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相识几年,可谓算得上对对方的习性、性格了若指掌。黄明子知道许遵心怀悲悯,对弱者富同情心。但同时,却只有某个领域里真正的强者能得到他的尊重。而许遵也知道黄明子喜静,厌恶别人废话连篇。 所以,许遵心头的疑惑得到解答后,就打算离开。 黄明子在他离开验尸房后,就吹灭油灯,一盏不剩。 许遵回头望了一眼,黑暗包裹的房间里,只余凄冷的月光倾洒在黄明子略显单薄的身上。 老实说,黄明子生得高大,可谓相貌堂堂,五官如雕刻似的,有传言说,他身上有党项人的血统。不过,他的这些怪癖导致根本没有小娘子敢接近他,孤单至今。 许遵虽然表面上两耳不闻窗外事,但内心却暗搓搓地关心着手下们的终身大事。 走出义庄,刚送老汉归家的钟大打着哈欠,提着灯笼,忙迎了上去。 “公子,我们回客栈歇息么?刚钱大人还派人来问过。” “去大牢,再会会那个村姑。”许遵边走边答。 哈?村姑?钟大一愣,才反应过来自家公子说的是谁,忙不迭跟了上去。
第6章 倔强的她 大宋给女囚设立独立牢房,并配有专门的女看守。但这里既非汴京,又非登州府衙,不过一个县衙,自然规矩就没那么严明。 幽长昏暗的走廊间,时不时传出犯人的叹息声和受不住拷打后的呻吟声,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宛如人间炼狱。 “有人吗?有人吗?求求官差爷爷,帮请个郎中来吧,我女儿快不行了!”一名中年妇人摇着牢门,绝望地喊着。 同牢房的桑云被吵醒,借着微弱灯火,看到妇人怀中的小姑娘烧得满面通红,忙爬起身,将牢门摇得「哐当」响,帮着喊道:“来个人啊!这里有孩子生病了!” 双腿翘在桌上,正在打鼾的衙役被声音惊醒,一脸不耐烦地走过来,将牢门打开,“大半夜的,喊什么喊!” “官差爷爷,求您帮请个郎中,我女儿实在烧得厉害,许是得了风寒。您放心,我有钱……”妇人忙不迭将自己脖子上的一条细金坠子拉扯下来,捧给衙役。 衙役困意立刻没了,双眼盯着坠子,露出贪婪的目光。他一把将坠子拿走,转身就要走。 妇人察觉不对,抱住他的腿,“官差爷爷,这坠子能当个三四贯钱,您行行好,帮请个郎中来,剩下的都是您的。” “去你的!”衙役一脚踹向她的心窝子,“你忘了你怎么进来的了?行窃!敢情你这金坠子也是偷来的,我这是缴获你的赃物,还敢喊!” 说着,他就要重新锁上门,桑云见况,直接拦住衙役的动作,不卑不亢地说道:“这金坠子是她唯一的陪嫁之物,才不是偷来的。再说,她偷东西也是为了一家人的生计,现在进来了,是她应得的下场。但你身为官家人,拿她的东西,跟强盗有何分别?” “哦哟……”衙役借着灯火,上上下下打量她。 这丫头进来时,他就留意到了,唇红齿白的,看得他心猿意马。但是牢头儿对她也有兴趣,他只能按捺下心思。这会儿牢头不在,他可就没必要忍了。 衙役将她拉出牢房,又将其余人锁在里面,随后开始解衣裳、脱裤子。 “你要做什么?”桑云警觉道。 “做什么?自然是做点快乐的事。”衙役将她扑到身下,急慌慌地就要占她便宜。 牢内关着的几人此刻全醒了,除了中年妇人外,还有一书生打扮的柔弱男子也露出着急神色。 他扒着门喊道:“我朝不许衙役私自侮辱女囚犯,你这样做是犯法的!快些住手!” 衙役哪里肯听他的话。毕竟,看守牢狱这活儿多是子承父业,地方势力盘根错节。收受贿赂、偷换囚犯,都是稀松平常的事儿。至于女囚,但凡长得好看些,都会沦为衙役们的玩物,甚至一些有钱的男囚,只要愿意出钱,也能分一杯羹。很多知县都是科举出身,从外地来上任,根本斗不过这些地头蛇,只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桑云可不是那些坐以待毙的弱质女流,眼看自己要被侮辱,她一脚踹向衙役的下身。趁衙役吃痛松开自己时,她一个翻身,骑坐到衙役身上,将金坠子夺了回来,再一手掐住他的脖子,一手朝他脸上直呼巴掌。 “你敢欺负你姑奶奶!我叫你色令智昏!我叫你见死不救!我叫你贪恋不属于你的财物!”桑云手劲儿很大,左右开弓,一边骂,一边打,很快,衙役脸上就出现血痕。 犯人们看到这一幕,纷纷兴奋起来,为她呐喊。毕竟,平日里,他们都被这些衙役欺负得不轻。 许遵走进牢狱时,刚巧看到这一幕:桑云骑在值夜的衙役身上,嘴里骂骂咧咧,打人巴掌还打得极其有节奏感。 钟大看得兴致勃勃,他还从见过这么厉害的小娘子呢。但自家公子的目光扫过来,他赶忙出门叫了人进来。 几个大男人上前去,才将桑云拉开。 被打的衙役嘴角渗血,衣衫不整,狼狈地跪倒在一边,见到许遵,忙告状道:“这个女囚谎报病情,趁机逃出来殴打公门中人,必须处死!” 桑云瞪着他,双目通红。 许遵看了眼她,又看了眼衙役,再看了看等着自己下令的官差们,蹙眉道:“将这女子带走。” 官差正要上前办事,桑云却制止道:“等一下!” 众人看向她,只见她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朝许遵磕了一个头。这个动作令人惊讶,因为宋人见官家都不必下跪,更不用说一般的百姓见官员,哪怕她是嫌犯。 “许大人,犯人的命是不是也是命?除了刑律外,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对犯人处以私刑。胡二娘偷窃犯罪不假,但她的女儿只因将母亲偷来的食物吃了,也被关在此处。如今天气凉,她感染风寒,二娘将自己身上唯一的值钱物件儿给了这名衙役。可是他夺人钱财,见死不救,还要欺侮我。我殴打公门中人是错,但事出有因。” “我可以跟大人走,要杀要剐我都认。但请大人怜悯无辜稚子,帮请个郎中来看看。” 桑云将金坠子捧在手上。 许遵看到她眼底的坚韧和倔强,莫名被打动,他低声吩咐钟大:“去请个郎中来。” 那衙役见势不妙,忙喊道:“知州大人,您可别听她胡说八道。她连她官人都敢杀,一个杀人犯的话怎么能信呢!” 钟大忍不住开口:“她杀没杀人,这事儿还没个定夺。就算她真杀了人,她是杀人犯,又不是欺诈犯,说的话怎么就不能信了?” 许遵看了他一眼,钟大忙缩回脑袋,转身去办事了。 “谁说要杀你剐你了?你暂且起来,我有话要问你。”许遵清清冷冷的一句话,却让桑云听出了温柔之意。
第7章 辗转难眠 桑云被带到堂上,除却守夜的人,其余人都已经归家去。许遵命人给她打了一盆热水,先叫她洗把脸先。 洗净脸,又将头发重新挽了的桑云,露出姣好的形态。影影绰绰的烛火照在她脸上,许遵又一次怔愣于她的容貌。 不过很快,许遵就清醒过来,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态度冰冷,居高临下的意味浓厚。 “我找你来,是有一件事要问你,你如实回答即可。” “是。”桑云对肯安排下属去请郎中的许遵颇有好感,故而态度诚恳恭敬。 “你官人韦大是否患有关格之症,或是肝瘟?”许遵问。 桑云想了想,直接摇摇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许遵有些意外于她的回答,但想起她家中分床而放的被褥,突然又觉得这话可信。但他仍然不肯罢休,继而问道:“据说,患有关格之症的男子在床帏之事上都雄风不振,韦大……” 不知为何,许遵突然觉得这句正常的问话有些烫嘴,说到一半就停住了。桑云则满面通红,咬着牙关,于诡异的沉默气氛中冒出一句:“我们没有发生过任何关系,我不知道他雄不雄的。” 桑云羞愤的模样着实可爱,许遵心虚地移开目光,咳嗽一声,转移了话题:“我再问你,案发当日,你明明没有出门,为何要撒谎?” 她几乎一愣,脸上的烫意一点一点消失,没有说话。 许遵稳住心神,重新审视她,见她沉默,心中越发狐疑,“你有作案动机,却没有作案时间,理论上,你不是直接杀死韦大的凶手。你为何来衙门自首?是有人逼迫,还是有别的不得已的苦衷,又或者,你在替谁隐瞒什么?” 听到最后一句,桑云的下巴骤然抬高一分。这个细微的动作被许遵捕捉到,他心中心中确定一分,进而问道:“你真的在替人顶罪?为什么?” 这话问出口的一瞬,许遵心中已有了答案。他才见过她在狱中为别人的命拼死一搏的模样,想来是个侠肝义胆的主儿,就是冲动了些。能得她保护的人,想来有着不得已的苦衷,可这不是犯罪的借口。 见桑云又低头,始终保持缄默,许遵从座椅上起来,走到她面前站定。 “你这个人,明明自个儿过得很不如意,偏偏还想着怎样让别人如意。” 许遵的声音没有情绪,可偏偏令桑云听出关切的意味,再加上他身上有种特别好闻的气味,熏得桑云晕晕乎乎的。 她突然扬起下巴,与许遵对视,用一种几乎叹息的音调说:“大人,你不是女子,不知道女子的艰辛。你也不是平民,不知道平民的疾苦。反正有些错总要有人认,我认了皆大欢喜,为何非要追究一个答案?” 许遵与她接触这么一会儿,见她说话不俗,又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隐痛,便没有再追问下去,反而闲谈似的说起:“你念过书?” “嗯,我爹曾经是书院的教书先生。”桑云回答这个问题时,神色明显轻松很多。 小地方的教书先生能教女儿识些字,说些场面话,已是难得了。只是她没被养得娇滴滴,反而嫉恶如仇得不加掩饰,想来是从小吃了不少苦的缘故。思及此,许遵已经对她有了一个大致判断,一个新的想法在他脑中萌发。 “我待会儿命人送你归家。”他开口道。 此话一出,不光是在场的衙役,连桑云自个儿都惊着了。 “就这么放我回去了?可,可我是杀人犯啊。”桑云惊得都有些口吃了。 “有证据证明你不是,咱们断案讲证据,不会放过凶手,自然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许遵话头一转,“难不成,你喜欢待在牢里?” “不不……”桑云又不是傻子。 再回到那个鬼地方去,许知州若是在,还能震慑几分。等他一走,看守的衙役不知道还要如何欺负自己。到时候联合牢头和其他人,新账旧账一起算,自己又能逃出生天吗?钱知县反正是个和稀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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