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云见况又问:“那……路先生喝的茶在哪里?” “就在那儿。”芸栽指着桌上的茶盏道。 桑云走过去,茶早已凉透,杯壁上确实有人喝过的痕迹。不过,除此之外,桑云也看不出别的。 只是,这事儿处处透着诡异,桑云却还没有捋出哪里不对。 一旁的宋翰林一直观察着桑云,女捕快倒也有,只是大理寺的女捕快他还是头一回听说。上一次见面,他对桑云的印象不错。这一次,见她不卑不亢发问,又处处留意细节,对她更加欣赏了起来。若非出事的不是自己最宝贝的女儿,他心力交瘁,还真要好好了解一番这位女捕快的。 不多时,许遵已是率人赶到现场,见现场已被封锁,面上神情到底还是松快了一些。 无人扰乱,就说明现场证据不会丢失。 “许大人。”桑云将发生的事儿原原本本说出,“芸栽说屋内就路先生与芸香在,路先生说自己喝了茶后失去知觉,醒来后,芸香就死在了自己脚边。” 许遵望向黄明子,黄明子点头,过去检查杯子。 “就是普通的茶水,没有被动过手脚。”黄明子道。 此言一出,大家的神色都很是精彩。 路志高脸上写满诧异,不像是装的。宋翰林也很是诧异,回过神来后,脸上浮现出一丝愠怒,只是碍于许遵一行人在场,不好发作而已。 黄明子已上手检验尸体,“死者口唇发绀,眼睑出血,颈部有指压状伤痕和绳索勒痕两种痕迹,确认死于窒息,而导致死亡的应当是绳索勒痕。死者衣冠不整,但是否生前发生过男女情事,需要回去进一步检验才能得知。” “舅爷,就算芸香不愿意,您也不能真的掐死她啊。咱们姑娘要是地底下有知,也会恨您的!”芸栽爬了出来,哭喊道。 “第一,我没有杀害她。第二,我一出道之人,如何强迫她?”路志高转身对许遵作揖,“许大人请明察。” 桑云一直看着芸栽,总觉得宋家规矩森严,能在宋淑儿身边伺候的丫鬟也定是精心挑选过的。看见同伴死了,她悲痛之下指责路志高倒也说得过去。可眼下,家中主君到了,大理寺的官员也到了,她不经问话,自个儿跑出来插话,实在没规矩极了,显得尤为反常。 “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谁?”许遵问。 “大人,是我。”芸栽答道。 “说说当时是怎样的情形。”许遵边说,边示意一边的手下记录。 “芸香带桑姑娘入府,桑姑娘说要去见一见家中管事婆子,芸香就独自回来了。我俩正在洒扫院子,舅爷来了,说看看姑娘生前住的地方。我泡了杯茶给舅爷,舅爷说和芸香有些话要谈,我便退下了。过了会儿,我听到屋内传来些动静,似是芸香的哀求和挣扎,我顾不得其他,闯进屋子,就看到芸香被勒死在地上,舅爷就坐在那儿。”芸栽指着椅子道。 “我本是过去探望姐姐的,芸香在半道截住我,我这才去的,请大人明察。”路志高不急不慢地对着许遵,再次作揖。 这位路先生,若真是被冤,还这样被一名下人揪住不放,此番态度也算是令人刮目相看了,换做他人早就跳脚了罢,桑云想着。 不过,芸栽的态度也着实奇怪了些——桑云逐渐捋出不对的点。 谁给芸栽的胆子,两次咬死舅爷是凶手?再有,这位舅爷在自家姑娘生前,极其疼爱姑娘。按理说,芸栽她们应该亲近舅爷才是,就算看到了什么,也不会第一时间就咬死舅爷是凶手。 桑云看向许遵,许遵一瞬不瞬地望着尸体。 “大人,你在想什么?”桑云移过去,轻声问道。 “我在想……”许遵顿了顿,面无表情地说道:“一个大男人想掐死一个弱女子,是轻而易举的事,为何用手没掐死,又用到绳索了呢?” 语气虽轻,在场的人却都听到了。
第62章 为何陷害 芸栽低着头,宋翰林与路志高似乎都各有所悟。 “宋大人,我们在现场搜集证据,大家均需回避,这是规矩。”许遵回头,直接对宋翰林道。 宋大人随即拱手,欲退出屋子,“许大人请便。” 当宋翰林与路志高都退出屋子后,里面也就剩下了自己人。不知是不是缺少人气的缘故,桑云觉得气温骤然下降了些。 她迫不及待将自己刚刚的想法分享给许遵,却见他听完后,神色仍是淡淡的,只是看着尸体不说话。 许遵突然走过去,将黄明子从死者脖子上取下的绳索拿起来,一圈圈放开,看看尸体,又看看窗外,最后疾步到书桌前,取了笔,来不及研磨,便沾了茶水,在纸上画了起来。 桑云不敢打扰,便走到尸体旁,为死不瞑目的芸香阖上双目。 “不料今日一见,就是永别。你放心,许大人在此,定会还你公道。”桑云轻声念叨,目光所及之处,突然发现了什么,不禁「咦」了一声。 “你咦什么?”许遵开口问道。 桑云看看许遵的手,再看看黄明子和大理寺其他衙役的手,开口道:“士大夫蓄甲,闺阁贵女蓄甲,老百姓、为奴为婢者则不需要。路先生亦蓄甲,可芸香的脖子没有丝毫被指甲剐蹭的痕迹。” 许遵眸子一暗,似乎更确信了什么。 “黄仵作,一个大活人理论上不能够将自己勒死,对么?”许遵突然问道。 “对。人都有求生的本能。”黄明子答道。 “所以就借助绳索了,难为她了。”许遵望着地上的尸体,低叹一声。 桑云一惊,几乎是冲到书桌前。白纸上,茶渍已干,画像虽模糊,轮廓却清晰可辨,分明是芸香。 “怎么可能!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桑云不敢置信。 “问得好。”许遵淡淡道,“我也想知道,她为什么选择这么一个痛苦的死法,去陷害路志高。” “你们几个,去量一下屋子的任何一处家具,到外头任何一处树木假石的距离,要正好符合这绳子的长短。”许遵吩咐阿岳阿忠道。 “你带其他几个,找找这屋子里的迷药,花盆下、泥地里,掘地三尺地找。”许遵又吩咐钟大道。 “是。”衙役们领命前去。 “张敦礼来大理寺了,官家御封的司直,我留他下来看案宗了。”许遵状似无意地来了这么一句。 桑云略感惊讶。 许遵挑眉,“你这是什么表情?你的好朋友来陪你了,你不是应当高兴吗?整个汴京都传遍了,但你不在官场,可能消息得了慢些,我就是告诉你一下。” “我为他感到担心。”桑云压低声音道。 许遵一愣。 一旁的黄明子正在洗手,以往听到与案子无关的事儿,他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毫不关心,可不知为什么,谈及那位被自己救下的驸马爷,黄明子居然仔仔细细听进去了。 “大人。”只见阿岳跨进门道,“只有屋外的榆树干上有被绳子勒过的痕迹。但怎么都够不到屋内的桌椅箱柜,除非……屋内的陈设被移动过。” 许遵看了一眼屋内,一切摆设都十分和谐,似乎都在它们应该在的位置。于是转头望向桑云,桑云直接回道:“不可能!我上回来时,这里头的桌椅就是这样摆的。” 桑云从阿岳手中拿过绳子,做了个令大家都十分震惊的动作——她将绳子沿着自己的脖子绕了一圈,另一头又交给阿岳,“你拴到树上,我们模拟一下当时的场景。” “这样做...也太,也太...”阿岳说不出话,只干瞪眼。 说忌讳,做这一行的大概都八字硬,根本不在乎。说危险,都是自己人,下手有轻重,也不会危险。只是,大家都没想到,桑云能为了破案,「舍身」到这种地步吧。 连许遵也是一愣,对她高看一分的同时,心中又多了重说不明确的东西。 钟大默默朝桑云竖起大拇指。 许遵朝阿岳点头,阿岳只得奉命,将另一头绳子,拴到榆树上,系了一个松松垮垮的结。 桑云脖子上挂着绳索,在屋子内走来走去,用事实证明了确实够不着屋内的任何一张桌椅。 当桑云走到博古架前时,许遵突然喊住她:“你别动!” 桑云当即伫立在原处,许遵走过去,细细翻看了下架子上的书,又蹲下身,在架脚处捻起一些细碎到根本发觉不了的碎瓷片。 他虚拉住绳索一头,蹲坐到地上,后背紧贴架子,只是微微用了些力,架子上的书便散落了下来。 桑云想到了什么,脸一下子拉了下来,像刷了层浆糊般紧绷着。 “是她。” 就在这时,钟大踏入屋内,手里捏着一团还沾着泥土的油纸。 “公子睿智!榆树下有新翻动过土的痕迹,往下一挖,发现了这个。” 许遵瞥了一眼,黄明子当即上前,打开油纸,捻了其中的一点粉末,放入鼻下嗅了嗅,说道:“这是乌草,用来治水肿的。江湖人一般拿来当蒙汗药。一般的药房都有,没什么稀奇。” 许遵眉头紧皱,下令道:“即刻传唤芸栽。” 芸栽被带到屋内,看到许遵端坐在不知何时被搬到中央的椅子上,桑云和其余人等立于一边。若非芸香的尸体还横在这儿,芸栽真以为姑娘的屋子,成了大理寺公堂。 “芸栽,你为何杀害同伴芸香?又是为何栽赃于路志高?”许遵开门见山地问。 芸栽一张小脸煞白,顿时垂下头,不敢与许遵对视,慌忙否认道:“我不知大人的意思。” 许遵将乌草丢到她面前,干脆将意思挑得更明,“这东西是在榆树下发现的,这个院子除了你与芸香,不会再有第三个人来。你们商定用乌草迷晕路志高,然后芸香在你的帮忙下,掐死自己不成,改用绳索。随后,你故意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不可收场,将自己打造成报案人,将路志高打造成百口莫辩的凶手。” “我不明白的是,你们两个究竟是为了什么缘故,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去与你们姑娘的舅舅作对?” 芸栽怕得身子一直在发抖,可还是咬死了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芸栽,我想,芸香决定结束自己生命时,一定比你现在还要害怕,可她还是那么做了。你们如此决绝,若只是为了惩罚路志高,那现在,你们的计谋没有得逞,芸香已去,你亦要背负陷害他人的罪名,不是得不偿失吗?”桑云开口道。 芸栽在听到桑云说「芸香也一定很害怕」时,突然泪流满面,趴在地上,哭得不能自抑。 过了许久,芸栽才抬起头来,恨恨道:“路志高,他是个畜生,是个畜生!他引诱我们姑娘!我们姑娘确实心有所属,但那人不是表公子,而是他!”
第63章 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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