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最近身上多了不少首饰啊,是不是攀上那司礼监的冯公公了?” 那长相秀丽的小宫婢转了转玉镯笑道:“这有什么呀,谁不知道冯公公对食多,人也阔绰的?只要长得不错的去跟他提,就算不跟他当对食,基本他都会照顾你。” 昕枂没想到冯公公竟还是个花心萝卜,一时没忍住八卦的心,就一路听了下去。 “那你...你这玉镯水头那么足,是不是和他...” “瞎说什么!你可别把脏水往我身上泼,你知道太监是什么?就算他们司礼监的权再大,也架不住他们是阉奴的身份,难道你不嫌脏吗?” 昕枂第一次知道,原来太监的身份有这么卑下,冯公公在司礼监已经算位高的,可却连一个端水的低等小宫女都能嫌“脏”的地步。 “那也是,你可千万记得,一定不能让他沾身,太监这些人身上少块肉,都是十分低贱的,千万不能让他们上身侮辱,就算是司礼监最高权的那位也不行。” “你瞎说什么呢!”那宫婢嗔她,“司礼监最高权那位不就是赵掌印吗?你怎敢提他,不要命了吗?放眼宫中就没有找到一个敢跟他对食的人!” “啊,看我这贱嘴说些什么!幸好没人听见,你可千万别传出去,不然传到那位爷耳中,我可不够死的!” 提到这活阎王,大家都不约而同缄了口。 夜里睡不着,昕枂突然想起白天听来的话,就问边上值夜的紫衣: “紫衣,赵掌印是不是真的残杀过许多人?我看大家提起他都怪惧怕的。” 紫衣一听,手里的擎着的琉璃宫灯差点摔了,脸上惶色显然,“殿下为何突然提起他?” “没什么,就突然想起问问。” 随后紫衣看了看四周,悄悄屈身凑近凤榻,同昕枂讲了许多骇人听闻的事。 “奴婢没亲眼见过掌印杀人,但先前那场宫变,清算的时候,有次奴婢从前朝经过,恰巧看见掌印带着人在架起一口大锅烹人,烹的还是...陛下的母妃。” 昕枂一听,感觉五脏六腑都抛腾了起来,这下更睡不着了。 第二天一早,紫衣说靖恩侯府的侯夫人是太皇太后的远方外甥女,听说长公主回了宫,今日一早特意进宫拜见。 “侯夫人为何要见我?” “殿下如今是长公主,也是太皇太后的孙女了,皇城中如今仅剩太皇太后一脉亲戚,不来拜见殿下说不过去。”紫衣回道。 于是昕枂只好让人去把人领来麟趾宫。 靖恩侯夫人来时身后还带了几个命妇,说是府上的妯娌,和几个姑娘。 等侯夫人拜了长公主后,身后跃出一个刻板肃穆,国字脸的老太,“臣陆钟,参见长公主殿下。” 紫衣已经去把殿门关上了。 昕枂有些懵:“这...怎么回事?” 首辅陆钟此时恭谨地撩裙跪倒在她面前,拜道:“因司礼监几次三番阻止臣与殿下见面,请殿下原谅臣的冒犯,老臣在此给殿下叩头请罪。” 陆首辅堂堂内阁阁老,男扮女装跪在这里的模样虽然滑稽,可他悲怆严肃的姿态却让人笑不出声来。 “奸宦荼害我朝,先帝受他蒙蔽,许多皇族因他而死,如今更是不顾朝臣阻挠,妄图挟天子而令天下,此番殿下回朝任务重大,请殿下万勿再遭奸人蒙蔽,受人利用啊!” 陆首辅慷慨陈词地说了许多话,把昕枂说得有些不知所措。 她原本就是一个朝不保夕的倒霉鬼长公主,自己能不能从那活阎王手中活命还是个未知之数,如何有能力像首辅大人说的,与奸佞力争朝政,分什么庭抗什么礼? “陆阁老,这...”昕枂很是为难,刚要拒绝,这时陆阁老又激昂得字字泣血道: “太`祖皇帝曾颁下宦者不得干政的铁令,老臣恳求殿下谨记教诲,看在我满朝读书人的初心份上,远宦臣,让宦者还政于朝,使得万万千读书人能安心读书,明志润德,安邦济世,平天下!” 昕枂怔住,眼眶一点点发热,“你...你说什么?” “老臣是说,太`祖皇帝曾颁下...” “不、不,是最后一句,那个读书人的读书初心是什么?” “读书人自然是要拓宽视野,明志润德,最后才能安邦济世,平天下。” “没错!没错!就是这一句!”昕枂热泪盈眶,想起了十年前,那个一身正气的少年把她护在身后,也曾用这一番话去教训那些欺负她的人。 “阁老大人请起!昕枂明白了!知道了!”她流泪不止,激动地屈身将老辅臣扶起, “昕枂定不会辜负天下读书人的初心和宏志,定会配合内阁清剿奸佞的!” 她的话说得热血沸腾,同陆阁老一君一臣达成了完美共识,临别时就差君臣二人不能抱头哭一场了。 热血上头,草包公主突然觉得对付个奸佞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事了,她甚至可以为了捍卫祥郎的读书初心,死在奸佞手里也不怕了。 “紫衣,等陆阁老联名上书那天,我要偷偷到前朝去,打他们司礼监一个措手不及。” 昕枂这样对紫衣道。 紫衣松了口气,“殿下,奴婢还怕你会怪罪奴婢擅自答应侯夫人将阁老偷送进来呢。” “怎么会呢?奸阉祸朝,人人得而诛之,这是我身为长公主的责任!” “可是赵掌印真的很可怕,奴婢还担心殿下会害怕搅合进朝臣和宦官的斗争中呢,但侯夫人以前对奴婢有恩,奴婢才不得不...” “紫衣你做得很对,千万不要责怪自己,但凡活在世上的人,多少都得有些血性,你知道那些寒窗苦读的人,他们的初心吗?” 昕枂拉着紫衣一顿输出,性格犹豫怯懦的人突然间变得义无反顾、陈词慷慨。 紫衣本来也没有多伟大的想法,不过是看在长公主人挺好说话,打算还了侯夫人一个人情后,就同长公主告罪,且让公主不必把阁老的话放在心上的。 这下她却反倒被昕枂说得羞愧万分,受她影响之下,也跟着激动起来:“好!殿下以后需要砍那奸阉狗头时,奴婢一定首当其冲给殿下递刀!” “好紫衣!” 就在主仆二人在次殿兴奋地谈论要如何割下狗阉奴头颅时,正殿来人通禀,说是赵掌印求见。 余热残存的昕枂一拍胸口:“紫衣,我去应对那狗奴才了!” 紫衣满脸崇拜地递给主子一个眼神,随后也跟在她身后出去。 正殿的大门一开,光线有些刺眼,逆着正午暴烈的阳光,昕枂那一鼓作气的斩妖除魔之心一下子就泄掉了。 门庭之下,那张朝思暮想的俊容如今正屈身在她跟前,不卑不亢地行礼。 “臣赵朗辞,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参见长公主。” 光晕下,男子脸庞俊美,修眉如剑,斜入鬓角,额际有一道暗红色若刀斧形状的陈年伤疤,凤眸掀起的时候,俊雅清冷中便多了几分狠戾感。 昕枂看得当场怔住,脸颊的肌肉微微颤抖,张口舌头就僵了,久久发不出声音,做不出表情。 赵掌印身后的冯玉安见状,不停想用眼神示意长公主,该开口叫掌印起来了,但又深觉掌印自己都没出声自己也不好擅自逾越,便也只好缄默着跪好。 紫衣却以为自家主子长志气了,竟然故意装傻不让这狗奸阉起来,来个下马威。 可无人知道,昕枂此刻内心所受的冲撞有多猛烈。 她瞪大眼睛,瞪得眼眶都红了,唇瓣微微抖着,嗫嚅着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声音: “你...你说叫什么?” 她眼睛越来越红。 “臣赵朗辞,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今日特来参见殿下。” 他不紧不慢地重复了一遍。 “赵...”昕枂承受不住似的捂住了口,哽咽。 泪水哗啦啦止也止不住。 “你是赵朗辞,你怎么能叫赵朗辞呢?你不应该叫...叫...”昕枂打着哭嗝,声音颤栗。 “臣应该叫什么?”赵朗辞不由望着她笑了。 他这一笑如沐三春晖,昕枂恍然又看见十年前那位正气凛然的磊落少年。 可是...可是他为何不叫余贵祥,而是赵朗辞呢? 她连第一个自学会写的字,都是一派祥和的“祥”字啊!他如今成了手眼通天、谗佞专权、人人喊诛的奸宦,怎么会这样?! “你...你...嗝...你杀人吗?”昕枂委顿下去,哭着平视他。 赵掌印只轻轻一笑,“殿下让臣杀什么人?” 昕枂又哭:“你...你...你烹人吗?” 这下赵掌印收了笑,冷戾的目光越过她,轻轻扫了眼她身后的宫人,“殿下听谁说的?” 昕枂身后的宫人们吓得如筛糠般抖,她意识到了,慌忙擦拭掉眼泪,把内心千头万绪的问题压下去。 她还记得冯公公说过,不能提起赵掌印的过往。 所以她和他的十年,为了紫衣她们的性命,也是绝不能提及的。 “没有,我乱说的。”昕枂擦干泪努力挤出笑。 “所以...我要叫你朗郎吗?”
第5章 “朗...朗朗?”一道强忍笑意的尖声尖气在后头发出。 显然身后的冯玉安已经被长公主这句腻味的称呼激起无数鸡皮疙瘩,再一想掌印他凌冽的行事作风,再配上“朗朗”这样的称呼... 冯玉安接收到来自掌印刀子剜肉般的眼神,立马闭严嘴巴,告罪转身出去领罚。 “殿下喜欢,怎样喊臣都行,臣今日来,是想把一样东西还给殿下的。”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那本,十年前她当成定情之物送给他的王岳之字帖。 “殿下如今已经有能力保护好它,那臣就物归原主了。” 昕枂看着手上那本恍若隔世的字帖,十年的时间,失而复得的感觉,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复杂而酸涩。 赵朗辞看着盯紧字帖愣神的她,悄悄挥手把殿内其余人屏退。 紫衣本来很不放心,不得不一步三回头被人群簇拥推着离开。 等殿内暗下来,殿门关闭,偌大的殿堂寂静幽闭。 赵掌印英俊的面庞逼近过去。 昕枂双手抓紧字帖,指骨掐得几乎泛白。 等他把脸凑得近可闻息之时,她紧张得双睫乱颤个没完,最后干脆把眼睛闭上,把头微微仰起。 “臣知道殿下想要什么,殿下若肯听话,臣自然会如今日一样,奉你为主,由殿下辅助幼帝,司礼监辖下的官衙以及东厂、镇抚司皆听命于殿下,反之...” 他的唇凑近了她耳朵,“殿下不是听过臣大殿烹活人的事吗?你知道是怎么烹的吗?” “臣把幼帝同梅妃一同放进大锅中,同梅妃说,可以让她选择活下来一个,最后梅妃选择自己活下来,臣便把幼帝抱出,添加柴薪让幼帝亲眼看着自己母妃被一点点煮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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