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名兵士不近不远地随护,顾星朗和慕容峋便并行冰雪盛光之间。 慕容峋有心问对方去寒地的意图,也想打听苍梧景况,猜测顾星朗邀他定也是为同样缘故,“此番你——” “你怎能这样。”却听他没头没尾一句。 “啊?”慕容峋停步一脸懵。 “当初我是怎么帮你的,予你建议,教你如何抱得美人归,如今你是得偿所愿了,可我呢?你这忘恩负义之徒,竟帮着旁人挖我的墙角?” 慕容峋好两刻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竟然有些道理,真该他惭愧似的。 才怪!现下低如尘埃的是自己,这小子从始至终高高在上、胜者之姿,江山美人有舍有得,因果如此! “我这得偿所愿,细说来与你也无甚关系。时势造英雄,时势也造姻缘,兄弟,人各有命,莫太强求。” 他拍拍他肩。 顾星朗气结。“你同我说实话,详细说,好好说——” “那太多了,说不完,说完了你会气死。”慕容峋已知他要问什么,摆手, “简而言之,自我们返回蓬溪山,她继续为他诊治,钻研解毒方子,每日采药煎药;他呢,自然不遗余力照顾朝朝,视如己出。孩子四岁之前可不好带,样样不能自理,两岁之前路都走不稳当,又在山里,不是闹着玩儿的,必得时刻看护,须耗费太多精力体力和耐心。” 他长叹,目光渺渺似又回到那段岁月, “也就是四个人一起,能分工协作,烧饭洗衣劈柴看孩子,还有各种杂事。但也够累的,不比咱们在宫里,上千人围着一人转。他啊,这几年完全就是朝朝的爹,只差一个称谓和一场名分了。” 顾星朗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仍是没忍住黑脸。 “对雪音呢,更不用说了,温柔体贴,呵护备至。他没你会哄人,许多事都自己默默做了,不吭声,不表功。”慕容峋意味深长, “所以你也别怪兄弟我愿意成全他。旁观者清,连歌儿那样铁石心肠的人都看得想帮忙——当然了,她的初衷是要雪音有伴,不要孤独一生,而阮仲是上佳人选。” 顾星朗脸更黑。 “且话又说回来,我们六人山中生活,他们俩若能成,是圆满局面,皆大欢喜啊!” 顾星朗头回觉得慕容峋有远见——确实不该问,光听这“简而言之”的描述已是要命。 “所以完全是你们撺掇的。”他直入正题,“她并未对他动心动情。” 慕容峋认真想了想。“实话啊,我不确定。但哪怕不及与你的刻骨铭心,感动、感激一定有,且深长。”他走近半步,推心置腹, “他可不差的,人才、能耐都很拿得出手,这一点,你清楚。再兼朝夕相对——” “知道了。”顾星朗不想继续听,“这几年也多蒙你们照顾,妻女我就带回去了。便如昨晚我对他说的,你想要什么,也可以提,我都会尽力满足。” 慕容峋一怔,哈哈大笑,“我想回苍梧,你行么?” 顾星朗明亮的眸色在雪光日光间变幻一瞬,“我试试。” 不知何故,他觉得慕容峋今非昔比,应该说四年前就与更早时不同了。更早时此人玩笑便是玩笑,此刻这话,却分明是玩笑又分明不是。 慕容峋维持着笑意,“好啊,我拭目以待。” 顾星朗担心王帐那头出差池,慕容峋谨记竞庭歌嘱咐,两人往回走,果然看见阮雪音母女已在帐外,只没踏出守备圈。 “如何?” 眼见顾星朗过去,竞庭歌拉住慕容峋低问。 “不如何。” “去了这么会儿一句有用的都没?!” 慕容峋遥望顾星朗,一脸嫌弃,“高看他了。这小子见到雪音,又是这幅光景,连自己姓什么都快忘了。哪还记得正事。” 竞庭歌一挑眉,“所以拉你说半天,就为知道小雪和阮仲的进展?” 慕容峋点头。 竞庭歌嗤笑,“顺带把你我骂了一顿吧。” 慕容峋笑揽她腰,“我们歌儿真是冰雪聪明。” “去去去!” “对吧阿岩?”慕容峋一把抱起孩子,“雪地上站久了脚冷吧,爹爹抱抱。” 阿岩望着爹娘咯咯笑。 王帐之前,顾星朗刚走到。显然一众守卫奉他之命不让母女俩离开,且要自此同行,直到返回祁宫。 他已想好了措辞。 却被朝朝抢了先:“今日是我生辰,家里准备了筵席庆贺,你要一起去吗?” 顾星朗怔住。 旋即反应必是阮雪音教的。 她们想走,硬对抗无用,场面也不好看,唯有另辟蹊径——邀他一起走便是蹊径,生辰贺完了,他必须归队继续未竟之旅,她们也就顺理成章走自己的路。 由朝朝开口,更让他没法拒绝。 朝朝确实一脸期待仰头望着他。 顾星朗确实没法拒绝。 “好。”他微笑答应,又望纪齐。 纪齐便知是要组织一支小队随行护驾。 “主上。”但他实在有言要谏,近前请示。 顾星朗拍拍朝朝的小脑袋,“稍等我片刻。” 君臣二人远离几步,纪齐低声:“陛下恕罪!但属下以为不可再耽搁了!自入蔚境,刻刻是险,距寒地还有至少三日路程,咱们又在此耽搁了一夜——此地本身亦不周全,该速速撤离,即刻启程!” “午后启程。”顾星朗淡声,心意已决,“皇后与公主都不便骑行,马车收拾出来了么?” 装载随行物件的车驾共四辆,他昨夜已吩咐过要腾出一辆。 “是。”纪齐无奈答,“已妥当了。”载人与载物又不同,会更慢,他实在担心。 “好。午时三刻前朕必然回来。你安排好。”顾星朗稍侧身对不远处的小八勾勾手指,“你随朕去。” 一路上顾星朗免不了与朝朝搭话。 两人相聊甚欢,竞庭歌一家走在最前,阮雪音独自走最后。 好半天了,竞庭歌看不下去,倒回来与阮雪音并行: “如何打算?” “一切照旧。” 竞庭歌转头瞧她,“你决定有用么?咱们这位陛下是越发独断专行了,哦,你可知如今他们都呼陛下?因为君上二字是你一个人用的,专用。” 阮雪音神情一滞。 “你使这种伎俩也白费,一时脱身,待会儿过完生辰,还是要被他强行带走——上百精锐,我们可拦不住。” 阮雪音自也担心这个。“有何高见?” 竞庭歌灿笑:“你在求教于我?” “是。我黔驴技穷,还望师妹支招。” 竞庭歌满意,笑容却敛,眉头微蹙,“慕容说他已经轻重不分了,真的?” 就事论事,是的。未至寒地便这般大张旗鼓地扎营,拖了一夜还不紧着赶路,哪里是顾星朗的水准与分寸?但阮雪音不想承认,却又不能否认。 竞庭歌瞧她抿嘴沉默也便懂了。“那你先跟他走呗。他发疯,你也不妥协,越闹越大,我们全都得完。” 阮雪音停步,一脸“说好的给我拿主意?”。 竞庭歌叹气,“只剩笨办法了,未必能成但无妨一试,就是让他彻底死心。你心都在别人那里了,他还有什么可坚持的?” “说过了。他昨日其实也看到了。” “显然力道不够啊!否则他昨晚能——”竞庭歌直摇头,“这人也真是霸道,这种事阮仲永远干不出。你还好么?” 很不好。但阮雪音不想再提。 “待会儿,该表现的都表现给他看,我会帮你。” 是让她刻意与阮仲亲密,以加重力道。阮雪音听懂了。 旋即反应,认真看竞庭歌:“所以暂时是这个策略?” ——借顾星朗之手与上官宴博弈,让祁国去削弱甚至摧毁当下的蔚廷。这丫头尽心出力,不让事情闹大,除了保护慕容峋,也是在为顾星朗顺利抵达寒地保驾。 “嗯。”竞庭歌坦然点头。 阮雪音无话可说。 终至山洞,已能闻见香味。两个孩子欢叫着跑进去,舅舅长舅舅短,另外四人随即进,只见搭得大而精细的架子上,分好的肉块正被炙烤,油与烈火擦碰出滋滋的声响,鲜活又温暖。 阮仲在西侧角落里忙活,阮雪音便过去,看到一盅的红果已被捣碎,其上洒了绵白的糖。 “怎么——” 阮仲似意外于她回来便到他身边,一愣,方笑:“今晨我又去找了些来,也在那附近,但不如昨日的甜,干脆捣泥加糖,给孩子们当点心。” 阮雪音也笑,由衷地,“五哥辛苦。” 这般说,再凑近寸许,还未开口,阮仲已觉心口怦怦跳。 除了山顶那次,没这么近过,几乎要挨到她脸颊,且是她主动。 “有件事想同五哥商量,其实有利用你之嫌,但我——” 阮仲即明白了。“好。”
第九百五十一章 悲欢一意 顾星朗被朝朝牵着,参观洞中的家,也鉴赏她那些小玩意儿。 “这只竹蜻蜓是我舅舅做的!漂亮吧?还有这个!这个大些,没那个精巧,也是我舅舅做的!世叔你看!” “世叔”二字也是才跟阿岩学的。她本愁不知怎么唤,无意中听见了,现学现卖。 顾星朗自然听一遍郁闷一回。 “我舅舅”三字更加重郁闷。 最郁闷的是,从他这个方向看过去,正好是她与“我舅舅”并肩的背影——窃窃私语,低眉浅笑,鬓角不时擦碰。 以至于女儿柔软的小手也不那么让人愉悦了,竹蜻蜓之后又说了些什么,他一句都没记住。 总算围炉而坐,阮雪音被朝朝和阮仲迅速围了左右。顾星朗无奈坐朝朝旁边,另一侧是慕容峋。 “故意的吧。”他借整理衣摆的间隙低问慕容峋,咬牙切齿。 慕容峋不知竞庭歌和阮雪音定了新策,老实答:“嗯,素日都是朝朝坐中间,他们俩一左一右。” 这实情也让人郁闷,不如不问。顾星朗闷一口热酒——是他命小八从军中捧来的佳酿。 “故意的?”慕容峋又转头悄问竞庭歌。 竞庭歌白他:“你哪边的?”声更低,“就帮这回合,成不了就认命。” 慕容峋待要问“谁认命”,孩子们已从阮仲手上接过撕好的肉块,两手抓着呼呼地吹,一口咬下,香得直甩头。 阮仲又撕一块给阮雪音。 阮雪音笑接过。 一来一回总共不过片刻,却是习惯与默契,柔肠与温情。 “舅舅又把最好的给娘亲!”朝朝如常发现端倪,如常“无情揭露”。 阮仲对朝朝做一个“嘘”的手势。 朝朝和阿岩便咯咯笑,双双向阮仲做鬼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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