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众进士连口称是,其实心中七上八下。因为,大家都在诗赋上下了番狠功夫,打算一鸣惊人,却没想到官家「不走寻常路」。 “这第一题嘛……”官家顿了顿,缓缓说道:“登州前些时候出了一个案子,一民女父亲早亡,母亲改嫁,她由叔叔抚养长大。后来,母亲也亡故,守孝期内,该女被叔叔嫁给一个品行极差的大龄男子,女子不堪忍受,故而杀夫。这个案子后来被许卿翻案,找到真正凶手。不过,在这之前,案子传到朕耳中时,大家都对这个案子有些自己的想法。如今,朕想听听你们的想法。” 张敦礼听到一半,心下一惊,他没想到,官家的第一题,竟是桑姑娘的「杀夫案」。 已经有反应快的进士,作出自己的见解。官家没有做出任何评判,反倒将目光落到张敦礼身上。 “张卿,你是登州人,这个案子,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众人的眼神齐齐望向他。 张敦礼定了定神,作了一揖,“回官家,臣与该民女是相识。站在朋友的角度,我理解她的苦难,尊重并同情她,也相信她的人品,绝对不会杀人。站在民众的角度,法外有情,当从轻发落。站在官员的角度,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借口挑衅宋律。” 大殿之上安静异常,他顿了顿又继续道:“但这件事若是臣来处置,臣理应回避。臣认为,不管什么身份的人,都不应该徇私舞弊,百姓也好,勋爵人家也罢。” 其他进士们面面相觑。大家都是就某个角度进行各自的观点阐述,而张敦礼却就不同身份,进行做法阐述,并在最后表达了自己不畏强权,不假公济私的态度。 接下来的其他试题,张敦礼均三言两语,却态度鲜明地表述观点。 殿试结束后,身为主考官的官家和其余考官都未作出点评,而是分别说了些场面话。虽不是笔试,但殿试结果也不是立刻就能出来,君臣之间也许私底下还有些看法需要交换。 只是,在进士陆续退下时,殿前伺候的太监却突然叫住张敦礼,态度恭敬。 “张公子,官家有请。” 张敦礼好不容易松弛下来的心,又猛烈跳动起来。 另一面。 大理寺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此刻,许遵正坐于堂桌前,阅读林知州的来信。信上透露的信息,令许遵眉头不展。这位的到来,令许遵感觉十分意外。他本以为,将李氏扣下,是房氏先忍不住,会自动找上门来,没想到却是肃亲伯爷。 “伯爷来此,有何事?”许遵从椅子上起来,不动声色地问他。 肃亲伯来得低调,不但穿着朴素,且只带了一名随从。 “许大人,可以借一步说话吗?”肃亲伯态度很是客气。 “请。”许遵想了想,将他引向一边的偏房。 这间偏房是大理寺的官吏们日常午歇的地儿,只有一张榻,几张椅子,一张桌子而已。许遵嫌弃简陋,硬是在榻上和椅子上铺了层价格不菲的波斯绒毯。 出于尊重,许遵将铺着毯子的椅子,让给了对方。 “许大人,开门见山地说,我是为舍弟家的案子来的。”肃亲伯虽年纪不小了,体态发福,但由于常年养尊处优,又谈吐得宜的缘故,给人儒雅的印象。 许遵喝着茶,没有说话,静静地等着他更为直白的下文。 肃亲伯迟疑着,缓缓开口道:“舍弟家门不幸,纳了李氏这样一个心肠歹毒的女人,姨娘被她所害,理应一命抵一命。至于娇奴,她不过是个风尘场所的女子,家中也早已没人了,死了就死了吧,还请许大人不要再查下去了。” 许遵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觉得他的请求很有趣。 老太太的命案由李氏背,娇奴的命不值钱,也没什么人会在意一个教坊女子的生死。甚至,连她的死,也可以算到李氏身上。所以,他此举是要保下房氏?
第41章 大吃一惊 “伯爷,你似乎和李老板关系不错。”许遵话中有话。 肃亲伯温厚地笑了笑,“家中兄弟不多,虽不是一母同胞,但自幼一道读书,一道玩耍,怎会关系不好?何况,姨娘对我有恩。我少时出天花,虽是种痘成功,但府中众人对我避之不及,是姨娘日夜照顾我,我才恢复得这般好。” 许遵点点头,佯装好奇道:“既是关爱庶弟,那他并不喜房氏,你应当知晓。他内心也许巴不得寻个由头休了她呢,你为何要保她呢?” “至亲至疏夫妻,既是夫妻,哪有不吵架的。房氏门第高些,脾气就大些,对待妾室就刻薄了些,但她刚失了孩子,怪可怜的。再者,若此案真牵扯到房氏,房家也不会坐视不管的吧。”肃亲伯佯似真诚地看向许遵。 许遵却从他的目光里看出一丝躲闪的狡诈。 “原是伯爷心善,我还以为跟令子的前程有关呢。”许遵幽幽而道。 肃亲伯的神情精彩,却因过分老道,这份精彩很快就掩在了如水的温润里。 “犬子天资平平,但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听说许大人是甲榜进士出身,犬子若有许大人三分勤奋与天分,我也不至于动歪心思了。” 说实在的,许遵在朝堂中,很不喜与那些自诩清流的士大夫交往。因为他们过于迂腐,但更不喜与这些皇亲贵族打交道,一个个的,人精似的,口中探不出虚实。 就说这位肃亲伯,明明是许遵捉住了他的痛处,偏偏他轻飘飘认下,又轻飘飘揭过,夸了许遵,又道出自己的心酸无奈,许遵的拳头仿佛打在了棉花上。 “伯爷的诉求我已经明白了。”许遵面无表情地说道。 肃亲伯对许遵「识相」的态度感到满意,他端起另一杯茶,还未喝,只看一眼,见其色白如雪,叹道:“这是龙团胜雪,许大人办公时都喝这样好的茶叶,可见品味不俗。” “我孤家寡人一个,无妻儿要养,俸禄买些茶叶喝一喝,也无不可吧。”许遵漫不经心地回道。 肃亲伯笑了笑,起身欲告辞,只走几步,又回头道:“宫中大娘娘寿辰,不宜见血腥,怕是要大赦。这李氏也不过一个妾,我想,她犯了这么大的罪,自绝于牢狱,也不是不可能。” 他的话,暗示意味浓厚。许遵捧着茶碗的手一顿,却未搭话。 待肃亲伯离开大理寺后,许遵去了牢狱,见李氏。 李氏被关在一间单独的牢房中,虽是不曾短了她吃喝,但到底美人需见光,只关了两日,她整个人看上去已没什么精气神了。 “许大人,你还要关我到几时?”李氏看到许遵,从地上爬起来。 许遵不说话,只一撩袍,席地而坐。 “许大人,你叫人带我下去歇歇,我真以为是歇歇,结果却是将我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我就算有罪,也该走了流程再办,这样算什么!”连着两日的关押,已叫李氏失了气定神闲的风范。但她对上许遵锥子似锐刺刺的眼神时,莫名失了声,再也说不出质问的话。 等到她完全老实时,许遵才开口,只一句:“肃亲伯想要了结你,你若想活命,只能说实话。” 听到「肃亲伯」的名号,李氏身子一僵。 “我再问你一遍,你的人去黑市买迷药,原本是想要做什么?”许遵盯着她道。 李氏跌坐在地,脸色惨白如纸。 许遵原本就对这种娇柔做作的女人没有好感,现在看到她惶惶的模样,心中鄙夷:再指挥若定的女人,在死亡面前,也丑态百出。可恶的是,这种女人,把对生命的敬畏,只用在自己身上。 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李氏突然爬到许遵跟前,与他对视,“许大人,如果我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你能保我一条命吗?” “你的命,应当由律法来判决。我可以保证的是,在大理寺,没有人能私下处决你的命。”许遵回道。 李氏坐下来,眼神游移,眉头微皱,犹豫了很久,才艰难地说出一句:“我们大娘子,和她的大伯哥,也就是肃亲伯有染。” 饶是淡定如许遵,此刻也是惊得五雷轰顶。可是他很快联想到一副画面——李老夫人的灵堂上,房氏昏倒,肃亲伯的反应比房氏的婢女都快。 “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这件事?”许遵问道,他好奇的点在于,她知道这么大的秘密,竟没有被灭口,还在李家活得风生水起? 李氏终于吐出这个秘密,神情轻松了些。 “一年前。”李氏努力开始回忆,“我其实,也是无意间发现的。我撞破这件事时,特别害怕,和我一起撞破奸情的,还有当时李家的一个教书先生,很年轻,是来汴京赶考的举子。我当时就想到,按照大娘子的脾性,她一定会了结我。与她一处的男人是肃亲伯,以他的身份地位,也一定不会叫我活着。可是我想活,我急中生智,当着伯爷和大娘子的面,我拿砖头砸向教书先生的后脑。” “当时来了个人,我们将教书先生拖到假山后面。事后,我告诉大娘子他们,这个教书先生我来处理。现在我手上沾人命了,我们是平等的了,求他们饶我一命。他们当时同意了。” 想要令对方信任你的唯一办法,就是将自己的把柄递到对方手里去。李氏确实是个反应很快的人。但是——许遵更关心那个教书先生。 “你后来把那个教书先生杀了?”许遵眼眸眯了起来。 “没有,没有。”李氏摇头,“我想杀,但是我的心腹心慈,没杀他,而是将他送出城了。我冷静下来后,觉得教书先生没死也是好事。万一大娘子他们反悔了,我手里也捏着他们一个把柄。这事儿就这么揭过了。” “那教书先生往哪里逃的?姓什么叫什么?”许遵又问。 “想活命,自然是往北逃,人烟稀少,他才能活。我记得他的名字是...张敦礼?”李氏想了想,肯定道:“我在希儿的课本上见过这先生的名字。” 又是一阵五雷轰顶。
第42章 你把张兄怎么了 “你再细细想想,确定没有记错?是登州人氏张敦礼?”许遵反复向李氏确认道。 “是。”李氏又想了想,肯定地点头。 许遵回忆起林知州的来信,他对张家灭门一案重新展开调查,发现张夫子的胞弟张宪之很可疑。原本家境贫寒的张宪之突然发了一笔横财,却说不清财产的来龙去脉,且林知州在调查中发现,张宪之和张夫子关系冷淡。故而因某种原因杀人夺财也未可知。再调查,林知州又发现张宪之所发横财远大于张家损失的财物,且张宪之本人近日到过汴京。 难道,张家的血案与肃亲伯有关?是肃亲伯指使张宪之谋害兄长? 张敦礼是张夫子的儿子,他先前在李家教过书,后来又因冤被遣回原籍关押,现下又到汴京,还参加了科举。如此明目张胆的,不怕再被灭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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