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许遵起身道。 他同黄明子是老拍档,两人之间,从来无需太多言语。 李抻是汴京城有名的绸缎商,他原是肃亲老伯爵的庶子,肃亲伯爵府分家后,这名庶子背靠袭爵的大哥,做丝绸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他的这名爱妾原是教坊司的红牌,名娇奴。李抻对她爱意深重,不光为她赎了身,还将她纳作妾。前不久,李抻来报案,说是娇奴失踪,怎么都找不到。 许遵私心里看不上这种帮富商找小妾的交易。但碍于肃亲伯爵府的情面,只能暂且应下。 李抻三天两头找上门,每每城中有人报案,凡是年轻女死者,李抻必跟着黄明子去现场。久而久之,李抻的痴情名声传遍汴京。 终于,在娇奴失踪的第十二天,她的尸体被发现了,于是,失踪案正式变为凶案。 黄明子带许遵去往的方向是李家。 “李抻天天往外跑,小妾竟然是在自己家发现的?”许遵觉得奇怪。 黄明子蹙眉,没说话。 这事儿本就怪异。一开始,娇奴失踪,大家都没当回事。毕竟,大户人家的小妾因为一些见不得光的内宅争斗,被偷偷发卖的事情屡见不鲜。又或者,年轻的小妾嫌弃自家主君年老体弱,跟人跑了,也是有的。 可是,人消失了,过了十多天,又突然出现在自己家,这里头就大有文章。 许遵未到时,李家已经被大理寺的衙役们团团围住。许遵到时,看到大门口,一穿着体面的婆子在同衙役撒泼:“我们主君令我出去采办丧葬用的东西,你们也要拦着!没有人性,也不给我老婆子活路呐!” 许遵冷冷地瞥了一眼,婆子立刻闭了嘴,但还是露出委屈的神色。 “你陪她去。”许遵随意指了一名衙役,吩咐道。 别人家中死了人,采买丧葬用品也是人之常情,许遵并非不通情达理。 大理寺捕头王茂捏着鼻子,从内院儿出来,见着许遵,先是行礼,随即提醒道:“大人,要不……您还是别去了,这尸体真的……” 说着,王茂扶着一棵树,干呕起来。从他苍白的面色,以及怎么吐都吐不出东西的情形来看,他应该已经吐过好几波了。 “尸体腐烂很严重?”许遵蹙眉问。 王茂摇摇头,一副难以言说的表情。 许遵一甩袖袍,在黄明子的引领下,往内院儿走去。一路上,李家的下人纷纷避让,面上大多饱含泪光,只是有几分真心就不好说了。 几人一直走到最后一进院子,这处荒僻的院子,被李家打造成了一个小菜园子。 几株白菜烂在田地里,冷冷清清。而田地的中央,赫然竖立着一个肉团。 只见那肉团光秃秃的,分为上下两截,没有四肢,没有头发。上半截的肉团上,有四个模糊的血窟窿。 空气里传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恶臭,超过许遵以往经历过命案现场,所闻到的尸臭的总和。 许遵几乎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肉团是个什么东西,他脸色发白,感觉浑身的汗毛都在这一刻竖立起来,被眼前的画面所惊吓到。 他下意识退后几步,随即冲出院子,扶着一棵树,偏偏怎么都吐不出来。 黄明子跟着走出来,在一旁低语道:“是人彘。四肢被砍了,眼睛、鼻子、耳朵都被挖了。人死了十天以上,毛发和指甲都掉光了,身体各部位已经腐烂成半流动液体了。换句话说,尸体上任何证据都没有了。” 许遵扶着树干坐下,极爱干净的一个人,在眼睛被污染后,已经不在意身下的污泥了。 在歇了片刻后,许遵才缓过来,他整理衣袍,站起身道:“面对这样的尸体,你应该也很痛苦。” 痛苦吗?黄明子波澜不惊的眼底,因为许遵无意的一句话,起了一丝波澜。再痛苦的事情都经历过,这又算得了什么。
第27章 住进永安巷 桑云的行李不多,不过几件换洗衣裳和少量盘缠。 她搬进永安巷时,住在附近的衙役们纷纷过来帮忙,这个帮修理一下旧桌椅,那个帮打水储满水缸。包括先前在大理寺门口凶桑云的两个。一个叫阿岳,一个叫阿忠,都尽了份力,将桑云的生活打点妥当。 桑云是个爽快人,见大家都这么帮自己,拿出余下不多的钱,请大家喝酒吃肉。 阿岳和阿忠这对兄弟特别惭愧,虽说,在大理寺门前为难她,是许大人的意思。眼下帮她的忙,也是许大人明里暗里的意思,他们只是依照吩咐办事。不过,人家姑娘不计前嫌,还掏出家底来请他们吃饭,这要如何过得去? 于是,阿岳和阿忠吃人嘴短,日常生活里,帮起桑云来,更是尽心尽力。甚至,当张敦礼搬进来时,这俩兄弟一直考察他的一言一行,确认他是个正人君子后,才放心叫他和桑姑娘同住。 只是这两日,衙役们都早出晚归,很难打照面了。 这一日清晨,张敦礼正在温书,桑云还在梦中,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就响起。 桑云应了声,简单梳洗后,打开门,看到阿岳一脸焦急。 “桑姑娘,出了个命案,许大人让你去办差。” 听到许大人的名字,桑云眼前一亮,再听到「办差」,她忙回屋,披上外衣,出门道:“去哪儿?快走吧。” 桑云做事儿雷厉风行,一点没有寻常小娘子的婆婆妈妈,再加上深秋露重,她睫毛上沾了水汽,更衬得她明艳动人,阿岳有些看痴了。 “咱们怎么走?” 直到桑云在他眼前挥挥手,阿岳才回过神来。 “大人给你安排了马车,我来驾车。”他回道。 “好嘞。”桑云边走边好奇,“死的是什么样的人?因为什么原因死的?” 阿岳答道:“是个大户人家的女人,做妾的,死因……死因我也不知道。” 死因太过怖人,阿岳不想吓到她。 马车一路疾驰,在李家停下。 桑云看到门匾,有些狐疑,听阿岳介绍了李家主君的来历身份后,心中窜出一股子兴奋。 从前在蓬莱,她见过最大的人物就是知县,刚来汴京没几日,算上这次,她就跟伯爵府邸打过两次交道了。 许遵今日是一身月牙白的常服,站在庭院中,和手下交代着什么,抬眼看到桑云,过了片刻,才开门见山道:“李家女眷颇多,我们都不便入内,你且一一盘问,在十三日至十五日前的这三天,她们每一个人每天做了什么事情、见过什么人即可。” 说完,许遵令人备下一副纸笔,交由她。 “女眷再多,闯入后宅不雅,难道不能请去大理寺问话么?”桑云接了纸笔,但很好奇。 钟大刚要开口解释什么,许遵却轻咳一声,“要你做便做。” 桑云应了声「是」,便跟着引路的婢子往后院儿去。 钟大看着桑云热情高涨的背影,有些于心不忍,“公子,李家的这些女眷……可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呐。” “她需要多历练,不然总以为各个都是好人,哪天被吃了就不知道。”许遵闷声闷气地回了一句。 钟大品砸出公子话里有话,愣了半晌,才想起前两日阿忠向公子禀报那位张姓书生与桑姑娘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事儿。 原来……自家公子这是吃醋了呀。 另一边。 桑云被引至李抻的正妻房氏的院子。引她来的婢子已经通传了是大理寺的人,房氏还是硬生生地叫桑云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敞门迎接。 房氏年纪约摸三十上下,体态偏丰腴。虽是不年轻了,肌肤倒是保养得不错,不似乡下这般年纪的女人,满脸褶子。不过,因她态度傲慢,桑云对她第一印象很差。 “哟,大理寺还真有女人办差呐,我以为他们跟我说笑呢。”房氏懒懒地打量桑云,“有什么话你直问吧。” “十三日至十五日前的这三天,你每天都做了什么事情?见过什么人?你还记得吗?”桑云也摆足了架子,摊开纸笔,打算记录。 房氏定睛又看了她几眼,突然朝她勾手指,“你过来。” 桑云不明所以,但还是走了过去。 房氏的目光里透出强烈的厌恶,但仅仅是一瞬,又恢复寻常。只是,这抹厌恶还是被桑云精准捕捉到了。 桑云还在奇怪为何她对自己有这么大敌意,耳边就听到她说:“我每天都赏花、点茶、看账本,不只是十三日、十五日,每日如此。”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但桑云还是认真记录下来,随后又听到房氏接着来了一句:“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这些乡巴佬,没见过什么,所以巴巴地这么辛苦。” 桑云放下笔,抬头与她对视。房氏以为自己激怒了她,目光里的得意与傲慢更甚。 “你别看我,有时候呢,命运决定一切,长得再好看都没用的。该为奴的为奴,为婢的为婢,一生下贱。” 「下贱」二字被她咬得极重,似是在发泄什么。 桑云不咸不淡地抛出一句:“昔日真宗的明肃皇后为孤女,仁宗的张贵妃为舞女。可见长得好看就能为后为妃,不好看的,只能赏花喝茶了。” 房氏没能反应过来,桑云便收拾了纸笔,转身出门,没能看到她发作的样子。 因门是敞着的,引路的婢子听到二人对话,在领着桑云出了院子后,忍不住说了句:“姑娘,你胆子忒大了,咱们大娘子可不好惹,不过……你可算帮我们出了气了。” 桑云见她这样儿,估摸着平日没少被欺负。 “我们接下来去哪儿?”桑云问她。 “先去老太太那儿,再去秋姨娘和李姨娘那儿。”婢子回道。 因着桑云帮着出了口恶气的缘故,该婢子莫名对桑云有亲近感,一路上的话多了起来,“咱们老太太年轻时不争不抢,又一心礼佛,现在才这么有福气的。秋姨娘以前跟咱们一样的身份,她的恩宠不多,对大娘子极其畏惧。李姨娘八百个心眼儿,娇姨娘走后,她最受宠,可能她知道得最多。” “娇姨娘……就是死者?”桑云突然问。 “是,娇姨娘死得极其凄惨,她……”婢子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缩了缩脖子,闭了嘴。 桑云的好奇心被勾起,还未来得及详细问什么,一个婆子疯疯癫癫地从前方的院子里跑出来,差些撞到桑云身上,嘴里还不断念叨:“见鬼了,见鬼了!”
第28章 怎么死的 “胡妈妈?胡妈妈……”婢子对该婆子态度恭敬,见她迹类疯迷,欲拉住她,谁知婆子气力太大,一把将她掀翻在地,往远处跑去。 桑云将婢子扶起,目光落向一边的院子。 院子的墙砖老旧,看上去,似乎许久没有修葺过了。几丛竹、几道枯柳填满隙地,却显现凋萎的老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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