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星点头,拱手同云遮告别,往亲军卫扎营地去了。 明日一早的行路要准备起来,顾景星不准备安眠,在帐中听取了各部营将领的回事之后,便将身边长随姜炽传来。 “再命人走一趟宁远关,务必打探到镇北侯的消息。” 姜炽拱手称是,又疑惑道:“今晨才传来的消息,镇北侯陷入矿藏山,负了重伤昏迷不醒,莫不是又有了转机?” 顾景星并不知,思忖道:“镇北侯乃国之重臣,不管胜败,朝中必有上奏,如此音讯全无,甚为蹊跷。” 苏元善是公主的知交,顾景星原就是为了安公主的心才命人前去宁远关打探,得到了镇北侯负伤的消息,然而公主方才却说,镇北侯府有漠北的消息来,说镇北侯一切安好,才让顾景星有些奇怪,这才命人即刻再去打探。 姜炽点头赞同,应下来的同时,又说起了另一宗事。 “燕翼三十位同袍的棺木已运抵各自的家乡,有六位家在帝京左近的,大约明晚会运抵。” 帐中的空气似乎一下子变转了凉,顾景星的手指下意识地轻叩了叩桌案,几声咚咚,在秋夜里格外清脆。 他只道了一声好,双手便撑住了额头,低垂下了眼睫。 姜炽跟随顾景星在护国军中冲锋陷阵,哪里不知他此时的所思所想,只轻轻在心里叹了一息,这便静默拱手,却步而出。 到了第二日天刚朦朦亮,草原上的露水还未散去,公主的仪仗便要启程了,打宫里头出来秋游的人们都登上了车,草原上的牧民们唱着歌儿欢送,无比的热闹。 强撑着精神的乘月,在接受了牧民的山呼跪拜后,躲进了鸾车,困的五迷三道地,倒进了软榻。 她昨儿夜里回到了毡帐,洗漱沐浴了之后,又辗转反侧的生了大半个晚上的气,一直到窗边翻起了鱼肚白,她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这会儿她困的睁不开眼,躲在鸾车里好生睡了一觉,再醒过来时,已然是午间了,她趴在窗口看了半天,也没瞧见顾景星的身影,这便郁郁寡欢地缩回了脑袋。 云遮拿了糕点为公主垫肚子,笑着瞧她心不在焉的样子,哄她道:“还生顾世子的气?昨儿夜里奴婢出了毡帐,他还没走呢,站在帐外守着。” 乘月闻言,眼睛亮亮地,支棱起了脑袋。 “可同他说什么了?” “他问公主额上的伤可要紧,瞧着像是很关心的样子,奴婢便同他说了不要紧。”云遮笑着说,“可见顾世子心里有公主。” 乘月闻言,又将昨儿夜里生的气先搁下了,往嘴巴里填了一块糕,腮帮便鼓鼓囊囊的。 “……也许是他觉得自己没名没分的,不好正大光明地喜欢我?” 云遮眼睛里有宠溺的笑,递给了公主一杯水,笑着看她饮下去。 “许是这样的。公主与世子青梅竹马,来日方长,也不急在这一时。” 乘月说急,急的眉头都皱起来了,“……他说来年开春想同他父亲去斡难河,到时候再三五年的不回来可怎么好。” 她琢磨着,“干脆就给他一个名分吧,我是大梁的公主,总要有点担当不是?” 公主说这话的样子实在可爱,云遮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乘月奇怪地看了一眼云遮,这便趴在鸾车的窗子上唤顾景星。 不过轻轻的一声唤,那人便骑马随在了车窗边,因穿了亲军卫的官服,他又生的清冷色,整个人就显出不可动摇、不可冒犯的气质来。 “顾景星,本公主给你个名分可好?”鸾车慢下来,公主趴在窗子边儿晃啊晃,一双明亮大眼闪着灵动的光。 窗边人骑马骑的严肃,闻听了公主的话,转过脸来,望住了公主,眼神里几分疑惑,好像在看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乘月又问了一遍,顾景星眼睛里闪过一些忍不住的笑意,他垂下眼睫,再抬眼睛时,手便触上了公主的额头,轻轻推了推。 “公主护卫的名分就很好。” 乘月又把脑袋探出来,摆着手说不成,“那哪儿行啊,公主的护卫千千万,你是我顶顶喜欢的一个。” 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句顶顶喜欢,叫马上人一霎静默了,乘月却不以为意,笑眼弯弯地趴在车窗上,等着他的回答。 可是顾景星的静默只有那么短暂的一会儿,他抬起眼,那其间有细微的笑,望着乘月。 “公主顶顶喜欢的,其实是臣的娘亲。”他笑,带着几分少年的清气,“别闹。” 作者有话说: 顾景星:公主别装了,我知道其实你喜欢的是我妈。 公主们,咱家又来晚了(跪……感谢在2022-05-29 20:42:35~2022-05-31 00:52: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邛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胖头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叨叨 20瓶;猴拖拖 10瓶;久 4瓶;嘻嘻 2瓶;四时荣、kk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春闺可怜 回程永远比去程快, 过午不过三刻,前方便已能隐隐约约望见安定门的城楼了。 乘月坐车坐的一整个人都蔫儿了,双目无神地趴在窗沿儿, 下巴搁在上头,又伸出去一只手, 耷拉着, 随着鸾车晃晃荡荡, 倘或不知情的路过公主的鸾车,看到她颓唐的样子,简直都要吓一跳。 云遮气定神闲地坐在车里, 对着小薰笼烘公主的衣裳, 见公主这幅样子, 只觉得可爱至极。 “……从前奴婢陪着娘娘从滇南一路乘车进京, 六千多里地, 整整走了两个月。来的时候, 娘娘还穿着筠雾纱呢, 到了运城时, 就换上了云纹小袄, 再往北来, 雪帽、白裘全穿戴上了。” 听见娘亲从前的事儿,乘月无神的双目终于动了动, 把头偏过来, 听云遮说话。 “娘娘那时候比公主要大一岁, 最是跳脱可爱的脾性, 路过少梁县时, 当地在龙门峡祭雨师, 娘娘就领着奴婢凑热闹, 结果那舞龙尾巴的汉子落了单,娘娘自己个儿钻了进去,一路舞上了祈雨台……” “公主猜最后怎么着?娘娘从那龙尾巴里钻出来,直教少梁的百姓们看了个呆,人人都说不出话来,娘娘作势拿祈雨的鞭子往天上甩了甩,没过多时,天上就下起雨来。百姓们喜获甘霖,人人跪拜娘娘……” 娘亲从前有过这么多好玩有趣的经历啊,乘月听的入了迷,甚至把垂在窗外的手收了回来。 “我娘亲从前是大理的公主,又是能歌善舞的白族女儿,自是什么场面都不怵。” 云遮瞧见公主来了精神,便放下了心。 “娘娘乘两个月的车都能自己找乐趣儿,公主这才坐了几个时辰就不成了?” 乘月狡辩着说道,“我有一半儿的骨血是遗传自爹爹,他不耐烦乘车,我才不耐烦的。” 话虽然这么说,乘月到底来了精神,指着远处的城门,问起了云遮。 “出城的时候,我记得是打德胜门走的,如何回来,却要从安定门进城?” 云遮笑着为公主答疑,“将士们出征,打德胜门走,寓意着旗开得胜,凯旋时就打安定门进城,意味着天下安定。” “这么说来,我同顾景星出征与凯旋时,都走的是一样的路。”乘月兴冲冲地说道,忽而去找顾景星的行踪,“顾景星呢?我打午睡醒过来,就没瞧见他。” 一旁随行的侍卫闻听公主的问话,纵马上前,拱手回禀道:“队列之后有风沙滚滚,似有车马行来,步帅领兵前去查探。” 有顾景星在,一切皆可安心。 快近安定门前了,眼见着巍峨的城门下,百姓人流如织,盛玢领了卫兵纵马而去,那进城的百姓们便被拦阻在了一旁。 公主的仪仗慢慢向安定门下去,盛玢领兵护卫在侧,视线被城门墙根下数十名披麻戴孝的百姓所吸引。 为着公主的出行一切顺利,盛玢往城下去,只见那些戴孝的百姓低垂着头,偶有闻听见动静的人抬头,是苍老而哀恸的眼神。 城门侯听着盛玢的问话,恭敬道:“……护国军阵亡将士的棺木一时要运抵,经由安定门入内城还家。这些都是他们的亲眷。” 盛玢的心里生出几分敬意与哀叹,他转身往回去,忽见那公主仪仗的队列最后,卷起了漫天遍野的风沙,细密的沙尘起落间,有身着护国军赤甲的肃穆兵士纵马穿过风沙,身后随着的是一辆一辆的破旧马车,在每一匹骏马拉着的板车上,都载着一具乌沉棺木,像是带来了沙场之上的肃杀之气,令过往诸人见了,无一不敛容屏息。 乘月原在鸾车里装乖,闻听的周遭的空气安静的可怕,这便掀了窗外一角,悄悄向外探望。 她的仪仗队列尽头,是这样一支肃杀的队伍,许是知道公主鸾驾在前,那打头的年轻将官将身后的队伍止停,遥遥地立在风沙里。 乘月虽不知他们是谁,却能感受到浓烈的悲壮氛围,只悄悄地问向盛玢。 盛玢方才已然将此事打探清晰,这便随着公主的鸾车慢慢行,低声道:“……是护国军右路先锋营燕翼的阵亡将士魂归故土。殿下请往城墙下端看,他们的亲眷正在候着。” 那城墙下亲眷们的神情如何,乘月瞧不清楚,可她一定知道她们在哭,乘月心里沉甸甸的,她知道先锋营,那是顾景星先前的营属,庆州大捷中,先锋营生擒了莽古哈黑鹰部的大太子,立下了赫赫战功,在这些战功背后,是殉国将士的鲜血与忠心。 “停止进城。让出路来,教他们先行。”乘月举头望了望高天上斜下来的秋阳,眼中有几分忧色,“……你打发人去知会顾景星一声儿,只说他的部营来了,本公主准他一日的假。” 盛玢领命而去,将命令下达,几息之间公主仪仗便停止了前行,长长的一列停在了路边。 风沙尽头的将士们得知了殿下让行的消息,纷纷下马行军礼,向着公主的鸾车高声拜谢殿下,方才上马驱车往城中骑行。 乘月在鸾车里向外探看,但见运送棺木的队列进了安定门,那些披麻的亲眷们纷纷跟了上去,围在棺木马车旁跟着走,哭声顿起,令人听了几欲落泪。 乘月心里酸酸的,也不知这样的情绪从何而起,那运送棺木的队列进城去,慢慢地行远了,有侍卫来为后面马车里的少师递来口信。 “启禀殿下,少师大人说,(1)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殿下做的很好。” 乘月虽文墨不大精通,却也知这首诗的意思,她坐回鸾车,想着少师从前授课时,同她们说起大梁与莽古哈人几十年的战争。 公主仪仗慢慢地前行着,乘月既想到这儿,索性打发侍卫去后车请少师来她的鸾车,说一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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