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火气一发,在场众人都跪了下来。江随却是没动,只将自己隐在角落里。小皇帝终于有火气了,也是好事。只是不巧,叫长平侯府撞着枪口了。而长公主呢,还在外头作壁上观么? 老侯爷此时已是五体投地了,手中的免死金牌却仍在头顶上举着。“请陛下息怒。老臣绝无此意。” 那金牌被凌成显广袖一挥,拂去了地上。清脆的一声响。“你用这鬼东西来敷衍朕!” 话将落了,外头起了脚步声。众人看去,方见一袭玄金的颜色,负手从外进来。那人身形颀长,面颊很瘦,比早前更瘦了几分。 “显儿在生什么气?与孤说说。” 玉昀赶在这人身旁,一并入来大殿。见老侯爷跪成那般样子,着实几分心疼。再瞥了一眼旁侧的凌霆川,方见他眉间不悦,只是一闪,很快又挂上一副伪善的笑意。 玉昀方才直去了澄湖请人。 这日阳光好,凌霆川寻着树荫半躺着,举着鱼竿很是闲散。他本是不来的,也是听闻老侯爷亲自来了。别的不说,老侯爷算是他的叔父,也是霍景年当年的生死之交。到底是不能坐视不理的。 可一进来,便见是这般情形。能按捺住脾性,带着笑与凌成显说话,已是不易了。 凌成显显然没能意会到他皇叔脸上的不悦,又在那免死金牌上踩了两脚,“他们长平侯府,尽会搬出祖宗们来欺负朕。” 皇家祖宗,凌霆川是不在意的。可长平侯好不容易从皇家祖宗那儿得来的免死金牌,那就不一定了。 玉昀却道,“老侯爷一把年岁了,还是先请起来说话吧。” “不许!”凌成显看来玉昀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狠辣。这让玉昀颇为吃惊。凌成显素来待她恭敬着,即便是继位登基,也依旧称她一声皇长姐。他虽是心智不全,可原先却也知道长幼尊卑。如今却似是变了一副模样。 这么想着,玉昀将目光抛向了江随。江随立着角落里,眼里笑意未泯。撞上她的目光,方忙垂眸拱手默默作了礼。 凌成显只接着道,“皇长姐,这殿上是朕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 小皇帝竟是要自己做主了。玉昀自也得让着三分,“您是陛下,自然是陛下说了算。” “那朕便说,不许他起来!” 玉昀只往旁的地方靠了靠,便也不说话了。老侯爷仍跪得五体投地,她自然不信凌霆川能看得下去。 凌霆川兀自寻着最前的一张太师椅,懒散靠了下来,又挥了挥衣袖,叫来江随。“快要入夏了,养心殿里喝什么茶?” 江随忙上前来道,“喝的明前龙井。” “正好,孤也尝尝。”凌霆川说罢,便见江随亲自去斟茶了。这会儿方又看向凌成显,目光一扫地上的人,“老侯爷是如何得罪陛下了,与孤说说。” “朕…”凌成显面色顿时憋得通红,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正经玩意儿。只因正经玩意儿,从来都轮不到他。可如今轮到他了,皇位已是他的,嫡小姐分明触手可得,偏生有人不让。如此想来,他眼中恨意又燃起了几分。 “朕要迎娶齐鸢鸢,朕要封她为皇贵妃。” “这老家伙便拿出免死金牌来,要替她推挡。” “哦。”凌霆川冷冷笑了声,“为了个女子。” “那个女子有什么好的,叫陛下如此上心,孤也想知道。” “她,她。”一时间,凌成显却也说不出所以然来。赏冰宴上只是一眼,那姑娘灵动活泼,冰冷的澄湖都似要融化了。可母后不许他多看,也不许他上去搭话,他手里的玉如意,只能送去表妹手中。“她是极好的,是极好的。” 只此两句,没有再多了。得不到的,便是最好的。 江随捧着茶盏回来了,凌霆川接了过去,茶碗略了略茶面儿,方淡淡抿了一口。“痴情啦?” 他忽的抬眸,看向小皇帝。 凌成显被那目光一扫,竟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他讨厌皇长姐,不想叫她再管他的事儿。可皇叔…他不敢。他这个皇帝,说来还是皇叔赏的。 凌成显话里终于收敛几分,一双手垂在身前,紧紧相互捏着,“朕、朕心悦于她。” “很是痴情嘛。”凌霆川话说得很慢,话尾轻轻挑着。没再看小皇帝,只随手将茶碗一撂。 便听小皇帝又道,“朕、想娶她。皇叔说可以么?” “你是大周皇帝,娶谁有什么不可的?” 这话一出,地上老侯爷的身子明显地抖了一抖。玉昀立着一旁,只好竖着耳朵听。 凌成显将喜悦写在了脸上,“朕就知道,皇叔会向着朕。” 玉昀低着眸色,不自觉的紧了紧眉头,又望了一眼凌霆川的方向,便和他的目色撞得正着。那双眉目中几分寒意,凌成显该是没看清楚。 便听凌霆川道,“娶谁都可,那又何必钟情一人。依孤看,陛下是该要广为选秀,充盈后宫,以慰孤寂之苦。” “……”选秀一事,劳民伤财。从地方到京都,未曾出阁的女子,经过层层筛选,才到皇帝殿前选立妃嫔。多有女子们为了避开入宫,将自己草草嫁了。也有官员滥竽充数,虚报数字邀功,将幼龄女子或寡妇也一并报上名去,惹得百姓无法安生。 皇家已有几代未曾选秀。便是因边土战事频繁,百姓尚需休养生息。皇爷爷与父皇更是不忍再大肆操办这等事。只是近臣与各地巡抚家女,已足够后宫所用。充盈后宫,更是得修葺宫殿,增加费用。而大内开销,又何尝不是算回到百姓头上。 玉昀只是想他出面,免了嫡小姐嫁来皇家的婚事,谁知道他这是不嫌事大了。 “不要。”凌成显撇开脸去,也不看凌霆川了。“朕不要后宫,朕就要齐鸢鸢。” 凌霆川笑笑,未答他的话,只吩咐一旁江随。“先将老侯爷请起来说话。” “这…”江随扫了一眼小皇帝的脸色,却见小皇帝偷偷往这边瞥了一眼,又将目光挪开了。 江随这方去地上扶着人起来。 老侯爷跪着多时了,腿脚早就酸了,这会儿不大站的稳当,又被江随扶去一旁太师椅上坐下。 凌霆川又吩咐江随,与老侯爷沏茶来。方与那边面朝墙壁站着的小皇帝道了一声。 “人么,总不能万事都如意的。显儿虽是天子,却也是一样。” “若要当天子,便不能钟情一个女子。若要钟情一个女子,便不必作天子了。显儿想要哪样?” 那边的人一动未动,留下一对小山状的肩头,起起伏伏。气息似是急了。 听人没说话,凌霆川换了个姿势,仍是斜斜靠着太师椅上,“不答话,那孤便当显儿选了。” “选了…”小皇帝忽的回头过来,“皇叔当朕选了什么了?” 凌霆川看着人,笑笑,“你不是还自称为朕么?” “……”凌成显垂眸下去。拧着眉头,不敢再说话。 “这自称都习惯了,又怎么好改?为了个女子,不值当。你说是么?” 凌成显的耳尖已然都憋红了,半晌方当着众人点了点头。 凌霆川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看向一旁老侯爷,“给您添麻烦了。这孩子还小,不懂事。您不予他计较。” 老侯爷颤着双腿起了身,“老臣有罪,将个孙女养得太野。可那也是我齐家的一条命。她那般的性子,老臣只是怕她入了宫,再伤着陛下,又再自个儿作傻事儿。” “女儿家的,性子烈的好。”凌霆川说着,与老侯爷一并起了身。“走吧,孤送您老出宫去。” 见人要走了,玉昀方也一并随着,“我也随您去侯府看看鸢鸢。”
第40章 侯府上, 陆茹若被长平侯夫人接来陪着齐鸢鸢。两个姑娘家在一处,将昨日的惊险都说了,便也没什么再藏在心里的。如此修整来一日, 齐鸢鸢便就好了不少。 只是连累得爷爷一把年岁, 还得入宫与皇家赔罪。是以打早, 齐鸢鸢便拉着陆茹若在侯府门前等着老侯爷回来。 将近午时的时候,才见晌午出去的马车回来。 齐鸢鸢早早迎了过去, 却见是长公主与老侯爷推开车门。后头还跟着辆马车,是宸王府上的。 见一行人都下来, 齐鸢鸢方拉着陆茹若给摄政王和长公主作礼问安。 凌霆川免了众人礼数,方送老侯爷进府上歇息。 在养心殿里跪着那么久, 老侯爷腿脚不大好, 走路的时候还一拐一拐的。齐鸢鸢看着心疼, 忙问了声,“您这是怎么了,可是皇帝他为难您了?” 老侯爷忙是摇头, “小事儿,小事儿。”说罢了,又看了看身侧的凌霆川与玉昀,这才对孙女儿道,“今儿是好日子, 咱府上人都来齐了。可不都是为你吗?你快些将你月例银子拿出来,去喊套席面来,留着摄政王与长公主在这儿吃顿便饭。” 齐鸢鸢听老人家话里还能玩笑, 忙也是一笑, “那定是自然的。”于是, 也看了看玉昀与凌霆川, “还没多谢长公主昨儿救我。今儿摄政王也来了。我请你们吃松月楼的荷花宴。” 将要入夏,京都城各家食馆子都使出了浑身解数。这荷花宴年年都是松月楼中的夏季招牌。一桌席面十几道菜,都得用荷花来作文章。年年都有,却又年年都不同,是以新奇,小姐夫人们不好去外头吃,叫来府上便有专人来送。 这会儿将快到了午时,玉昀也想多陪老人家一阵,便没走。一旁凌霆川更是闲散得不行,不过寻了个新地方喝茶。 哪个摄政王当得这么轻松啊?他左右是不想理会,全权交给江随和小皇帝了。 不多时候,松月楼的席面便送了过来。即便每年菜样儿都要变一番,那道荷叶烧鸡定是不会少的。玉昀吃过几回,鸡肉嫩,带着荷叶清香,其中调味则重咸味儿,落了些许茱萸,又辣得恰到好处。 听闻小妹请客,世子爷一并也来了。老侯爷在小辈面前不怎么摆谱。齐鸢鸢招待众人便也自在。众人自也没提昨日的事,便当是陪着老侯爷吃一顿便饭。 玉昀喜欢荷叶烧鸡,将鸡翅夹来,用筷子拆骨分肉。再一丝丝地送进嘴里。 见她用得如此的矜持精心,一旁凌霆川低声笑了笑,“看来宫中伙食不错,公主近日是养好了。” “……”玉昀当他面,吃过几回饭。一回是在昆山行宫,那会儿将和陆北乔闹开了,整晚没用过东西,自然用得没顾什么仪态;后来出京城回来,投靠宸王府,城外吃食粗糙,难得遇到京城好菜,吃起来更是赶紧。 这会儿是真真养好了,胃里不空,见着喜欢吃的,也知道慢嚼细咽,讲究极了。这般教养,还是宫中嬷嬷教的。不过也看场合,民以食为天,吃食为本能,实在太过狼狈的时候,便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不仪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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