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也是最近才肯定。之所以没立即禀报君上,只因不愿在时机未成熟时牵扯禁军,惹出动乱。” 顾星朗面色微冷,“而此刻,时机成熟了?” “是。”阮雪音依旧清泠泠,是艳阳之下焦灼之中唯一凉荫,“反贼蓄势已足,谋逆一触即发,臣妾恳请君上,抓捕逆贼,整肃朝纲!” 日头一直在极缓地移动,因这山河表里太寂静,那移动也便似有声。 谷耦顾淳月微仰头看着那圆日,金红的,极其刺眼,迫得她不得不垂眸,又去望前方紧紧相挨的一双双脚。 百姓的布衣布鞋,她生平头回这般清晰地看入眼。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打小用膳,父君母后总对他们三个讲这句,说纵为皇室,不得奢靡度日;正因出身皇室,更该爱惜民力,方为守业之道。 她从不怀疑,三哥或星朗会当不好君王。 因为他们的父亲就是顶顶好的君王。 寂静之中她闭了闭眼,然后挪步,无声请求人们相让。 纪齐见状也觉该挤到前面去,跟着淳月走。 正安门前场面太过紧张,以至于这安静的挪动没能引起那头场间任何人注意。 “皇后在说谁?”顾星朗问。 “吏部司长官纪平、御史丞肖子怀,檀氏谋逆那日凡随此二人共谏新政者,皆在其列!” 顾星朗要先发制人,但身为主君,有些话不能自己说。 这种时候最需要一个臣子、一名谋士,最清楚一切始末又最了解主君之意,来代替他说。 显然阮雪音便是最合适人选。直至此刻她方彻底明白,当年下山时老师为何说:她纵入了后宫,也会与竞庭歌殊途同归,一个人永远偏离不过她的命运。 她虽顶着皇后之衔,终还是做了谋士之事,在这五年间的每一刻。 纪平身后,臣工们的非议声初时嗡嗡,渐渐分明,句句冤屈,道皇后血口喷人。 阮雪音脊背越发挺直,前额到鼻尖的弧线被艳阳镀上绒绒的金边, “纪桓联合薛氏,意图弑君,已经败北,现囚于不周山,并对国内几姓大族共谋叛逆之事,供认不讳。薛战为证。” 全部视线移向薛战。 瘦高如异树的将军紧抿着唇,大步走到阮雪音身边,面对顾星朗跪地俯身,“殿下所言,句句属实。臣族,万死!” 瞬间深寂,该都被这一向古怪而在此刻古怪得连家族都不要了的男儿,震惊得说不出话。 阮雪音不容他们再辩驳反击,紧接着道: “肖氏藏火药于鸣銮殿,导致前年冬大殿损,也因这场世家联盟;同时以鹤州为据点,祸乱本国盐政,更与蔚国兰氏勾结,多年来不知敛财几何。君上有意宽赦,去冬与御史丞大人推心置腹,眼看君臣和睦、重归大好局面,肖大人却贼心不死,趁外忧之时与纪平携手引内患——如此不忠不义,不配为大祁之臣!” 她力求速战速决,语声极快,叫听者发懵。 而这般求快,不全为拿下胜局,更是想将社稷之损减至最轻——无论柴还是崔,赶在更多人跳进来之前分出胜负,便能警示、劝退、解救更多人。 她方才不明确说是几姓联盟,也是为给尚未到场的柴或崔,以机会。 “殿下口口声声,联盟,谋逆。”纪平已是瞧出她意图和策略,不疾不徐,“敢问,臣等究竟有何大逆不道之举?是在主君离宫期间没全力为国而战?还是在檀氏袭霁都之时,没护百姓没斩逆贼?” 他轻笑出声,那一贯合宜风度竟在此时展开巨大的翼,将所有人裹进去,让出口之言字字动听, “为国尽瘁、为民尽心、斩杀逆贼,最后,被指为逆贼。皇后如此污蔑,臣不服,不认。” 阮雪音回头,虽跪着,肩背仍是平直无比,有些居高临下看他,“纪大人与上官宴合谋,借经商之便将谋逆之辞塞入我大祁百姓的家中,这叫为民尽心?大人为颠覆社稷、夺取兵力,早早在禁军内部散播这大逆之句,以至于此刻虽无兵变,这些人已不得不被认定为大人的同党——多少兵士,皆是鲜活性命、原乃国之栋梁——这叫为国尽瘁?” 纪平面上微笑不减,“皇后殿下舌灿莲花,臣辩驳不过。然凡是讲证据,薛战一人,证明不了这番指控。” 阮雪音远望正安门后层叠宫阙,她与顾星朗的家人,天底下最可亲可爱的妹妹和弟弟,在翘首以盼吧。“纪大人敢放淳风殿下和十三皇子出来么?” 这也是一句诈,更是激将。主君归来,群臣都迎了许久,却不见公主和皇子,说是被“反贼”囚了,合情合理。 “皇后哪里话。淳风殿下和十三皇子都在内宫,想出来,便能出来。” 顾淳风还坐在荷花玉兰的繁叶花香间。 日头高得很,七月真是热,她心想下去荡秋千也是挨晒,无若继续这么躲着,还能望望远。 她望见了守在大门口的禁卫们撤离。 心中异样,有了猜测,赶紧往树顶爬,尽全力去瞧北边的岁羽轩。 也有禁卫往这头走,似也在撤离。 她一跃而下,惹得两个婢子惊呼;提起宫裙便朝外跑,唬得身后又是连串阻: “出不去的呀!殿下!” “君上传本殿见驾!谁敢拦!” 君上何时传过旨?小丫头们相视傻眼,确定彼此都没听见,所以是殿下疯了。 忙不迭跟出去,但见顾淳风跑了半里路又折返,直向北奔。 “顾星漠!”岁羽轩前确实没了禁卫,她长驱而入,冲到榻前:“还躺着?!该你我上了,走!” 百里拦都拦不住,哭丧着脸道:“公主快别喊了,殿下知晓君上归来,一直等着,才刚睡着。” “大白天睡什么睡!”顾淳风哪里知道弟弟装病装成了真,伸手去拉,方看清他脸色煞白。 顾星漠便在此时睁眼,稀里糊涂道:“走。这就走。” 他虽睡着,浅眠而已,话都听全了的。 淳风踟蹰,蹙眉道:“你行不行?算了,我先去,看看什么情形。” 顾星漠已然撑起来,迷瞪瞪下床趿鞋,说话却清楚:“胜负之刻,须一鼓作气,黎鸿渐的线索在你我这里,若为此事,咱们都必须出面。看来纪平不打算用你我做质,要与九哥光明正大一斗到底。” 这也是顾淳风想不通的地方。纪平他,分明可以这么做啊。 “纵不为指证黎鸿渐,”顾星漠不理百里哭劝,穿好鞋袜又披衣裳,“如此精彩的斗法,我要去看,死了也值。” 【1】822中宫之腕(中) 【2】905百转千回
第九百一十四章 郎骑竹马来 姐弟二人疾出岁羽轩,在空旷的皇宫内狂奔。 他们不知在匆忙什么,不知为何不能慢慢走,九哥已经回来了,应该从容才对。 顾淳风怀里还揣着那方从纪齐怀里抢出来的帕子。 她以为自己会被搜身,这方帕子会被拿走,却始终没有。 说明纪齐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其兄。 怎会呢?他不护家族了么? 那夜之后她再没见过他。她不想承认,心里却明白此刻匆忙除了为九哥为顾氏,也有些是为了他。 确认他周全就好。要紧时刻保住他性命就好。 她心中默念,正安门已在眼前。顾星漠见她仍不减速,一把将人拉住,沉声道: “堂堂公主、黑云骑的统帅,要这么疯婆子似地站去大祁国君身边?” 他说的是她举止,淳风却低头看自己一身花里胡哨的宫裙。 有些嫌弃,偏方才情急忘了换戎装。她勉强整理,又向弟弟确认发髻端正,方肃容敛色,与顾星漠肩并肩,步步朝正安门去。 阮雪音背对着正安门,所以是顾星朗先看见两人。 他有些紧张,只怕这短短距离不可信,下一刻就要生变故。 阮雪音瞧见他神情,赶紧回头,初一刻欣慰,跟着也紧张起来。 二人却这样一直走到了正安门下,穿过满地跪伏的群臣,走来了他们面前。 在正安门下时姐弟俩便把局面收进了眼里,自也瞧见了阮雪音跪在地上。 彼时淳风忙着为嫂嫂也平安归来高兴,顾星漠却压着声道:“过去了别乱说话。听嫂嫂怎么说。” 他们不明情况,却势必要配合帮衬;而阮雪音跪着这件事,极不寻常,很可能此刻在引导局面的,就是她。 那么他们就得一切行动听指挥。 “臣妹——” “臣弟——” “恭迎君上归朝!” 两人先尽礼数。 顾星朗令平身,淳风小漠站起,巴巴望阮雪音。 阮雪音原是要引导的,见他俩一副等着安排的模样竟是比自己还准备得好,有些哭笑不得,忙收起重逢心绪,肃声道: “君上归来已久,你们倒此刻才至。”语气神情不乏责怪,“叫本宫平白担心,还以为,是受了软禁出了事。” 最后半句她咬得重。 顾星漠心忖连这种话都讲出来了,看来是已撕破了脸,且需要明着发难,遂拱手道:“殿下所料不虚,臣弟与姐姐,这些日子都各自被困寝殿,出不得门。” 朝臣们当中该是有人有数、有人没数,所以这句话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骚动。 “主君不在,你们贵为皇子公主,谁敢关你们?”这是一句明知故问,阮雪音朗声问。 顾星漠看向纪平,“是臣弟的姐夫,我大祁的,驸马。” 这也是一句意料之中的答,所以骚动没有变得更大,反而渐渐变小,在某一刻归于沉寂。 时至今日许多拉锯,实在已不必要。阮雪音复扭头望纪平,“大人还有话说么?” “臣无话可说。”纪平回得很快,全不慌张更无半分谋逆被揭的羞恼,一贯的合宜,显得坦荡。 “那大人,认罪么?” “不认。” 阮雪音回头看顾星朗。 顾星朗默了片刻,“新政,姐夫随身带着么?” 大概是因小漠刚提了驸马二字,他忽改了称谓。 “是。”纪平应,半回身。 便有一名吏部司侍郎也便是他的属下,双手捧一摞厚卷上来。 与苍梧雷火之夜上官宴的那摞不相上下,似乎还更厚,被纪平接过,袍服大袖一挥,厚卷便翻滚着展开在宽阔的主街上。 字朝顾星朗。 “这些日子朝议,臣一直在与诸位同僚议新政,增减修订,不敢懈怠。” 阮雪音目力好,又离得近,直接便能瞧清楚。字迹来自两个人,纪桓和纪平,她常年伴顾星朗在御书房,不止一回看过二人奏章。 蓦然就想起上官宴那摞厚卷,也是父子二人共书,如今已传得天下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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