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他能主宰大周命脉,却得不到一个齐鸢鸢? ** 入了夜,寿和宫中却久久不能平静。 宋氏知道儿子受伤,干脆将人接来了自己宫中养伤。看着儿子额上,铜钱大小的血口子,宋氏便更觉心口堵得慌。 “这一个两个的,都算什么?” “一个侯府之女,伤了皇帝。长公主她不替皇帝将人拿下便罢了,还能作了我儿的主,将人就这么放了?” 凌成显将将喝下汤药,神色却依旧怔怔,靠在床角,一字不说。 江随一旁见小皇帝的神色,便也未曾开口劝人。只与宋氏道,“娘娘,息怒。” 这会儿,外头来内侍,手中捧着明黄的衣物,到了几人跟前儿来。 “陛下、娘娘、掌印,这是长公主宫中送来的。道是长平侯府上还给陛下的东西,请叫陛下还给皇后娘娘。” “……”宋氏望着那小内侍,何须仔细看,便也一眼认出,那是皇后的燕居服。她作人妃嫔的时候不敢觊觎,唯有叫自家侄女作了皇后之后,才好在近处看一看。上头宝石璀璨,刺绣精湛,妃嫔都尚且不敢念想,凌成显却将这东西,给了长平侯府? 她只回眸来望着儿子,“你说说,这东西是如何去到长平侯府上的?这不是该在皇后的宫中么?” 凌成显望着那明黄的燕居服,这会儿一双眸中终于扬起些许精神,反问宋氏道,“朕是皇帝,不能娶自己喜欢的皇后么?” “你!”宋氏愤愤,望着皇帝额上透着血的白纱,狠话却也说不出口了。“罢了,罢了,我不管你了。” 宋氏说罢,只摔门而出。留着江随陪在凌成显身旁,给他顺着后背,又扶着他靠回去床角,“陛下息怒。娘娘也只是,心疼自家的人。您可是娘娘心尖儿上的肉,娘娘哪儿能怨您呢?陛下也大可不必怨恨娘娘。她也是一心为陛下着想啊。” 凌成显这一刻,却是格外清醒:“她是做不了皇后,便叫自家的侄女来。是哪里为朕着想过?” “陛下啊。”江随叹息着,“陛下您登上大统,可须得有人帮扶。那长平侯自把自卫,哪里会与您撑腰呢。还不得是顺着血亲的人,方才最信得过么?” “血亲?”凌成显望向江随。 江随笑笑,方道,“宋尚书,不就是与您顺着血亲的人么?皇后娘娘,可不是与您一脉相承么?” “胡说!朕是皇家的人。朕与皇长姐才是一脉相承。”凌成显也不知怎的,这话竟是脱口而出。他后知后觉,方才发现,皇长姐那般的人,在他心中原是颇有位置。 在祖父面前,在父皇面前,一众皇家子女之中,皇长姐便是最为出众的。五皇弟也是皇长姐的人,是皇长姐使着五皇弟来和他玩儿,又叫他知道,为人君王是什么样的感受。 “您这可是伤得重了?”江随却是望着他,眼中全是怜悯,“怎说胡话呢?陛下忘了,今儿是谁将嫡小姐从您的宅子里送出去的,是谁坏了您的好事儿啊?” “……是、是…”凌成显眉眼抖动,竟有些难以说出口了。 “长公主殿下,野心大着呢。” “您以为,她将成尧接来身边,是想做什么?” “想、想做什么?”凌成显忙问。 “养着成尧,好将陛下您取而代之啊!” “她、她,怎么会?”凌成显不信,他摇着头,“她养着成尧,是看他没了母妃,可怜他罢了。” “您是这么以为的?”江随却是一笑,“您别忘了,她是孝武皇帝最疼的人,不止是如此。她还像他。您以为鸩杀舒启山的是谁?皇城之中,天子脚下,谁能杀了人还了无踪迹,一点线索都不曾留下?” “……谁?” 江随望见小皇帝眼里的腥色,便知道那答案已经有了。“您说呢?” ** 次日一早。老侯爷便进宫了。 玉昀早早得了消息,便去宫门前候着。虽说事是皇帝挑起的,将一个未出阁女儿家拐来私家宅院,不是什么占理的事。 可那也毕竟是皇帝。嫡小姐还将人伤了,这事定会落人口实,日后御林军兵权之争,难免有人不会拿出来大做文章。 老侯爷一身功勋,如今还能将自己抬出来挡挡刀子,可若百年之后,小皇帝还记得这事儿,整个长平侯府许都无法安生。 长平侯府的马车缓缓停在宫门之下,玉昀方过去迎着老人家,“还让您亲自跑一趟,玉昀替皇家先与您赔一声不是了。” 皇家与侯府,除了君臣,还是世交。往后若是因此事生了嫌隙,也不知如何与皇爷爷交代。 老侯爷一双眼里红红的,显然有些未休息好。“公主言重了。” 玉昀方问起,“嫡小姐可还好么?” “身子倒是无恙,只是这闺女家的名声…”老侯爷叹气道,“她说着,要快些将自己嫁出去,若不然,怕皇帝还有别的心思…” “如今正在风口上,她怎好在这时候议婚。”玉昀边引着人往宫门中去,“我与嫡小姐出个主意,也不知嫡小姐愿不愿意。” 老侯爷侧眼看了看玉昀,“公主有办法,便别卖关子了。若是好办法,老臣便叫丫头依着去办了。” “京城城西的虚弥庵堂里,收纳的都是本朝烈士遗孀。其中主事的师太,是寡居的翊王妃。这些年经营下来,不止是收留遗孀,还多了些无人可依的孤女。嫡小姐若过去了,认王妃作一声干娘。便当是孤女一般,清修一阵。待风头过去了,再议亲事也不迟的。” 老侯爷听得,面上终添了几分喜色,“诶。这倒是,既避了风头;清修中的女子,皇帝也不好再…” 话到这里,老侯爷便不说了。只拱手与玉昀一拜,“多亏了公主。” 玉昀笑道,“本就是皇家亏欠了你们,何必呢。我早年与翊王妃有些私交的,一会儿我拟张帖子给您。嫡小姐的事儿,也好顺理成章些。” 老侯爷只锤了锤胸口,“公主这情分,长平侯府是记下了。” “这重话可说不得。您是元老,还是我长辈。我要您记得什么呢?是替皇爷爷报恩罢了。” 玉昀说完,方再问起些侯府的情形。侯府就这么一个女儿,侯夫人自然是痛心疾首的。世子爷陪着妹妹,到底一夜未眠。长平侯又恨又忧心,一面担心女儿的前程,一面又觉着皇家不会善罢甘休。 再听闻得齐鸢鸢说起,皇帝将皇后的燕居服都祭出来,逼着她穿了一遍。众人更是觉着,这得罪的怕不只是皇帝了,还有太后与皇后。 玉昀听着,便觉老侯爷不易。“您一会儿也不必太过卑微的。到底是皇帝不对在先。” 老侯爷没答话,只目光幽幽望着脚下的路。 时已快要入夏,养心殿门前的老樟树,被风吹得沙沙直响。门前候着的几个内侍见是老侯爷来,忙去里头传话去了。 不多时候,多了一个人出来,是江儒。 江儒恭敬着,“陛下请您老进去呢。” 昨日玉昀叫人护送皇帝回宫后,皇帝便被太后接去寿和宫了。她没再见着人,便以为皇帝还在情绪里,许还会为难于老侯爷。可看着江儒这般的态度便也不像。 玉昀正与老侯爷一道往里去,却被江儒拦了拦。 “长公主殿下,陛下只说见老侯爷。没说要见您呢。您还是回玉檀宫先候着吧。” “……”小皇帝的胆子肥了。玉昀看了看老侯爷,也没与江儒争辩。江儒也是做不了主的,她也不好擅闯养心殿。只目送老侯爷跟江儒进去了,她方叫人寻着庞铎来问了问。 “摄政王今日可在养心殿?” 庞铎道,“摄政王早朝完,好似去了澄湖钓鱼。” * 凌成显正玩弄着一架新的鸠车。是宫中司珍坊寻人替他新作的。借着上回江随替他寻回来的前朝模子,作了一架真真够一人能坐下的。 江随一旁候着。却见小皇帝不那么高兴。若换作以往,人定是已经钻入鸠车,乐此不疲。 “陛下怎么了?” 凌成显双手拢在袖口里,难得安静,在一旁望着那辆鸠车。“不好玩儿了。” 他很是怅然。一面是为人君王的快感,一面是得不到齐鸢鸢的自卑与无助。鸠车又哪里好玩儿呢。 “陛下,长平侯来了。”江随的声音就在耳旁,凌成显这才恹恹看向来人。 “老侯爷来了?” “鸢鸢呢,鸢鸢可还好么?” “……”老侯爷面色却是很不好,只看向他来,又与他一拜。“老臣请陛下金安。” “平身平身。”凌成显一时很不耐烦,可又想着昨日的事,老侯爷来,会不会是替齐鸢鸢带话的。“你年纪大,坐下说话。” “老臣不敢。老臣此行是替孙女儿与陛下请罪。” 看着老侯爷放低的姿态,凌成显这才想起自己额上的疤。“不关她的事。是朕自己跌倒的。” 昨日他也是这么和母后说的,可母后并不信他。奈何他一心护着齐鸢鸢,不能叫母后拿下把柄,一口咬定了不能叫人追究。可面前的老侯爷,却好似并不打算买他这一笔账。 “是鸢鸢犯了大不晦,叫陛下您受伤。” “老臣此行来,便是奉上金牌与陛下,好与陛下一个交代。” 金牌是大周开国的时候,高*祖皇帝赏下的,能替侯府挡一回的大罪,视为免死金牌。这回老侯爷是开了仓,豁出去了,也得保住孙女儿平安。 可凌成显看着那金牌,却不接,“朕、朕没怪责她。更何况,朕还想与老侯爷提一回。朕若要封她为贵妃怎样?” 老侯爷一把跪去了地上,动作之迅速,以及身形之颤颤巍巍,叫旁人似都听到几声骨头脆响。“这使不得,陛下。” “怎又使不得?长平侯掌着兵权,朕与鸢鸢结亲,日后也算是有个照拂。” “实属长平侯府高攀不上。”老侯爷未抬眸,只将那金牌捧着高高举过头顶。 莫说侯府攀附的是凌霆川,而非这小皇帝;且说长平侯府上世世代代的功勋,恐怕这少不更事的小皇帝,也无法匹及。长平侯府给皇家打仗,建功立业,气数绵长不尽,便是要保后代福泽。可如今这后宫呢? 太后要扶持自家侄女,自然不会给别家女儿好处。老侯爷素来看重那小孙女,齐鸢鸢也被养得野性得很,又如何舍得。 凌成显的目光在那金牌上扫过,又看看老侯爷,“朕是真心想娶她。她如今许是不好过的,待朕拟定了封妃的折子,便叫江随去府上宣旨。迎娶她入宫,自然便无人敢说她半分不好的。” 老侯爷只忙道,“陛下您这,您这是折煞鸢鸢了。” “折煞?”凌成显冷笑了声,“朕看你就是不想将她嫁给朕。你和皇长姐一般,你们都是一样。朕如今是皇帝了,你们也依旧看不起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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