见,我着人传话,他无需再等,于是离开。时间完全吻合。他说此前一直住在泉街上的客栈。淳风的眼界我是知道的,一般人她瞧不上。最重要的是,他叫应仲。” 硬对软,阮仲化应仲,虽然荒唐,也只能作此解了。否则哪有这么巧的事? 阮雪音深吸一口气,定定看着他:“你怀疑他有意为之?” “我本来打算这么怀疑。” “结果?” “他既有一位能为之逼宫弑父的心上人,也许不至于。” “他说那些事,你都在查了?” 顾星朗微眯一瞬眼,再次睁开,看起来有些疲惫:“他的身世已经是至少二十二年前的事,需要费些功夫。但心上人,”他拿起白玉杯饮一口茶,若有所思:“据说他十八岁封王开府前,在宫中深居简出,极少与人打交道,更别说女子。封王之后,他至今未娶妻,只这一点能佐证那番说辞。” 那日在折雪殿,他们没有谈论过细节,因此阮雪音并不清楚这个故事,显然顾星朗也没有兴趣详细讲述一个爱情故事。 “所以,没有查到?” “没有。” “照理说,他接触的人少,总能圈出范围,尤其是女子。” “所以才奇怪,连个影子都没有。他说八岁那年,那位姑娘对他说了一番话,自此改变了他的人生走向。” “八岁?竟然还记得。” 顾星朗有些无语:“怎么,八岁的事情你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阮雪音想一想:“也不能说不记得。只是我常年在蓬溪山,每天过得几乎一样,日子久了,记忆顺序会错乱。比如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在六七岁时生了一场大病,夜夜咳嗽无法入眠,可老师告诉我,那是我四岁初入蓬溪山时的事。” “四岁的事你都还记得,人家记得八岁的事有什么奇怪的。” “可我记错了时间。且我那是一场好几个月的大病,绵延不绝的痛苦,自然记忆深刻。要说旁人对我讲的一番话,就算有印象,也不会太清晰了。” “但你记得惢姬大人教过你的每一句话。” “那是学习。不一样的。” “也许对他来说,沉郁到几乎痛苦的童年记忆也太深刻,所以那番像黑暗中唯一光亮的话,才让他记到今日。” 他是对的。阮雪音了然,有些好奇那姑娘到底说了什么,又觉得容易跑题,终究没问出来。 “八岁他就在崟宫,看来那姑娘是宫里的。” 顾星朗点头:“我也这么想。”他一眼她,再看一眼她此前常坐的那把椅子,示意她坐下。 阮雪音已入谈话境,依言而坐,只听他继续道: “可是崟宫中年纪与他相仿的姑娘,以上下三岁为区间,也无外两种身份:公主,或者宫女。如果是宫女,他早已到了可成婚年纪,为何不向崟君去讨?且为了一个宫女,何必非要称帝为君?” 他似乎早已经推想到这一步,此刻说出来只是为获取认同,以及让她听听是否还有漏洞。 “阮墨兮小你几岁?” 阮雪音挑眉:“两岁。她年初刚满十八,也到了可出嫁年纪,所以那时候大家才以为崟国会送她来。她的基本信息你都不知道?” 顾星朗莫名其妙:“我为何要知道?” “如今坐在这里的,差点就是她。” “如果是她来,或许依然住在折雪殿,却未必有本事坐在这里。” 言下之意,因着阮雪音的水准,他才会和她坐在这里论事。这是一句夸赞。 她微窘,不知如何回应,却听他继续道:“谁来我看谁。若是个王公贵女我都去了解,其他事也不用做了。”他若有所思,并不打算跑题,“你比阮仲小两岁,阮墨兮比你小两岁。那么阮仲八岁的时候,你六岁,阮墨兮四岁。” 阮雪音再挑眉:“你在想什么?后两者是他妹妹。” 后两者,仿佛里面没有她。他对她这种置身事外的态度见怪不怪,也不在意: “如果关于身世的事他所言为真,你们就都不是他的妹妹。很可能没有血缘关系。” 的确。 “你一年才回去一两次,而阮墨兮是一直在的。她的可能性很大。” 阮墨兮是著名的美人,当今崟君极宝贝的掌上明珠,为她,倒说得过去。且阮仲若继续为锐王,阮墨兮早晚会被指婚嫁人,名义上也永远是他妹妹。只有兵变逼宫,甚至改朝换代,他和阮墨兮的身份才会发生改变,他才可能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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