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做错了。长姐。” 淳月不回答。 那年十二月尾的照岁,兄弟姊妹们一起过的。长达半年的离心因此被修复,而谁都不提这场离心的原因,日子真正平静下来: 淳风开始为黑云骑的前路运筹,淳月每日都会入宫、夜里再回镇国寺,朝堂上有宁王与大将军府,小漠亦开始学习理政。 又是一年春三月,灿阳之下,顾淳风经过一浪浪的万岁之声,走进内宫,往重华殿方向。这时候长姐该在,她迫不及待要见,打听兄长近况。 却在御花园撞上以扇扑蝶的少女,粉紫衣裙,笑声如铃,猛一个回头叫淳风瞧清五官——明眸皓齿,是为国色。 少女也看见了戎装的淳风,怔住,被旁侧婢子轻拉裙纱又小声提醒,猛悟了似的,收起团扇拎着裙摆上前行礼: “见过十公主。” 敢这样在御花园玩闹,又有宫婢陪伴,自是主子;却对自己客气,模样恭谨,看来没有册封,至少位份不高。 一年多不回,错过太多。淳风点点头,想问两句,终于没有,折身继续朝重华殿去。 “怎么这样早,昨日我问君上,还说得今晚,或者明日。” 淳月果然在。 端庄依旧,面貌却比一年前又见柔和慈悲,该是日夜念佛之故。 淳月亦打量淳风,娇俏容色被年年更甚的英武中和,散溢出无法用言辞形容的美。 “我们小风这般精神,普天下是真没几个男子配得上了。” 淳月也玩笑也认真,淳风不知她是否意指婚事,打着哈哈便去挽她胳膊。 “回来也不先沐浴更衣。”淳月责怪,“这样一身装扮宫里行走,成何体统?罢了,就在姐姐这里拾掇吧。” 温水花瓣齐备,淳风浸入浴桶,淳月就在旁陪着。 “宫里那个小姑娘是谁?” “你说的哪个?” 淳风诧异:“不止一个?” 淳月一叹,“三个。都是半月前入的宫,君上还一个都没见过。今晚会见吧,也是我、涤砚,一遍遍提醒催促的。接进了宫又一直不见,不好。” 淳风想了想,“都是什么来头?” “一个是大将军府引荐,一个是御史台周览的妹子,还有一个出自梅周书香世家,号称天人之姿。” 淳风回忆御花园所见,简要描述几句,淳月点头: “那便是周沁,周览之妹。” 周览是景弘十一年君上钦点的榜眼,出身寒门,为人刚直、不畏权贵且能说会道,很得倚重。 “瞧着倒也老实。”淳风点评周沁,“其他两个如何?那位天人之姿,可名副其实?” “的确不逊曾经名震青川的那几位。”淳月望进室内蒸腾的水雾,目光开始渺,“但,” “性子不好?” 淳月沉默片刻,看向淳风,“我有些担心。与她五分神似。” 淳风怔了怔。“五分而已,算不得像。”说完也担心起来,“当初定好的,长姐你怎么不把把关?涤砚又在做什么?” 景弘十二年也就是去年,后宫依然一片荒芜,君上身边虽不缺人侍奉,那三名女子毕竟是太乐署的歌舞伎,又迟迟得不到册封,场面很不好看。 同时朝堂民间一派繁荣,当然因君上大刀阔斧整顿改革,两厢对比,宫内便更显萧条。 朝臣们一憋两年,终没忍住谏言。 宁王、淳月也撑不住劝——于私,不忍弟弟自苦;于公,皇室颜面与香火、社稷之稳之固,都需后宫充实。 便不谈充实,至少要有吧。 顾星朗听是都听的,从不驳斥,却也不行动,左耳进右耳出。 今年初方松口,朝堂上下便紧锣密鼓筹备起来,而更早时淳风曾与淳月商定: 若有一日要为君上择佳人,绝对,绝对不能像阮雪音,半点影子都不行,因为顾星朗不会因此被安慰,只会受刺激。 “画像是半分不像的。”淳月眉心蹙,“又是天人之姿,我怎能拒绝?” 说不得便是将顾星朗拉出深渊的好机会。——万一雪音说得对,总能事过境迁呢? “今晚九哥见哪个?”淳风不知该喜该忧。 “三个都见。” 淳风倒吸一口凉气,“然后选一人侍寝?” 淳月默认。 “别出什么幺蛾子才好。”淳风重重靠在浴桶上,溅起水声一片。 “他最近,开始饮酒了。”只听淳月又道。 “当然不行啊!”淳风蓦地又坐直,“前年他偷喝那次,不都说好了?整个太医局都在,他答应痊愈之前滴酒不沾的!” 酒与药冲,宫中如今对酒之一物严防死守。 “确实好多了,去冬几无燥热症状。张玄几说,那毒或已祛得七七八八。” 去冬淳风不在,故不清楚。“那也得痊愈了再——” “我原也反对。但涤砚说,他心里太苦了。” 淳风一时没声。 “纵了他一阵,我催着张玄几每日三趟地请脉,倒无大碍。” 分明没说完。但淳月也没了声。 淳风便去看她的脸,隔着水汽氤氲仍能辨出其中哀伤。 “有一日我出宫晚,已入亥时了,经过挽澜殿干脆拐进去看他一眼。从小到大,我没见过他那样喝酒。” 淳风闻言有些痴怔,脑中翻覆过兄长喝酒的模样——从来清雅,或浅酌或一口饮尽,只如品茗,又因酒量好,千杯不改面色,薄醉也是风度翩翩。 “是,怎样喝?”淳风不敢问,小心问。 淳月不知该怎么说,不想说,不忍说。半晌轻声:“仰着脸,举着壶,一壶接一壶,流水般往嘴里灌。我看见那回,该已喝了许多,手开始没准头,偶尔,便会洒到脸上。”
第九百三十九章 思之如狂 顾淳风没法在脑中构建这幅画面。 那离她心目中的兄长太远,太陌生。 景弘十年以后有关顾星朗的一切都让她心惊胆战,每件事都让她觉得是因为自己——因为自己这最后一道关卡没守住,被他临行前千叮万嘱依然没守住,才有三年来绵绵无绝期的惨烈。 她最近一年多都不回霁都,实也是想彻底避过这一段,总盼着下次再见,情形便已好转。 这也是她一入宫什么都不做、径直找淳月问近况的原因。 沐浴毕,换上宫裙,刚吃两口莲子羹,小漠来了。 个头窜得厉害,远远望已觉是个成年男子,走近些,方见眉目也越发俊秀,五官虽不似,神韵有顾星朗七分。 “小漠下个月就满十六了,亲事,也该提上议程。”顾星漠人还没坐稳,淳月笑开口。 这个“也”字意味繁多。 顾星漠看一眼淳风。 “几百日没见,瞧你这样子,并不想念姐姐。”淳风假装没懂,只是打趣。 “想念未必要诉诸于口。”顾星漠正襟危坐,肩平背直,不像家中闲聊,更像外廷议政。 “那诉诸于行总可以吧。”淳风继续逗他,张开双臂。 顾星漠更加严正,“小时候也不抱的。姐姐在军中日久,糊涂了。” 淳风与淳月相视笑出声。 “退朝了?”淳月问。 自今年起,顾星漠正式登鸣銮殿,与宁王同列朝会。 “是。刚结束就收到禀报,说姐姐回来了。”方再看淳风,“原想来接你的。” 淳风的心思飞快浮动起来。“那,九哥也知我回宫了?” “是吧。”小漠道。景弘十年的照岁夜分明和解,姐姐为黑云骑奔走期间也不少与九哥往来,兄妹之间相处俨然已恢复到从前——但顾星漠不明白为何,总似有无形屏障似的,横在姐姐面前,让她畏首畏尾、惶惶无措。 淳风点点头,呆了片刻问淳月:“那我要不要去一趟挽澜殿?”又向小漠, “他是回挽澜殿了吧?” “今日事忙,这会儿该在召见吏部司的人,下午好像要去神机营。” 晚上还得挑美人。所以没有余暇。淳风失望之外莫名松了口气。 “明日吧。”淳月道,轻拍她手安抚,“既来了重华殿,也别急着走了,陪长姐说说话,用过晚膳再回。” 确实太久没见,有许多话可说,不说话只相伴也是好的;另一层意思,淳风明白,是要一起等晚上的结果——人多力量大。 九哥见嫔御,竟成了或引山崩地裂的巨石,悬在所有人头顶,光想想已觉荒谬。 小漠参与朝务之后也日日忙,用过午膳便离开了。姐妹俩在重华殿的中庭一坐半下午,聊宸儿,聊淳风戍边的见闻,半推半就说起婚事,最终也没个结论。 “你今年都——” “十二月才满二十七。所以是二十六。”淳风笑嘻嘻,“正是好时候,正该放眼挑,长姐你别急嘛。” “什么好时候,旁的女子到这年纪,儿女都不知——” 淳风站起来,大大伸一个懒腰,说看了好几个时辰的殿中春色,有些疲,提议去御花园走走。 淳月便知她是想再碰碰运气,瞧一瞧没见过的另外两位。 “夜里要面圣,这会儿定都在准备,哪里碰得到。你消停些吧,很快见分晓。” 入夜之后,重华殿内显著安静下来。 整座皇宫都静得惊人,偶有夜莺啁啾,格外显得响,叫人心也跟着跳两跳。 戌时将尽,仍无动静,姐妹俩想着至少是没出大事,淳风便准备回灵华殿,淳月打算留宿宫中到明日。 便在下一刻听见叩门声,重而急促,两人当即出殿,正赶上禀报的宫人小跑而入,扑通跪倒: “不好了!二位殿下,南,南薰阁,君上,傅家小姐,” 淳风厉声:“不会说话换个人来,急死谁!” 淳月也急,到底不是火爆性子,定声道:“不用禀经过,直接说结果。” “君上要赐死傅家小姐!” 淳月大惊,淳风也怔住,傅家小姐——“就是那个?” 天人之姿,与阮雪音五分神似那个。 淳月点头。 再如何也不至于赐死啊。淳风没耐烦听这扛不住事讲不清话的宫人啰嗦,拔腿便往南薰阁去,路上撞见从那头来的侍卫婢子,强忍着没抓一个细问,愈近了,方觉踟蹰,不知该以何立场进去见顾星朗。 便在这当口猛瞧见几张熟脸,隐在小树林中,也是神情忐忑,还有几分鬼鬼祟祟见不得人。她稍思忖,实在不喜那苏晚晚,招手让晓山过来。 “你们怎在这里?” “回殿下,小人们例行送药,送完,” “送完舍不得走,想知道最终哪位佳人能俘获圣心,便悄留下看热闹。” 晓山反驳不得。 “都看清楚了?” “殿下,是问什么?” “热闹。怎么搞成这样的,仔细说与本殿。不是一个一个进去?这傅家小姐是第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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