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第一个是周小姐,进去了有半炷香时间,唱了一首曲儿才出来。” “唱得可好?” 晓山恭谨答:“好。” 淳风一嗤:“心里觉得不如你们吧。你倒是个反应快、会说话的。接着说。” “之后傅小姐就进去了。约莫,约莫也有半炷香时间,然后便听见,” 她越说越慢,淳风面露不耐。 “君上斥了一声:滚。”晓山忙加快语速,“停两息,又一声,应是震怒。涤砚大人赶忙进去,不多时傅小姐哭哭啼啼出来,直接被拖走了。” 九哥何曾这样处置过姑娘?对最低微的婢子也没动过如此重罚。“别的都没听见?她究竟做了何事惹龙颜震怒?” 晓山摇头,“小人们离得远,寻常殿内说话是不可能听见的,也就是君上那两声实在太响。但,” “但,”淳风沉声重复,催她快说。 “傅小姐穿了一身湖色衣裳,青丝半挽,白玉珠钗为饰,就着夜色看,实在,实在像极了——” “像极了皇后。”淳风闭眼接上。 “是。” 真相大白。 什么书香世家,脑子被狗吃了。 淳风只觉恶气上涌,抬步朝那头两个姑娘去,正听见诗扶对晚晚道: “东施效颦。比不上殿下一根头发丝。” 说完方察觉淳风走近,忙噤声行礼。 “说得好。”却听顾淳风道。 “小人失言。” “你们三个也别在这里杵着了。常日就围着君上转,这时候还在旁瞧热闹,传出去不好。” 三人连连应是,当即离开。淳风深吸一口气呼出,举步往南薰阁大门去,恰逢涤砚归来。 “人已经处死了?” “回殿下,没有。”涤砚搓手,单看神情已知上火,“君上饮多了酒,本就做不得真;此刻长公主也去了,正安慰傅小姐呢。” “长姐也是心慈。”淳风冷声,“这样没脑子没气节的蠢笨美人,管她作甚?” 涤砚只是摇头。“臣见到她时已在南薰阁前,总不能临场让回去换装,硬着头皮往里送。” 晓山她们离得远,涤砚却是近看过的。“当真像?”淳风问。 “臣觉得不像。”是说容貌气度,“但她该有意在学,神态举止是有那么几分的,再兼装扮,对醉酒之人而言,”对顾星朗而言,“容易认错。” 淳风冷笑,“那也没见她得逞。邀宠不成,险些赔上性命。” 涤砚稍犹豫,小声道:“一开始,君上认错了。” 淳风神色凝。 涤砚声更低,“殿下恕罪。臣在门外,隐约听见君上唤了皇后的闺名。” 小雪。他自不能说。 “臣瞧了一眼,君上已将人抱在怀里了。臣想着无论如何,能一解君上的相思之苦也是好的,便去关门,还没关上,君上一把推开了傅小姐。”涤砚很轻又沉地叹, “人被甩出一两丈远,珠钗摔在地上全碎了。方才长公主去,对臣说,应是香气的缘故。那傅小姐身染橙花香,却与皇后的不是一种。” 所以距离拉近之后,将要亲热之时,被顾星朗察觉。即使他已不清醒。 嫂嫂的橙花香是独门,岂是旁人轻易调得出的。 “这傅小姐,背后必有高人指点。”淳风沉声,“你说她举止仪态皆与嫂嫂像,单这一点,便不是入宫半月能有的成果。” “长公主也是此意。” “得查。哪怕只为拍马,这法子也太过愚蠢。” “是。臣已在安排了。” 淳风望一眼南薰阁顶高悬的星月,那样璀璨,那样渺远。“本殿进去瞧瞧。” 她依然没做好准备,但步步沉实。满殿酒气,灯火幽暗,她一路往深处走,眯着眼方看见顾星朗的身影。 仰卧在长案那头,右臂高举,右手握着酒壶的把,荼白的广袖滑落,露出硬韧劲瘦的一段小臂。 那壶中琼浆便如长姐所言,流水般灌进他半张的口中,有时不及吞咽,或者手臂一晃,通通浇在脸上,迅速浸透衣袍。 人是比去年又瘦了,侧脸轮廓更为突出,闭着眼尤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凌厉与好看。 淳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根本没法确认那人是顾星朗。 她站在晦暗中看了一会儿,看着他倒空那白玉壶,随手扔开,又熟练往长案上摸,半晌没摸到,仍那么阖眼仰着,喊:“酒!” 外头宫人应是,淳风急怒攻心:“是什么是!不许拿!” 这般说完,三两步迈上宽阶绕过长案,一脚将近处散落的酒壶踢开,蹲下去拽顾星朗的前襟。 她不敢太放肆叫外头听见,压着声:“起来。” 顾星朗掀了掀眼皮,瞧清了眼前人,再次闭目,很轻地道:“退下。” “我不。”淳风一字一顿,继续发力拽他。 顾星朗便抬手攥住她胳膊,一拧一推,顷刻将她扔出半丈远。 淳风吃痛,却是迅速支起来,狠狠看着兄长咬牙道:“十八岁那年臣妹问九哥,既这样喜欢纪晚苓,来日若接她入宫,如何应对后宫争锋。九哥说,君王家事历来如此,她会处理得很好;且再如何喜欢,也只是一个女人罢了,身为国君,当怀天下。” 她跪伏着再靠近, “言犹在耳,九哥全忘了么?嫂嫂——” “闭嘴。退下。” “阮雪音也不过只是一个女人!”淳风狠下心肠,“你为了个女人,竟这样自伤自毁——” “朕叫你闭嘴!”顾星朗蓦地睁眼,“你不配提她的名字,不配跟朕提!滚!” 终于听见这句话,这句积压了三年的怨,淳风只觉横在身前的屏障轰然倒塌,是钻心之痛,也是迟来释然。 “臣妹有罪!”她重重伏地,额头磕得震响,“九哥要骂要打要罚要杀,怎样都是应该!臣妹只求九哥,别再折磨自己,放自己一条生路,嫂嫂她已经走了啊!” 最后一句像是同时叫醒了两个人。淳风潸然泪下,顾星朗静默得似没了呼吸。 殿门早已被关上,应是涤砚指令。 室内更漏声便一下下锥心,许久忽听顾星朗道: “我昨晚梦见她了。” 淳风接不出话。 “十五六岁模样,从最欢楼的后门走过,披着茶色斗篷,撑着绸伞,怀里裹着一卷书。她的书掉了,我便走过去捡,交还到她手里时,看见了她的脸。” 这段往事只两位当事人知晓,淳风以为是全然的梦。 “玉一样瓷白,眸子清潋得要滴出水来,美极了。小小的樱桃口,很淡的胭脂色,对我说谢谢,声音像锁宁城的烟雨。” 九哥又哪里见过十五六岁的嫂嫂呢?思之如狂罢了。她泪流不止。 “我就让她跟我回霁都,说会向崟君提亲,夏至之前定下婚约,等个两年,十八岁,我就以全青川最盛大的婚礼迎娶她。我对她发誓,此生只爱她一人,没有过、也再不会像爱她一样爱旁的女子。” 淳风只觉要喘不上气。 “但是她,”顾星朗原本睁眼看着殿顶在说。 却在这句之后闭眼,停了良久才声极涩哑地继续: “但是她说,” 淳风确定没有看错。 九哥鼻翼翕动,清泪自眼角溢出。 “她说,公子,你认错人了。”
第九百四十章 桃源王孙 人这一生,心结难解,遗憾难平,往往以梦填补,顾淳风就有过类似经历。 九哥这段梦境,画面太真,对话又太不真,她分不清虚实,只觉那遗憾在梦里竟也没被补全,叫人心碎,痛哭流涕。 她哭得好大声。 顾星朗哭得更大声,直教涤砚慌里慌张遣退所有人,南薰阁方圆五里,连个侍卫都无。 第二日淳风正午才醒,眼睛肿得如鱼泡。 淳月和小漠都在灵华殿,见她出来,都不作声。 “九哥呢?”淳风坐下喝水,怯怯问。 “这个时辰了,自然在用午膳。”小漠回。 “早朝了么?”淳风又问。 小漠嗯一声。 “哭到二更天才睡,竟还起得来。”淳风小声嘟囔。 淳月方开口:“你好意思说。让你去是安慰规劝的,你倒好,居然引得他哭,还两个人一起哭,哭那么响,你——” 他是顾星朗啊,怎能哭,还是大哭,传出去像什么样! “哪是我引得他哭。”淳风当然也第一次见兄长那般失态,伤心得像个孩子,但彼时她也伤心透了,来不及震惊,“是嫂嫂,从来就是嫂嫂,是她惹他哭,你要怪就怪她去,赶紧找回来,好好骂一顿!” 淳月本就心气不顺,被她这话堵得更不顺,破天荒也蛮横起来:“她不是答应给你写信?每年一封报平安?信呢?你倒是至少拿出一封来,我们也知道上哪儿找!” 秘密寻人自然比公开搜索要难许多。 青川又那么大,一旦跨越国界,限制就更多,而阮雪音有意隐遁,两三年的时间,找不到太正常了。 “连蓬溪山都没有,”淳风道,“她还能去哪儿呢。” “蓬溪山未必没有。”小漠道,“是他们没找到。” 淳风和淳月同时看他。 “九哥说那附近的每棵树、每段路,都可能被用来设为禁制,类似奇门遁甲。惢姬大人精于此道,嫂嫂和竞庭歌都会。” “你是说,嫂嫂很可能就在蓬溪山,却以秘术封住了某些通道?” 小漠点头,“我认为这可能,有六成。” “所以除非她自己现身,否则没人能找到她。”淳月道。 “不能请同样精此道的高人破解么?”淳风问。 “说是请了。”小漠回,“但结果就是,没找到人。” 淳风一拍桌子,“出动足够多的兵力,五万,十万,占据整片山往上走,凭是什么密道都走通了!” 淳月和小漠无言觑她。 若这样办,全青川都会知道祁君陛下在找人、找谁,这三年苦功,应该说前前后后所有苦功,就都白费了。 淳风反应过来,气鼓鼓没了声。 “那个天人之姿,如何了?”半晌想起来问。 “君上旨意,今日就送走,送回梅周。”淳月道,“总算保住了一条命。” 小漠直摇头。 “怎么,你还可怜她?”淳风不悦。 “我是心疼九哥。姐姐可知,宫里刚立下新规,所有人不得着湖色,不得佩戴白玉或与白玉相近的首饰,不得以橙花制香,违令者,斩。” 淳风目瞪口呆。“是不是太——” “原本更荒谬。”淳月黑着脸,不想说。 淳风只得望小漠。 “原本要申令全国。被七哥、卫将军他们劝住了。” 淳风深吸一口气,不够,又一口,终于忍无可忍:“疯了。他是真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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