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让你找的人,找到了吗?” 陈栢一愣,看了眼季枝遥,复又匆匆低下头:“公子恕罪,时正逢战乱,那女子本就蒙着面纱,根本无人知晓她是谁。那日攻入皇城时,有许多逃窜之人,属下们全力追捕,也只追回那些皇亲贵族......” 裴煦的指尖在桌上有节律地敲了三下,“尽力找。” “是!” 说完,他站起身准备走。陈栢停在原地,看了眼还在熟睡的人:“小姐她......” “不用管。”他声音平静,绕过她时,衣袖似有若无地拂过她的后背。 陈栢:“云烟城危机四伏,这样恐怕不太安全......” 裴煦冷笑一声,停下转身:“你何时对她如此关心的?” “属下不敢,公子自有您的道理。” 他回身继续往卧房走,不咸不淡地补一句:“她在装睡。” 季枝遥:“......” 陈栢疑惑地垂头,正好看到非常不好意思的季枝遥冲他心虚地笑了笑,留意到手边有个盒子,连忙拿上便走了。 “......” 一直到回到房中,季枝遥才把那个盒子打开。裴煦知道她在假寐,刚才的那番对话便也是对她说的。 他找工匠替季枝遥雕刻了令牌,同时让陈栢去寻一个人。 这不免让季枝遥再次陷入迷茫。她一直认为裴煦将自己留在身边是为了羞辱她,刁难她的事却并没有太多,甚至偶尔会有冷冰冰的关心。寻常人或许会认为他是否对自己有情,可他又在寻觅故人,话里话外都像是个女子,如此一来...... 她有些为难地蹙了下眉,指尖摩挲着玉佩的纹理。 “他难道是将我当做旁人的替身了?”她在昏暗的房间中自言自语道。 晚上喝了许多茶,夜已深,她却完全没有睡意,一直在分析他到底目的为何。正当她想的入神,窗边传出很细微的声响,枯枝断裂,落叶破碎。 有人!! 她没有任何一次比现在更紧张,因为之前每一次遇刺,裴煦都在她附近。他在,所有的利剑都指向他,没人会在意一个没有任何权利和能力的小小公主。 可现在叛军四处寻找裴煦无果,刺客要想靠近他都非常困难,那么季枝遥就是他们最好的突破口。 她背对着床帐一动不敢动,手里紧紧握着刚才还在研究的身份玉佩。而窗边的声音已然在耳边无限放大,窗被推开,室内传出有人踏上地毯的闷响。 他的脚步慢而有目的性,一点一点靠近她的床。 季枝遥看着眼前第二重帘子上的身影慢慢放大,被吓得浑身冒汗,死死捏着令牌不敢有任何动作。 他停在了她床前,动作很轻地慢慢拉开帘子。屋内留着的那盏灯传进来光亮,季枝遥什么也顾不得,在一番激烈的心理建设后,捏着玉佩突然从床上翻起来,顺手抄起一旁小几上的陶瓷花瓶,不管不顾地用力往前一砸。 “嘭!” 来者被迅速制服,他根本没有时间拔剑便瘫软地跪在地上,一手握拳撑在地面,口中似乎在说什么。 季枝遥慌张地想呼救,却不知他为何还有力气,站起来捂住她的嘴。 待看清眼前人,她眼睛都不会眨了。甚至于,她希望自己立刻死在原地。 因为,她看到那双眼的主人,是比往常狠戾了不止十倍的裴煦。 “陛下,你没事吧......”季枝遥欲哭无泪,连忙顺势将他扶到床侧休息,“可是你夜里翻窗进来,我以为是......” “噤声。”他不想听任何解释,只平静地吐了两个字出来。 “......” 季枝遥坐在他边上,靠在床内侧,就这么忐忑地看着他。虽然他不准自己说话,但季枝遥总觉得再不补救,明日一早就要被他严惩。 于是,她小声道歉:“陛下,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我以为......有刺客。” “而且你的卧房那么舒服,为什么要——”眼前的人忽然偏头看过来,情绪让人难以捉摸,但她不觉得他在生气,于是继续弱弱将话说完,“来我这里歇息。” “你体内的毒有段时间没有发作了吧。” 若不是裴煦提起,她真的要忘记这件事。 季枝遥:“是,之前喝完那几碗汤药后,我便彻底好了。” 裴煦低嘁一声,道她天真,“你中的毒来自北方胡族,药性刚烈无比,在体内横冲直撞,发作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时,你应当不会拒绝孤与你一同休息。” 他将那事轻飘飘掠过,却让人的思绪萦绕,根本没办法不想。 “你的意思是,我的毒还没解?” “那药只能缓解,算着时日,恐怕这几日便会复发。” 季枝遥有些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沉默许久后,眼眶立刻红了,“那怎么办......陛下,你要我做什么才能给我解药?” 裴煦摇头:“若是在上京,孤还能托人快马加鞭去胡族取药,现在在云烟城,恐怕等药到了,你已奄奄一息。” “可我......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被毒药控制。 裴煦没有立刻回答,起身走到外面台前拿了一块干净的帕子,走到她梳妆台前将自己额上的血迹擦干净。明日一早,这里定会鼓起一个肿块。 “眼下情况特殊,孤不会让你有任何失态的可能。” 季枝遥不解,“陛下何意?” “意思是,先前如何解决这个问题,这段时日就如何将就。” 她没有直接拒绝,面上却也不大乐意。 这是一件非常矛盾的事情,若是真的如他所说会毒发,那么她在没有解药的情况下,只能依靠裴煦。可若是这样畸形的关系长久保持,恐怕日后会成为旁人诟病他们的重要话柄。 “陛下万金之躯......” “再说孤让人拔了你舌头。” “......是。” 原本好好商量的氛围,因为这一句吹捧戛然中止。裴煦用冷水将伤口冲洗后,重新回到她床上,将床帘落下,之后动作自如地抱走她一半被子躺下。 “......” 裴煦:“若是一盏茶后你还没入睡,孤明日就将你赶回上京。” 身旁的人动作迅速地裹着被子背对他躺下:“睡了。” “......”
第16章 裴煦额上破相,几日不曾出门,一直待在书房中。而季枝遥作为罪魁祸首,每天都帮他仔细上药,顺便再探探毒药的事还能否有回旋的余地。 她正说起这事,陈栢叩门有事要报。 “进。”裴煦伸手扶了扶额上的帕巾,只觉得心情烦躁。 陈栢走进来,看到季枝遥后犹豫片刻,得了准许,才递上密信开口,“胡族皇室不知为何将乌鳞村的巫师全部被掳走,已不是路程遥远的问题,若巫师遇难,恐怕天下再无人能解此峻毒。” 季枝遥心里一凉,紧接着将目光看向一旁的裴煦,希望他能有别的办法。 可她忘记了,裴煦其实根本没有义务去救她,当初在秋水苑,宋明风下毒完全是冲着季枝遥去的,算是前朝恩怨,和裴煦毫无关系。 仔细想想,季枝遥这条命对裴煦来说也没这么重要。 听完陈栢的汇报,他只略显遗憾地道了句:“这很可惜。” 摆手让陈栢退下后,他也没有要和季枝遥说话的意思,继续不紧不慢地研磨手中的墨条。 看着他的反应,季枝遥好似突然惊醒过来。刚才还想着怎么求裴煦帮忙,现下便打消了这个想法。见裴煦没有需要自己的地方,她便福身退下。 等人走了许久,裴煦垂眼看到纸上溅起了一个小小墨团。手有些酸,刚才想作画的兴致也一扫而空。将陈栢重新叫进来。 “公子有何吩咐?” “她去哪了。” “小姐刚才回了房中,听侍人说稍后会出门。”陈栢说完,心中也隐隐有猜测,问:“要拦吗?” 裴煦将作废的纸对折两次,提起一角放至火上点燃,,等火苗快窜到手,他才平静道:“由她去,找人暗中跟着。” “是!” - 这是季枝遥印象中为数不多的出门的机会。小时候在宫中不被允许出去,等长大了,一两个往日交情不错的姐姐另立公主府,有带她出去一两次。那时候她天真地以为,等到父皇允她嫁人,她便能出宫,去领略皇城之外的大好河山。 可千算万算没想到,他父皇根本忘记了自己的存在。每日只顾着自己与舞姬美人喝酒缠绵,哪里会管她一个庶公主的婚事。 再后来,裴煦就带兵攻进来了。季枝遥想不到此生出皇城的机会,是这个手段狠毒的男人带给她的。 不仅离了皇城,再度目睹国安寺的神圣,还南下到风景如画的云烟城,住在仙境一般的府邸中。 她当然知道这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可他随手布置的这些,却足够让她在往后余生中回味。 坐在镜子前,季枝遥看着侍女慢慢将她的头发打理好。打开首饰盒时,侍女问她想要什么样式的簪子。 她目光从左看到右,停在那根看着最贵、镶着进贡宝石的步摇上。侍女正要双手拿起,季枝遥却缓声打断:“兄长不喜张扬,还是用那根玉簪吧。” 侍女手微顿,拿起玉簪子小心将她头发挽起,望向铜镜时,忍不住小声夸赞:“奴婢从前服侍过许多贵人,却从未见到一根玉簪就这么貌美的娘子,小姐生得真好看!” 季枝遥一晃神,不太习惯这样的夸赞。毕竟从小到大,耳边嗡鸣的都是嘲笑她身份低微,举止粗鄙,很少有人夸她,道她漂亮的就更少了。 “小姐今日想去何处?奴婢好做安排。” 季枝遥想了想,竟然半天想不出个什么。她在云烟城无亲无故,望眼整个江南,也就只有一个地方她是熟悉的,但那处也绝不会轻易去。 “此处是不是有一座古寺?” “回小姐,就在前面的山上,不过需要走许久上山,小姐当真想去?” 季枝遥点了点头,“走吧。” ...... 走到门外时,门口已经停着一辆马车。 季枝遥看了一眼,直接走上去。 “谢公子对小姐真好!”小侍女笑得眉眼弯弯,像个小月牙。 季枝遥却莫名想到春生,那日国安寺混乱后,她孤身上山,将倒地的人留在那儿。虽然她不会说话,也没有现在这个侍女这么活泼,可却让她一直放在心中想着,有时候她都会想,春生可能还活着,可能只是被冬藏带走养病去了。 “你叫什么名字。”上山途中,季枝遥忽然撩开帘子问。 “奴婢叫桃花,·今年十四。” 季枝遥默默记下,便没再说什么。 上山本路途艰险,但裴煦找来的人一路四平八稳地将她送上寺庙前,中途哪怕一点点颠簸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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