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之地,乱军混战,容不得继续拉扯。 阮雪音完全读懂顾星朗面上难得的焦躁:霍衍已经疯了,连排兵布阵都懒得,被怒火与因怒火而生的蓬勃野心激得只会冲杀。而计谋、应变、种种筹算能够对付常人甚至同样智绝的敌人,却对付不了一个疯子。 “走!”他史无前例凶起来,恶狠狠看着她。 电光火石间阮雪音想透了利弊,知他是对的,一咬牙,逆着本国兵马再次狂奔起来。 朝朝定要等着娘亲,很快就见。她心中默念,听着身后霍衍的声音愈近:“杀!杀!杀!” 这人竟坚决到直冲入祁军洪流也要今日就了结他们么。阮雪音脑中嗡响,已经没有心力思考竞庭歌又要怎么办。 霍衍这般失了理智,上官宴还有些人马,有可能脱身的吧。一旦脱身,火速回苍梧,以造乱之名定下霍衍死罪——边境这一战是逃不过伤亡惨重了,霍大将军都未见得还有命回去领死。 一场长达百年的公天下之谋,涂炭多少生灵,摧毁多少大贤大勇的家族,又引致了怎样的倾国之祸!她周身气血翻涌,孩子、夫君、师妹、好友,所有人的生死悲欢由脑入心,汇作一股热流,蓦地溢出。 殷红一滴落于马背,黑暗中根本瞧不见。她自知是呕了血,倒也不诧,抹一抹唇角,耳边霍衍的喊杀声已被风声取代。 他当然冲不破戚广的两万人马,若认清形势,以兵力优势尽可能剿杀祁军,最好的结果,是抓住竞庭歌他们并收回蔚南郡镇。 滔天的轰隆声在不断变远。 夏夜静谧很突然地降临,那空旷叫阮雪音恍惚一瞬,只觉是入了梦。 直到马蹄声钻耳,是顾星朗靠近,轻声道:“歇会儿?” 静谧降临那刻总共不到十人的小队其实都慢了下来。 所以他的声音很清楚,很温柔。 阮雪音摇头,“你与小八约定的哪里?”她要快些去等女儿。 顾星朗举目一望,“前面小香闸。” 那是此域唯一有过的河流,命香河,宇文氏曾筑闸头曰“小香闸”,早已废弃,因香河枯竭于顾氏立祁后的第三年。 阮雪音心中默过这段往事,重新加速,其他众人包括顾星朗在内只得紧跟。 整个小香闸却是安静,空无一人。 她看向他。 “别紧张,如你早先所言,带着孩子总是慢些。”顾星朗挨过来拉紧她的手。 他也是紧张的,素来如火炉的掌心冰凉。阮雪音正自结论,忽反应也许不是——也许是暗香来,在飘忽不定地发挥效力。 “你冷么?” 顾星朗一愣,“有点。跑热了又吹风的缘故吧。” 阮雪音用力回握,试图多传些掌心温度给他,柔声道:“霁都等不住,你不能在这里耗,先动身?我接上朝朝就往回赶。” 顾星朗其实也两头急,只是不显,微笑道:“不会太久的,等到女儿,一起动身。” 月亮在一炷香的光景里沿着枝丫爬升,挂去树梢上了,仍没有来者。 阮雪音的心跳便开始快,砰砰砰几乎跃出来,下意识抬双腿策马。 “再等等。”顾星朗压着忧心,仍是镇定,“半个时辰之内,都属寻常。” “若半个时辰了还没来呢?” “小雪。”他看着她。 这样的时候只该展望,不该说丧气话。阮雪音明白,却实在于短短半个夜里吞咽了难以承受的苦果,无法对他淡然一笑。 响动在下一刻传来,两人同时眸色生光,然后变幻,因朝朝不该是从这个方向来。 西边。 “去看看。”顾星朗吩咐薛战。 那夜薛战带马车并十人一队作虚晃之兵,果如顾星朗所料,北境无伏,故而顺利抵达玫瑰镇会合;方才小八等三名暗卫被派去护送朝朝,余下几人虽也够用,顾星朗思前想后,必得带薛战回霁都,才能为获胜再添筹码。 遂仍以亲信为由,让薛战随行。 薛战应声西去,弦月便在这等待的片刻里升离了树梢。 再出现时,他身后多出了五六骑。阮雪音眯眼眺,很快瞧见阮仲的脸。 似乎又瘦了不少,目光却异常亮,杀红了眼的模样。 她今夜太苦涩,高悬数寸的心总算因阮仲平安放下一寸,也便不如素日冷静,驱马去迎。 阮仲远远笑起来,也加速往这头赶。 又一次马上相聚,却不是当年西吉道外的剑拔弩张。亲故重逢于天涯,人间大幸。 “骑术是越发好了。”阮仲道。 “熟能生巧。”阮雪音道,“可有受伤?” 阮仲笑摇头:“很轻的皮外伤,厉害不过明楼翠。鬼门关前坐着的人,怕什么受伤。” 顾星朗后背的伤,她当初也以为是很轻的皮外伤。阮雪音无声默回,过不了这关,随便听句话都能被提醒,然后满腔苦涩。 阮仲见她脸色不好,道:“方才薛战与我说了个大概。你放宽心,但凡离了战场,这偌大的祁北还不是任由他们驰骋,朝朝一定很快就到。” 已经快等足半个时辰了。阮雪音举头望明月。 顾星朗也驭马上来,对阮仲一拱手,“大恩不言谢。” 阮仲一挑眉,笑得戏谑,“你这样我不习惯。还是小气些好,说点幼稚话,听着也高兴。” 顾星朗便扬一侧嘴角笑,“待大局定,你身子骨好些了,慢慢斗嘴不迟。”又一声嘶,“我记得你从前很不爱讲话嘛,转性了?” “看开了。”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话,其实心思都在北边,都记挂孩子,故意扰乱静谧,也便能按住忧虑。 半个时辰已满,弦月远离树梢,冷漠地弯在高天投下寒光一片。 小半生来头一回,阮雪音拿不出主意,脑中一片空白,身下高马因她欲动不动而开始无措踢踏。 要去找,当然。她怎能安心回霁都!悬心回霁都也不行! 再与顾星朗商量已是无解,不过相互折磨,她没说话,下一刻忽大力催马往北而去!” “阮雪音!”顾星朗大喊。 “殿下不可!”薛战策马去追。 阮仲亦动身。两匹马一前一后紧随阮雪音,终于在三里路后成功拦截。 “让开!”阮雪音本想冲过去,又恐这二人死了心要拦撞得人仰马翻,反而误事,不得不停,却是声色俱厉。 “你一人一马,一个女子,还不会武,若朝朝真有难,帮得上什么忙?!”阮仲瞧她这般冲动前所未有,也急了。 “帮不上忙我也得在!我得在,在她身边,我是她娘亲!” 阮仲从未见她发这么大火,甚至不知道她可以这样发火。阮雪音人如其名,是冬日清晨的雪絮,也如其衣,是静水微澜的深湖。 此刻那雪絮暴烈,湖水激漩,她气势汹汹似变了个人。 然后他看见她一吼之下眼圈已泛红,那是一个母亲强大之下的脆弱,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无助。 他有些明白了。她自己缺失的东西,母亲,陪伴,保护,她希望朝朝能得到。她是朝朝的母亲,只要她做到,朝朝就能得到。 阮仲只觉心中一角碎开了。 温柔而浓烈地破碎,让他再急不起来,只小心翼翼靠近,轻声道:“我知道,我都懂。但你去帮不上忙,很可能将自己也置于险境。我去,我一定把她毫发无伤地带回来,好不好?她认识我,管我叫舅舅,看见我就知道是娘亲让我来接她。她会明白你爱她,想时时陪伴她。你是最好的娘亲。” 阮雪音眼泪便掉下来。实在不该在这种时候哭,还当着人,但她不堪重负,至亲至爱之人皆身临炼狱。 “好了。好了。”阮仲自怀里掏出一方帕子,歪歪扭扭绣着橙花,正是从前竞庭歌给他的,阮雪音的大作。 本想给她擦泪,终是忍住了,只将帕子递过去,“我带我的人去,你们便继续南下,接到孩子我就会追来。此役凶险,生死之战,这种关头,你真要丢下他?” 就因为两头不能舍,她才干脆撇开脑子,只凭一时之气。阮雪音冷静了些,却没法立刻点头。 “事不宜迟,就这么定了。”阮仲再道。 【1】617相忆与隐局
第九百零八章 相濡以沫 鬼门关前坐着的人,两年遁世,一朝出山,所做每件事都是为了她。 阮雪音没法再以兄妹亲故之谊领受这恩情,却是捉襟见肘,拿不出拒绝的筹码。 “你别管了。”万般无奈只说出这么四个字。 “然后呢?”阮仲温柔望她,“休养生息,等着你治病?”便笑了,“那我还是得跟着你,此刻你要去接孩子,我就要去。而你放心不下顾星朗,所以我代你去。还有什么问题?” 这不善言辞的人真说起话来,竟叫人反驳不得。 “我认识的阮雪音,外柔内刚,细心缜密却也决断果敢,万不能在这关乎女儿的要紧时刻失了水准。继续耽误下去,就真要坏事了。” 两队人马刚会合不到一炷香时间,再次南北分道,相比北境兵马如潮,各不到十人的队伍显得颇寒酸,却也足够轻巧,方便行事。 阮雪音与顾星朗再次并骑而行,都不说话,都生着闷气,也便格外驶得快,直教薛战等人都有些跟不上。 “快到千乘郡了。”好容易跟上,薛战小心请旨,“是否歇一脚?正好打探霁都状况,也点一点可用的人手。” 北境守军要抗击蔚军,已是指望不上;霁都城中虽还有神机营的七万人可作内应,毕竟现状不明,且要想有胜算,里应不够,还须外合——他们这一路南下,本就该刻意行经重镇,摸深浅,集兵马。 顾星朗道一声好,心绪不佳。 阮雪音更不佳,听见他二人对答安排,恍若未闻。 抵达千乘郡已入三更天。整队人其实都有些担心,怕万一反贼的势力已遍及各大重镇,会直接被生擒,甚至当场击杀。 却是多虑了。郡门连个守兵都没有,如入无人之境;大半夜自也黑洞洞,客栈都没留灯,还是薛战将店门敲开,方得了歇宿之地。 顾星朗吩咐备些小菜送到房中,径自去了。 阮雪音跟着,进门后道:“看来他没能耐也没功夫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扼住所有重镇,又或者是,并不想拦你,而要将这场阳谋进行到底,证明给天下人看,纪氏并非不臣、绝非谋逆,所行种种,皆为国为民为盛世大治。” 热水两盆被送进来,顾星朗兀自擦脸净手,都妥帖了方回:“又能如常论事了?” 这句问很危险,容易引发争吵。阮雪音也是这两年才领悟,哪怕温和如顾星朗,天子就是天子,想强势就能强势,想蛮横就能蛮横到底。 他越是如日中天、百战百胜,这特质只会越发生长,直到蔽日遮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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