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永不会问。 “已死之人不会再活,活着的人也便已是另一个人。”阮仲道,极目眺漫天飞雪,“你我相称便好。” 纪齐微一颔首算答应,队伍继续前行。约莫能见林海轮廓时他想起一事,道:“可还记得淳风殿下?” 阮仲一怔,遥远之地遥远年头的遥远画面,渐次清晰。“自然。那年我去霁都本为面祁君,却先见到了她。” 这段来去如风的怦然往事,纪齐也是很后来才听闻。“殿下与我,很快要成婚了。” 八字只有一撇,另外一捺都未见得能画下,他却说得凿凿,随之灿笑,只觉雪絮如春风。 阮仲又一怔,难得对阮雪音和朝朝以外的人由衷笑:“恭喜。公主是至真至纯之人,与将军良配。” 确定心意之后,纪齐偶尔会拿自己与柴一诺、阮仲、沈疾比较——那些或长或短、或深或浅得到过淳风青睐的人。 他因此再转头看了阮仲一眼,觉得小风眼光始终不错,而自己也不错,越来越不错。 入林海,队伍停。风雪迷眼,兵士们分头觅洞穴。 纪齐车前请示,半晌不闻应答。 自因顾星朗还没醒。阮雪音踟蹰再三,终是道:“睡着了。就这么办吧。” 她本被他抱着,可他越睡越沉,半身重量倾下,她不得不发力支撑,到此刻,筋疲力尽。 “喂。”待纪齐领命而去,她唤他。反正要下车了。 一声两声三四声,不过是让他换了个姿势继续赖在她身上睡。 她只得揪他胳膊,“上官宴来了。” 顾星朗一个激灵挺身而起。阮雪音趁机站起,略整理衣裙,拿起斗篷便往车门边去。 他忙攥住她手腕。 “我得去看朝朝。”阮雪音回半个头,“同行,同车,都已按你说的办了。”
第九百五十三章 捉迷藏 风雪至烈,天已黯下八分,阮雪音裹紧斗篷下车,仍被吹得衣摆翻飞,寒意透发肤。 阮仲恰也往这头走,也是要去瞧朝朝。 四目对上,都凝了一刻,方同时行动,会于一处。 昨晚到此刻之前,其实没有单独说话的时候,晨间在山洞里多是场面功夫。 阮仲伸出右手,很不显地悬在半空。 阮雪音自没有将手放上去,觉得不是时候剖陈,又觉不能不说点什么。 下一刻阮仲却收手。“只是让你知道,我的手还在。” 阮雪音盯着那只手。驭马在外大半日,虽有她做的护套,露出来的五指部分仍是冻红开裂了。“还是该做将指头全包起来的。” “不方便行动,更不便驭马。”阮仲笑笑。 “其实有纪齐他们带队——” 是说他可以坐车,就不必挨冻、受风雪之苦。“那咱们就太被动了。”阮仲轻声。 阮雪音此刻最希望的,其实是他离队。回蓬溪山也好,怎样都好,总归不要继续同行——方才与顾星朗谈完,她已判定接下来会不平顺。她不想他再因她受伤或出任何意外。 但显然阮仲不这么想。 他以为她在为这两日的变故犯难。“昨夜我很生气,气了一夜。”遂柔声道,“今日好多了。且眼下不是纠缠的时候,有些问题,正发生时往往无解。所以该如何还如何吧,尽应尽之事。” 每句都对,阮雪音很轻地点头。两人转身往后面那辆车去。 因停驻,慕容峋已钻进车内。两个孩子睡着了,都枕在竞庭歌腿上,一边一个。 “他们都是南国人,寒地经验少,找地方约莫也慢。你去瞧瞧?”阮雪音对慕容峋道,又向阮仲,“孩子们睡了,没什么事,你陪着一起罢?” 竞庭歌一听便知这丫头有话说,且须背着人,帮腔道:“去吧去吧,选一处好的,生起火来,让咱们都舒坦些。” 两个男人当然照办。 车门紧闭,只剩母女四个。阮雪音熟练将朝朝转移到自己腿上,孩子睁了一下眼,没真醒,抓着娘亲的衣角又睡过去了。 竞庭歌看着她,似笑非笑,“被磨了一路,认输了,心软了,昨日重归,天崩地裂,山盟海誓,非卿不可。” 阮雪音皱眉,“你在说谁?” “谁栽了说谁。”竞庭歌其实觉得她没这么容易妥协,又不得不服气于顾星朗的手段——真的很难判断啊,那便先揶揄揶揄她。 阮雪音想谈论的完全是慕容峋。 应该说是想试探,且不能让竞庭歌察觉。拿自己这事做由头倒是个法子。“我没栽。但也确实不知能怎么办了。” 竞庭歌果然更来兴致,更不往别的事上想,长叹一声。 “叹什么。” “叹阮仲二十年守望守候守护,还是不敌他从天而降。别装了你,从来就没放下过,这回合听说他开了后宫却仍是虚设、日日发疯等你到如今,感动得心口都疼吧?” “你这又听谁说的?”——日日发疯,便是她都不知,只有纪齐一句“惨不忍睹”。 竞庭歌一噎,一咳:“我弟。” 阮雪音一怔,没忍住跑题:“动作很快嘛。” 竞庭歌想起晨间纪齐过来喊“三姐”的样子,仍觉寒毛竖,“告诉我他要成婚了。我就顺道问了问。他为你们这二位主上发愁呢。嗯,应该也想知道父母亲近况,但始终没表露。” 阮雪音看着她笑:“有亲人的感觉还是好吧。” 竞庭歌颇不自在,低头看阿岩,“我早就有亲人了。”又看她,“而且我从小就有你啊。” 这哪里是昔年竞庭歌会说的话呢?阮雪音由衷感谢岁月和命运,忽有些对一切释怀,“我也是。” 太肉麻了。竞庭歌原本说完就悔,听见她这么答更悔,摆手道:“随你吧。要不两个都收了?谅顾星朗不敢不答应,不答应就踢他出局,咱们五哥一人胜出。” 根本就不是这个症结啊。阮雪音无语至极,确定她在胡说八道。但这是个引话头的机会。“你当初怎么不两个都收?” “轮得到我都收么?上官宴不是顾星朗,我也不是你。你这种局面,我永远无须面对。”竞庭歌一边答,复低头抚阿岩柔软的发丝。 分明走神了。 “此番再见,也不知阿岩还认不认得。两人当年可是很亲的。” 竞庭歌的手停住了。又片刻方抬头,“他是来见上官宴的?” 阮雪音点头。 竞庭歌变脸色。“我们真得回了。” 慕容峋已死是传闻中的结论,可真可假。而无论真假,只要他就此归隐再不出现,上官宴便不会赶尽杀绝——当初就没大肆搜捕,可见其态度。 但寒地相见是另一回事。 完全可以被理解为还有搅弄时局之心。 这也是她始终谨慎以防行踪暴露的原因。 阮雪音将她神情反应完全收进眼里。十分确定了慕容的后手她不知情。 “其实有他在,”指顾星朗,“应有些保障。”阮雪音道。如果慕容峋真有准备,那么第一,他自己不会太危险,第二,对顾星朗是助益。 “不确定时是可以冒险的。可现下确定上官宴要来了,人家的地盘,顾星朗拿什么保障?”竞庭歌神情怪异,“前日碰见他时,你先说的要回。这会儿又非去不可了?” 阮雪音决定撒一个谎。其实也不算谎。“我放心不下他。” “那你自己跟着去!慕容是万不能去的。” “也没有确定上官宴一定来。他只是说可能。” 竞庭歌呆了又呆。 阮雪音忙道:“真的没确定。”就是没确定,顾星朗所谓默契,不过是猜测。 “你究竟玩儿的什么把戏?” 脚步声在这刻近,应是那头安排好、来接人了。竞庭歌瞪阮雪音一眼,暂且噤声。 来人却是纪齐:“殿下,姐,虽在林间,有些矮坡起伏,带着孩子不好走。我驱车送你们过去。”他在外头边说边行动,马蹄声轱辘声接连起。 阮雪音听着这句无比自然的“姐”,去看竞庭歌,十分好笑。 又想起她说纪齐挂念父母,道:“做了娘亲之后方觉得,来日儿女们无论去到多远,只要平安康健,便为天伦之乐。” 这话起得突兀,因为缺少前文。但竞庭歌听懂了。 纪齐在车外也懂了——天伦尚存,那么父母健在。这是专程说给他听的。 而阮雪音之所以肯定,不过因早先被顾星朗抱着絮叨时,他有提及。 到地方,马车停,门拉开,眼前站了四个男人。 是刚跳下去的纪齐,和顾星朗、阮仲、慕容峋。 竞庭歌很自然将熟睡的阿岩交给爹爹。 朝朝就难办了,交给阮仲或顾星朗都不合适。 阮雪音甚觉疲乏,其实有些抱不动,面上却轻松,兀自抱着孩子盯着脚下小心下车。 纪齐眼看着顾星朗殷殷切切就是接不着,心忖总不能让阮仲抱了去,一咬牙,上前道:“末将来吧。殿下。入夜了确实难行,别摔着公主。” 在理。且三个人堵在车前,推来拒去不好看。 阮雪音遂将孩子交给纪齐,仍担心,“你不会抱吧。” “会的。宸儿出生后末将常抱。”同阮雪音说话他莫名少顾忌,大概因当年正安门前她一心相救,因淳风成日念叨嫂嫂,也因她是竞庭歌的师姐、最在意的亲人。 说完才觉不合适。他一向避免在顾星朗面前提家人。 “还真有模有样。”阮雪音忙接口,转开话头,“咱们快些走吧,孩子睡着容易受凉。”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雪地上踩,不多时真将其他人甩在了后面。 “殿下之恩,纪齐永记,愿以此生效。” “举手之劳。”阮雪音不以为意。 “非是说刚才。”纪齐保持步速,语气极郑重,“若无殿下昔年种种帮扶,不会有今日纪齐,更不会有和淳风的婚事。” “那你更该谢君上。” “是。古往今来如末将这般境遇,还能有这样好结果的,大约也只末将一人。君上再造之恩,纪齐无以为报,效死而已。此次北上之前,淳风便言,我们这些人还能以意气风发之姿继续前行,不过因头顶仍有庇护。这庇护,是君上,也是殿下。” 接下来的话僭越,他停了一瞬方继续: “可君上和殿下却没人庇护。” 尤其君上,因为已站在了无人之巅,背着最重的行囊。所以惨烈,痛苦,独自煎熬。 “原本君上和殿下还能彼此遮挡、互为庇护,怎奈造化弄人。”纪齐声沉,“就真没有两全之法了么,殿下?” 风雪比方才缓,阮雪音迷眼眺,已能瞧见洞穴前微茫的火焰。“有些庇护是相伴,有些庇护是分离。”她很轻地道,声融进乱舞的雪絮里,“可人这一生反复在练习的,好像不是相伴,而是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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