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你到底在哪儿啊?! 千里之外的青川西南,大风堡以北,星罗棋布的郡镇再北,群山新绿。 浓淡不一的碧色间偶见粉白点点,是桃杏接连开,引蜂蝶飞鸟流连。 但对孩童而言,花枝不及蜂蝶有趣,蜂蝶又不及飞鸟,飞鸟不及飞鸟下的蛋。 那棵巨大的黄葛树恐有百年,浓密树冠间不止一个鸟窝,但朝朝和阿岩就喜欢那一个,口口声声其中有蛋,要舅舅今日一定带她们看分明。 阮仲是一左一右抱着飞上去的。 飞上去不难,到了地方要稳住两个小家伙却比登天还难。 四五岁的女孩子,有些行动力却不懂得保护自己,见了鸟窝中玲珑剔透的蛋,兴奋得手舞足蹈,一边交谈还伸长小手要去拿。 阮仲忙着讲道理,说拿走了人家娘亲要来寻仇,刚阻完这个,那个已将一只蛋攥在了手里。 忙乱中周遭枝叶便开始摇晃,朝朝尤其好动、不听指挥,眼看就要滑出阮仲的臂弯往下掉。 风声自下而上,阮仲尚未反应已觉另一侧臂弯骤空,是慕容峋接过了阿岩,飞身而下。 阮仲便也带着朝朝下,站稳了,发现鸟蛋还被她攥在手里。 “它娘亲要着急的。朝朝听话,让舅舅放回去好不好?” “它是一只蛋,又不是一只鸟!蛋哪有娘亲!”朝朝撅着小嘴拒绝,两手向后一背,便算藏好了。 “小鸟就在蛋里面。”慕容峋摆出一副凶巴巴样,“等它娘亲回来,发现孩子被你偷走了,夜里会悄悄飞进你房间,飞到你床边,”便伸出两指作爪状,靠近朝朝的小脸,一晃, “啄你的眼睛!” 朝朝唬得一跳,连往阮仲身后躲,“真的吗,舅舅?” 慕容峋对阮仲使眼色。 “舅舅小时候就被啄过。”阮仲蹲下,扶着朝朝的小胳膊语重心长,“可疼了,险些瞎了。” 慕容峋几乎笑出声。 “瞎了是何意?”朝朝扑闪着大眼睛问。 阮仲与慕容峋对视,心道这个没教么? “就是看不见了,眼前一片黑,怎么睁眼都一片黑。” “也看不见娘亲了?” “完全看不见。” 朝朝立时将那颗蛋交出来,“舅舅快放回去吧,快些,别被发现了。” 阿岩全程望着,只是微微笑,依在爹爹身边,不时抬头看他一眼。 待阮仲“物归原主”,两人各牵一个往回走。仍是朝朝话多,问东问西,阿岩只偶尔搭话或跟着笑。 “她们俩这性子啊,是彻底长反了。” 不多时两个娃娃手拉手跑去了前面,阮仲笑叹。 是说朝朝聒噪像竞庭歌,阿岩安静像阮雪音。 “性子也未必就随娘亲,万一随爹爹呢?我小时候就不爱说话,顾——”慕容峋原是顺着闲聊,讲到这里方觉不妥。 但骤然休止反教听得懂的人更懂。“有道理。”阮仲中肯回。 两人沉默走一段。 “三年了,有些步子,也该迈出去。”慕容峋道,“我们都替你急。” 阮仲自嘲一笑:“迈哪里去?朝朝唤我作舅舅。” 山路弯折,顷刻间便只闻孩子们的声音,不见了人。慕容峋高声喊她们慢些、停下等等,又看到两个小不点儿的身影了,方回: “这都是小事。孩子大了,道理一讲,没什么不明白的。” 山鸟清鸣,阳春三月尤其欢实。阮仲听了一会儿。“你没见她,隔三差五催我走,就差拿着扫帚赶人了。” 慕容峋嘿嘿笑,“她哪催过?不过是瞧你快三十的人了,还没成家,着急,怕你憋在这山里耽搁了。” 此话揶揄之意甚浓,阮仲闷闷道:“这还不是催?” “你还喝着药啊兄弟!她医者仁心,能真赶你?我们家歌儿当年射你那一箭,当真福箭,否则你如何能与心上人日夜相伴?” “近墨者黑,你如今这脸皮不逊竞庭歌了。” “你就是脸皮太薄!”慕容峋大掌一挥,拍在阮仲肩头, “这雪音的性子啊,我是看出来了,必须强攻,反复强攻,才有攻克之可能。你这般痴心守护,不越雷池半步,只能收些感动,得不到人的。顾——那谁,你别瞧他温和知礼讲风度,骨子里是个强势的,当年不知使了多少手段。你嘛,未见得要走他的路子,但该说的话,该越的雷池,也要试着说一说、越一越,否则就是干等,等多少年都是一样啊!” “舅舅快些!朝朝饿了!” 稚子之声传来,阮仲赶忙答应。 两人加快步子,慕容峋抓紧道:“今晚说好带孩子们看星星,还要燃篝火,机会不错,别怪我没提醒你。” 话音落,屋舍入眼帘,同时入眼帘的还有竞庭歌——一身素裙,袖口挽起,左手叉腰右手举着个铲,站在一大片晾晒的衣物前气咻咻: “我说你,一身的气力就不能将衣服拧得干些?滴滴答答一上午,满地的水,孩子们跑来跑去滑倒怎么办?” 慕容峋瞬间没了方才指点江山的神气,赔笑道:“孩子我们不是带出去了嘛!这会儿回来,地上都干了,稳妥得很。” “那我和小雪也要院中来回的,早先——” “雪音踩滑了?”阮仲问。 “瞧你那点儿出息。”竞庭歌一脸嫌弃,“是我,我踩滑了!” 阮仲松一口气,“你风风火火,走太快了,容易滑。” 竞庭歌简直对此人无语。 慕容峋靠近察看,“没受伤吧?脚扭着没?” 这厢未及答呢,阮雪音的声传过来: “竞庭歌你的锅要炸了!油都倒下去了人跑没了,还把锅铲拿走了,能不能负点责!” 竞庭歌如梦初醒,哎哟一声,拔腿便往厨房冲,踩到慕容峋半只脚,痛得他直叫唤。 日光遍地的小厨房里,阮雪音正煮汤,一把大勺搅蛋花,风生水起。 “又没摔着人,你非这时候跑出去发威。” “这不听见孩子们回来了,怕地没干,看一眼提醒一下,顺便嘛。” “小姐,你锅在灶上、油烧着呢。” 一尾鲜鱼应声入油锅,刺啦刺啦吵得竞庭歌只能喊话:“这会儿正正好!今日给你们烧个外焦里嫩的新菜!” 别说竞庭歌烧鱼真天赋卓绝,阮雪音光听着已觉食欲大振。 “娘亲娘亲!” 热火朝天里朝朝跑进来,哒哒哒哒眼看近灶台,被阮雪音往外撵,“油烟重,呛着你!去洗手,就开饭了!” “舅舅帮我洗过了!我来看舅舅的药煎上了没!” 素日这时候,午饭将好,药就会被煎上,因为饭后一个时辰阮仲要喝。 “就煎。娘亲刚在煮汤。” “我来帮娘亲拣药材吧——” “不用不用。”那头油星子四溅,阮雪音只得喊:“五哥!” 阮仲旋即出现,单手抱起朝朝便往外走:“溪里有小鱼,舅舅刚发现,咱们去看看。” “好诶!”朝朝欢叫。 厨房复归秩序,竞庭歌往锅中加料加水,盖子一闷,咕嘟嘟的滚沸之声便规律响起来。 阮雪音将汤盛出,又拿碗碟筷匙,竞庭歌看着,幽幽道: “哪日他真娶妻成家,不在这里了,方才状况,可就没人帮你带孩子了。”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带法。”阮雪音轻回,去往旁侧案台开始拣药材,“他总要过自己的日子,不可能一辈子守在咱们这儿。” 竞庭歌过去和她一起拣,“你这话就没良心了,什么咱们、他自己——他已是咱们中一员,反正我没把他当外人。且他想要的日子,” 稍顿,加重语气: “就是和你过一辈子。装什么糊涂。” “我没装糊涂。都明白,也说清楚了,不止一次。”阮雪音专注手头活计,平静回。 竞庭歌无话可驳,折身去掀锅盖,将鱼盛出来。“我是觉得,你也不能这么过一辈子。前路还长,总要——” “开饭咯!”阮雪音不知何时去了门边,强行打断,又回头向竞庭歌,“你们先吃,我把药煎上就来。” 男人们往来厨房端菜,小家伙们坐在饭桌边晃腿,阮雪音进屋时,发现五个人安静坐着都没动筷子。 “你女儿说的,娘亲没来,我们不能先吃。”竞庭歌故意嗔怪,去捏朝朝的小脸,“真是亲生的!” 朝朝便沿着长凳爬到竞庭歌身边,抬起双手狠捏她的脸。 “疼疼疼疼!”竞庭歌龇牙咧嘴,“小小年纪手劲儿这么大!阿岩快救救娘亲!” 阿岩已是咯咯笑不停,爬近加入混战。阮雪音直蹙眉,向慕容峋: “你看她跟四五岁孩子差不多,饭桌上闹成这样!” 慕容峋一脸满足,一只胳膊从后去拦竞庭歌的腰,又拉两个孩子:“好了好了,吃饭了,鱼都要被舅舅抢光了!” 朝朝转头一看,舅舅可不正大块夹鱼肉,全堆进了娘亲碗里? 但见竞庭歌以箸敲碗,大喝一声:“快抢回来!”
第九百四十一章 情深之寿 是夜星汉灿烂,黑石边,古松下,六人围篝火,欢笑之声不绝。 “姨母,那颗星星好亮啊,叫什么?”阿岩依向阮雪音。 “参横斗转,狮子怒吼,银河回家,双角东守。这四句说的,正是春夜星空,那颗就是怒吼的狮子,名轩辕十四。” “娘亲教我们认星星吧!”朝朝舞动小手。 阮雪音笑答应,牵起两个孩子往崖畔去。 “怪危险的。”竞庭歌放下酒盏,“我去守着点儿。”又向慕容峋和阮仲,“你们俩别喝太快啊,给我们留些。” “想得美!”慕容峋逗她。 竞庭歌白他一眼,提着裙子自去了。 两大两小盘腿坐在星空下,一样的素衣,长发随夜风轻扬,实在赏心悦目。 慕容峋遥遥望,饮一口酒道:“我初见她时,她才十五。这么多年过去,我都老了,她却像没怎么变似的。” 阮仲自也在望,也饮一口酒道:“怎么没变,比从前好相处,面相也和善了,就是嘴毒一如既往。”又打量慕容峋,“你还行吧,不算老。” “我是自谦,你还当真了!” 阮仲嗤笑,半晌轻声:“我初见她时,她才六岁。年年不同,一年比一年更美。” 这点慕容峋是同意的。蓬溪山的姑娘们像修习了某种仙法,荆钗布裙反添艳色,每岁都比上一岁还要光彩照人。 “不对啊,你们是兄妹,打小就认识,你初见她怎么是六岁?” “那之前没大注意。”阮仲解释,一咳,“不是兄妹。” “是是是。”慕容峋忙道,“啊,我的意思是,不是,确实不是。” 那个细雨夜他真以为遇上了小仙女,来救赎他、渡他出苦海了。阮仲静看火焰光晕那头阮雪音的背影和侧脸。明楼翠确是他的后福,让他幻梦得续,涅槃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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