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将床铺下和箱笼内这些容易藏纳东西的地方细细查探一番,什么都未发现。 许遵盘坐于蒲团上,心中暗道:老夫人,您离世前,究竟看到什么了呢? 周围的一切渐渐模糊起来,眼前的菩萨又露出微笑,并且流下两行血泪。 许遵皱眉,不明白自己为何频频生出幻觉,闭上眼睛,使劲儿摇头,再睁开眼睛时,幻象又消失了。 他站起身,走到院落中,阳光从头顶倾泻而下,许遵有种重返人间的感觉。 过了会儿,桑云跟着阿岳匆匆迈入院子。 “你来过后院儿几次,我想看看,根据你的直觉,还能不能找到些遗漏的证据。”许遵开口的同时,目光落到她脚上一双崭新的蓝色布鞋上,内心生出满意。 这丫头还不算蠢,总算知道对自己好点儿了。 “嗯,岳大哥都跟我说过了。”桑云点头,就要进入正屋开始工作。 许遵心中生出的那点满意,又变为不爽。她怎么管谁都叫「大哥」呢?别人命里缺功名利禄,她命里缺大哥? 桑云自是看不破许遵心中所想,她满满的心思都在找线索上。 “似乎没什么特别的,我们上次来时,这里也是如此。”桑云找了一圈之后,没发现什么,随后又使劲儿嗅了嗅鼻子,顿了顿道:“不过...空气里的檀香味很重,好像又不是檀香。” 许遵听她一说,嗅了嗅鼻子,似乎也察觉到了。 他素来不信神佛,所以对香的气味不敏感,也分辨不出好歹。但进过寺庙,进过宗祠,被人这么一点,总归还是察觉出不对。 “这个味道...”许遵皱眉,望了一圈屋子,快步走到佛龛前,发现这股奇异的香味越来越重。 他低头,手指插入香炉,搅了一搅,看到金黄的香砂底下居然埋了一层浅褐色的不明粉末。 许遵捻了一丁点儿,放入鼻下,奇异的香气钻入身体,他一阵恍惚,抬头时,又看到菩萨像露出微笑。 他倒退一步,一个踉跄,桑云眼疾手快地撑了他一下。 “许大人,你怎么了?” 许遵摇摇头,看了桑云一眼,将手指伸到她鼻下,“你闻闻。” 桑云嗅了嗅,许遵凝视着她,“什么感觉?你看看菩萨,有何异常?” 她奇怪地看看许遵,又看看菩萨,不明白许遵话里的意思,回道:“没什么异常啊。” 许遵看着她一双杏眼,澄澈得不含一丝杂质。 “你没有看到菩萨在笑?或者流出血泪?”许遵问。 “啊?”桑云觉得许大人魔怔了。 许遵似乎有些猜到老夫人是怎么死的了。但是他想知道的是,他手里捻着的这点粉末到底是什么。若是能使人产生幻觉的迷药,为何桑云没事儿,而自己却中招了? “你果真没看到什么?”许遵又问了一遍。 桑云觉得今日的许大人很奇怪,她顺着许遵的话想了又想,对着他身后的菩萨看了又看,才开口道:“大人,据说菩萨是无相的。你心中装着什么,就会看到什么。” 许遵一怔,与她对视良久—— “公子,公子,陆大人那头有消息了,他说...”钟大一路小跑着迈进屋内,看见眼前一幕,突然察觉自己似乎打搅到什么,尴尬地往后缩回脚。 “如何?”许遵回过神来,轻咳了两声。 “陆大人自个儿的钥匙没丢,倒是小吏身上的钥匙不见踪影,经陆大人查访,那小吏有一日去喝花酒,醒后丢了钱袋子和钥匙。怕被上级骂,也怕被家里的妻子骂,根本不敢吱声。他喝花酒的青楼豢养打手,应当没有贼敢惦记。而那日陪小吏的妓女,莫名失踪了,至今未找到。”钟大一口气回道。 “怕是凶多吉少。”许遵沉声道。 “咱们的人已经去找了,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钟大又说道。 “嗯。”许遵点头,钟大做事儿,他一贯放心。 许遵再看了眼身后的菩萨,走过去,将香炉中的香灰倒出一些来,拿钟大的钱袋子装了,随即要走。 “大人,这香灰到底有什么问题?”桑云问。 “有什么问题,回去叫黄明子一验便知。”许遵低声道。 黄明子是仵作,却也懂些医理。这事儿叫外头的大夫验,难保他们的嘴不会泄露什么,所以,只能由黄明子来。 几人离开老夫人的院子,正打算向李抻辞别,却听到李家传来一个很突然的消息——房氏有喜了。 原来,她刚刚在灵堂昏倒,是因这个缘故。 “后宅我们不便去,你代我去表达一下心意吧。”许遵摘下腰间荷包,丢给桑云。 “是。”桑云掂了掂荷包的分量,心中暗道,许大人真是有钱。 走到房氏的院子前,门外守着的下人,原本是不让桑云进的,听说是许大人的意思,这才让了条路。 整个李家都挂着白幡与白色灯笼,李家子孙披麻戴孝,一片凄然。然而,房氏院子里却喜气洋洋。 桑云走进去时,刚巧听到大夫在和李抻说话:“令堂去世,令夫人却有了喜,这难道不是令堂不舍得这个家,不舍得你,又回来投胎了吗?” 若非大夫的行装,一看便知其身份,桑云以为这是哪里跑来的神棍,在这里胡言乱语。 但李抻分明被他这番话安慰到,有些将信将疑,绕过屏风,对着躺在床榻上的房氏,态度温情了几分。 “你既有喜,便好好歇着,想吃什么,尽管叫人去做。” 屋子中的下人,都是房氏的人,各个面露喜色。尤其那日扇婢女巴掌的婆子,对李抻说道:“大娘子这把年纪又有了孩子,真是上天垂怜呐。保不齐真是老太太又回来了呢。” 床上躺着的房氏看上去很虚弱,桑云离得远,看不清她的神色,只知她听到「老太太」三个字时,裸露在外的手臂,颤了一颤。 而屋子中的其他人,面色就精彩多了。 秋氏的不屑是写在脸上的,自打和房氏彻底撕破脸,她已经懒得再装娴静。而李氏似笑非笑,眼神沉沉,不知在想着什么。
第36章 心魔 桑云没有多留,她放下钱袋子,向李抻和房氏表达了许遵的心意后,悄然离开。 李家门外,许遵与钟大坐在马车上等她。 桑云上车,将自己刚刚所见一一说来。二人听到桑云转述大夫的话后,对视一眼。 许遵向钟大使了个眼色,钟大了然,立刻下车。 马车内只剩下许遵和桑云,两人面面相觑,四周的温度莫名其妙升高。许遵不自然地将目光移向一边,桑云也掀开车帘,假意好奇看看钟大哥去做什么了。 不一会儿,钟大将那大夫押上马车。 大夫起初满脸不服,许遵将大理寺的腰牌递到他眼前时,他一下子没声了。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老太太转世投胎到房氏肚子里的说法,是谁让你说的?你最好掂量好了再回答。”许遵冷声道。 大夫面色为难,似是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这才开口回道:“是,是李夫人身边的婆子让我这么说的,为此,还给了我三十贯钱。她说她家姑娘不受宠,在宅子里活得不容易。以前掉过一个孩子,后来再也没怀上,主君对她很冷淡。” 为了证实自己所说非虚,大夫把三十贯钱掏了出来。 许遵相信这个大夫没说谎,警告了他一番不要乱说话,便放他归去了。 回到大理寺,许遵第一时间将从老太太屋里带回来的不明粉末,交由黄明子检验。 黄明子仅仅是闻了闻,立刻辨识出,“这是来源于党项的迷药,其成分是高原上才有的一种稀有花草,能使人产生迷幻。” 许遵略思索后又追问道:“那为何这种迷药对有的人有效,有的人却无效呢?” “大多数人心中都藏纳污垢,迷药生效后,他们会看到自己最不想看不到的东西,从而惊惧、悲伤。但这迷药,对心思纯净的人不生效。”黄明子解释道。 许遵了然,他想到桑云那双乌黑澄澈的眼睛,又想起自己的往事。那么一件细微末节的事,成了多年梦魇,他不想承认,却无可避免。仅仅只被往事困扰片刻,许遵很快联想到——老夫人能被迷障吓死,说明老夫人的心魔也很重。可是老夫人不是一生信佛么?这样一个良善之人,她的心魔会是什么? 偌大的李家大宅,最了解老太太的。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也不是日日晨昏定省的儿媳,而是贴身伺候多年的婆子。 听说,那婆子亲眼见到老太太的死状后,受不住刺激疯了,想来也问不出什么。 桑云得知许遵的困境后,提出一个想法:“或许,可以传李姨娘过来问问话,我总觉得,她知道的,比咱们想象得还多。” 许遵听罢,命人去传李姨娘。事到如今,草也打了,蛇也惊了,实在不必再去李家跑这一趟,可以公然传唤。 谁知,下属将李姨娘带来大理寺时,还带回来一个惊人的消息——房氏落胎了。 落胎的原因竟是她自己像疯了似的,拿着枕头左右挥舞,不小心绊倒,失足滑的胎。 李姨娘虽是一身素衣,但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妆容虽淡,但妩媚的风情还是能从举手投足间漏出来——她看上去心情不错。 “民妇问大人安。”该有的礼仪,也丝毫不差。 “你久居后宅,又曾管过家,应当对李家的事儿知之甚多。传你来,是有些事儿要问你,你如实回答即可。”许遵端坐于堂上,沉声道。 “是,大人请问。”李姨娘谦恭地应道。 “老夫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礼佛的?或者说,有没有什么事情发生过,老夫人礼佛礼得特别勤?”许遵问道。 李姨娘有些微错愕,她的反应,令许遵感觉自己问到点子上了。 “都是早些年间的事儿了。”李姨娘口气云淡风轻,“其实我也不想多事儿,但大人问了,我就有义务说出来。以前大娘子有过孩子的,还是个成形的男胎。但她自己气性大,跟老夫人怄气,落了胎,老夫人当时在气头上,忽视了大娘子。等到发现她不对时,赶忙去叫了大夫,孩子已经保不住了,而且自那以后,大娘子就再难怀上了。老夫人呢,一直认为这件事自己有罪过。所以礼佛才那么勤,想要亲自超度未来到世间的孙儿。” “老夫人菩萨心肠,大人您说哪家的儿媳敢给婆婆气受?咱们家这位大娘子就敢,偏偏老夫人为着家和万事兴,总是一再忍让。但李家总归要有香火继承,那时候我已经进了门,后头又给主君送了两个丫头,就是为开枝散叶。老夫人说了,这几个丫头生了孩子,都养在她名下,偏偏她觉得这是老夫人在羞辱她。娇奴进门时,她又大闹一番,我和秋娘再不济,也是良民,那位可是贱籍,可主君喜欢呐,当娘的还能不随儿子吗?”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10 首页 上一页 19 20 21 22 23 2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