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云进入院子,越靠近正堂,檀香的味道就越重。 门虚掩着,整个院子都没有一个人。 不知为何,大白天的,桑云感觉浑身的汗毛都竖立了起来。她斗着胆子推开门,映入眼帘的画面令她气血倒流,张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一名身着祥云图纹棉服的干瘦老妇人盘腿倒坐于蒲团上,面朝大门。她的双目被挖,只余两个黑黝黝的孔洞。两片平瘪的嘴唇半张,嘴自两边嘴角被割开,伤口直至耳根,看起来像是在笑。 她的身后,供奉着一尊观音菩萨像,香炉中的香还未燃尽。 这幅画面着实诡异,跟进来的婢子尖叫一声,踉跄着跑了出去。 没过多久,许遵带着一行人进了院子,并对院子进行封锁。 桑云被钟大带到一边,叙说自己看到的景象,并抬手比划着,“院子里、屋子里都没人,我确定,但门是虚掩的。我进来时,她就是这个坐姿,香炉里的香,大概……还余这么高。” “我本来也是要来问她些问题的,在门口时,撞到一个婆子,李家的下人叫她胡妈妈?胡妈妈似乎受到很大的惊吓,一直说有鬼。” 钟大点点头,将她的话记录下来后,像一个大哥一样慰问她:“那你呢?吓着没有?” 桑云摇摇头,但顿了一下,发觉自己后背和手心都沁出汗,又诚实地点点头。 “你的胆子在小娘子堆里算是大的了,确实也适合干我们这行,公子还是很有眼力的。待会儿你继续做你该做的,切勿乱跑,李家的案子……比较骇人。”钟大嘱咐她道。 桑云点点头,又想起自己好奇的问题,“娇姨娘……是第一个死者吗?她是怎么死的?好像人人都有些避讳这个话题。” “她……”钟大还在思考一个委婉的说辞,许遵已经默默地站到他身后,插话道:“她被做成了人彘,拔光头发,手脚被砍,眼睛、鼻子都被挖,并且被人浇上金汁。” 桑云睁大眼睛,错愕得说不出话,许遵和钟大都以为她被吓着了,结果下一刻,她起身,握拳道:“凶手如此丧心病狂对待一名女子!是可忍孰不可忍!许大人,您可一定要为死者伸冤做主!我也一定尽我全部的努力,为咱们大理寺做贡献!” 许遵和钟大面面相觑,都有些傻眼。 “娘,娘”一声哭嚎声从院子外传来。 李抻红着眼,就要往里闯,被衙役们拦住。 许遵循着声源,摆摆手,示意衙役们放他一人进来。其一,从情理上说,李抻一定不是凶手,他没理由杀了自己最爱的女人,又弑母。其二,一个成功的商人,遭此恶劫,也怪可怜的。 许遵没异性,但还有人性。 李抻跌撞地扑过来,被许遵拦在屋外。 “你的心情我们理解,但这是案发现场,你不能破坏,允准你站在这里看一眼,已是法外开恩。” 李抻「扑通」一声跪下,朝着屋内母亲盘坐的方向,连磕三个响头,额头都磕出血。 这一声声的响动,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唏嘘不已。 “黄明子何时到?”许遵问了一声。 “刚刚已去传了,该在路上了。”钟大答道。 只见李抻望着母亲的身影,喃喃道:“我母亲是我爹的通房,因偶然有了我,才被抬为妾侍。我自小在伯爵府大娘子膝下长大,只能唤母亲姨娘。她卑微谨慎了一辈子,才换来这样一个晚年,换来我终于能光明正大叫她母亲,天不假年,竟在我眼皮子底下遭此祸事。” 李抻是这汴京城有名的富商,一直养尊处优,一脸富态,这些天的摧残下来,整个人竟活活瘦了一大圈。 “母亲烧香礼佛很勤,她礼佛时,不喜人伺候,她说喜欢一个人待在香火气里,感觉肃穆而平静。为了礼佛,她花重金去制香,她礼佛用的香,气味馥郁,整个院子都能闻到。我平日里遇到什么不舒心的事儿,就喜欢来母亲的院子。”李抻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 桑云无比同情他,但在听到他的话后一愣,反复咀嚼后,察觉出问题。 “不对啊。”她皱眉。 “你想到了什么?”许遵敏锐地问道。 桑云刚准备说什么,只见黄明子提着一个木箱,脚步匆匆往院子中来。 “又死了一个,是李家的老夫人。”许遵对黄明子道。 黄明子点头,面无表情地直接入内。 许遵将桑云招至一侧,再次问她:“你刚刚要说什么?什么不对?” 桑云看了眼四周,压低嗓子道:“我进院子时,闻到一股很香的味道,但是进了屋子,反而气味减淡了。香炉里是插着香的,可是我闻着,跟我们蓬莱的小庙里的香火味没什么不同,不像是李抻说的「花重金」制作的香。” 许遵同她对视,怔了一下,脑中电光火石一闪,一下子就想到了什么。 他招来阿岳,令他将守院子的衙役抽调到李家的各个门外,连一个狗洞都不可放过,又令阿忠速回大理寺借人,将李家围得如铁桶一般,一只蚊子都不可飞出。 黄明子将老夫人放平,经过检验,已经有了初步的定论,“老夫人身躯已经变硬,但身上未出现尸斑,死亡时间应该是两个时辰之前。老夫人眼窝处的皮肉不紧缩,说明眼珠子是死后挖走,脸上的刀痕也是死后所刻。” “老夫人的肌肤、舌苔和手指甲都未出现异常变化,死因非中毒。头部也未看到明显的伤口,也非钝器击打。近一步的死因,需要带回去做近一步验查,若是李老板允准的话。” 老夫人是已故肃亲老伯爷的妾,又是李老板的母亲,也算有头有脸。但凡有头脸的人家,为了维护死者的体面和活人的脸面,大多不愿意近一步验查,毕竟,再近一步,就得脱了衣裳。 许遵听了黄明子的初步查验结果,心中愈发肯定桑云发现的细节。 香炉内插着的香,并非老夫人常用的香。凶手画蛇添足来这一番,寓意究竟何在?是打算制造老夫人是在一炷香的时辰内毙命的假象,还是……
第29章 话里有话 李家死了个妾,由于主君的重视,表面已然凄凄艾艾。如今又死了老夫人,整个李宅上空都笼罩了一层挥散不去的阴霾。 坐在桑云面前的是秋姨娘,她一个人住在整个李家最偏僻的院子里,整个人给桑云的印象,也一如那个引路的婢子所说:温和,过于唯唯诺诺。 “我平日里就做些刺绣,打发打发时间,或者和丫头们打打叶子牌什么的。那几天,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秋姨娘说这些时,双手绞着衣角,不与桑云对视。 桑云打量了一番她的屋子,简朴得很,几乎没什么值钱物件儿。可想而知她在李家的地位,不过,她身后的一尊观音像引起桑云的注意。 “你也礼佛?”桑云问。 “是啊,闲来无事,为孩子祈福。”秋姨娘答得有些慌张,可提起自己的孩子,她又是满脸温柔。 桑云离开秋姨娘的院子,去了李姨娘那儿。 李姨娘的院子虽小,却是最靠近李抻住处的,院子门上黑色匾额上书「蛾眉」两个烫金大字,而李姨娘本人也如院子名般,自然蛾眉,明珰满身。 “姑娘坐,先吃些果子吧。”李姨娘将一盘蜜金橘推到桑云跟前,又回过头,命婢女给她沏茶。 “姨娘不必如此,我问两句话就走。”因着李姨娘的态度不错,桑云对她也很是客气。 “娇娘和老太太的事儿对吧?十三日至十五日前那几天,我陪老太太去大相国寺上过香,其余时候,就是帮着大娘子料理家事,没什么特别的事儿发生。”李姨娘捻了一颗果子放入嘴中,含糊不清地说道。 “你陪老太太去?”桑云有些奇怪。 她虽是乡野出身,但也知道,大户人家里,有资格陪老太太出席各种聚会,或出入重要地方的人,只能是正妻。 李姨娘看出她的疑惑,不在意地笑了笑,解释道:“大娘子身子不好,总是这儿病,那儿痛的。娇娘的身份,你也知道的,不适合。至于秋娘,她惯不爱出门的,所以只能是我了。” 这番话倒是解释得合理,可桑云总觉得哪里不对头。 桑云还未想明白,又听到李姨娘意有所指地说:“娇娘从前接触的人多了去了,若不是死在咱们家里头,我们还真以为她跟人跑了呢,不过若是如此,主君脸上总是不好看的,还不如死了,至少落个清白。”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桑云皱眉。 李姨娘看着她,「扑哧」一笑,“姑娘知道得不全吧?娇娘以前是教坊司的,和许多达官贵人都来往,也就咱们主君人好,肯给她赎身,接近家里来,这才有了她锦衣玉食,再也不用抛头露面的日子。不过可惜就可惜在,她福气薄吧,担不住。若是还在教坊司,也许就没这个祸了。” 桑云了然,但她始终觉得这个李氏话中有话,却一时理不出个头绪,等到她被送出院子,被冷风吹拂了几下,头脑瞬间清明许多。一些话来回这么一想,突然就察觉出究竟哪里不对。 她跑到许遵跟前,邀功似地将自己的所见所想,一一如实相告。 “秋氏很木讷,见我都紧张。她平日里的生活寡淡,除了打牌和女红,便是礼佛度日。” “秋氏也礼佛?”许遵坐于亭子中,正喝着茶,听到这句,停下动作。 大宅院中不受宠的女人青灯古佛度日子,其实不稀奇。但是,李老太太也礼佛,还是死在菩萨前,这样的关联就必须得留意。 “她用的什么香?”许遵追问。 桑云一下子领会许遵的意思,不过,她回忆了一下,却是摇头:“我去时,她没有礼佛,也未烧香,我闻不出,不知跟老太太屋子里的是不是同样的香。” 许遵手指有意无意敲击着栏杆,陷入深思。 “还有李姨娘,她说的话很奇怪,每一层都是话里有话。”桑云开口道。 “譬如?”许遵望向她。 “我刚进去,她就猜到我要问什么。我一开始只觉得她异常聪明,后来听到她说她能在大娘子生病时,陪同老太太出门去大相国寺烧香,还能参与管家,我就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她安插了眼线在秋姨娘那儿,我问了什么,秋氏又说了什么,她简直了如指掌。”桑云答道。 许遵微微翘起嘴唇,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外露时,又收敛起来,不过在内心里,却暗叹自个儿眼光好——这丫头是真的伶俐。 “她还特意告诉我,第一个死者是教坊司出身,跟许多达官贵人都有往来。明里暗里的意思,我刚刚才揣摩明白,好像是暗示我,要找凶手,应该从娇娘从前的关系着手,而不是只盯着李家。还说,娇娘福薄,若非被赎,还不必遭此祸殃,又好像是说,娇娘的死跟李家有关。她说了一通,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桑云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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