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雪柔嘴唇哆嗦了两下,直接腿一软,往后跪坐在地上,一旁的季云霜也是类似的反应。 他起了疑心,此事便很难瞒天过海。毕竟,季云霜都没有把握住最大的那个变数——她也不知道当日到底是仆从中的哪一个救了裴煦。章雪柔不过是她杀光所有随侍后,挑出来最听话乖巧、手里还有她把柄的一个假替身。 她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一面之缘而已,印象总归是模糊的。没想到,他还是起疑了。 她们两人的沉默已经足够证明他的直觉是对的。 这么多年过去,裴煦最后能找到的线索,便是那人是季云霜的随侍,其余的信息便再难寻到。 他退后半步,随后迅速抽出一旁陈栢的剑,利落地挥出一个弧度,之后剑入鞘一声脆响,一气呵成。 季云霜甚至是在他做完这一切之后才发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痛的。 不知是太紧张恐惧还是如何,章雪柔竟然没有叫出声,只紧紧抿着唇,忐忑地等待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季云霜已经被吓得有些失了分寸,抖着嗓说:“陛下,你若是要查到那人,便须得留我性命!这算是求您的筹码吗?当年出入丞相府都是有记录在册的,何人去过一查便知——” “你说的是这个么?”陈栢从一旁拿出一页有撕裂痕迹的纸递过去,上面的墨水已经洇开。 “如果孤猜的不错的话,这上面的四人应当都死了吧。”裴煦视线淡淡,笑意不达眼底,“将军夫人,如今,你手中又有多少筹码,是孤需要的?” 她能想出来的办法,裴煦早就自己做过,早在覆灭缙朝以前,这份名单便已经到他手中。只是苦于难以接近季云霜,无法探知那几个宫女的处境。 裴煦抬了抬指,陈栢提着长剑,一步步走到季云霜跟前。这短暂的时间里,似乎分成许多定格的瞬间,让她回忆如瀑,从前记不真切的细节陡然变得清晰。 一道道不同音调音色的声音穿梭而过,她觉得头很晕,很涨!就在那把长剑挥至最高点,蓄极力量要往下劈时,她真的想起来了。 “等等——”她声音尖锐又坚定,陈栢听到身后“嗯”了一声,随即停下动作,退至一旁。 季云霜嘴唇早已没了血色,抖了抖唇,喃喃道:“是她......”
第56章 陈栢发现陛下越发待不住了, 他迫切地想要回到上京。 他经常坐在窗边忽然出神,尤其看着窗外那些树木时,眼中总是有些温存。找了这么多年的恩人,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有许多许多话想同她说, 可是却因为种种原因不能立刻回去寻她。 每到这时,陈栢都不忍打扰, 将东西放下便默默离开。 寻找游惊山下落的兵马增了一倍, 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没日没夜地搜了五日,游惊山的尸首在林中终于被找到了。 确认过, 身上的刺青与曾经的伤口同描述中一致,除了打仗时的旧伤, 他身上新落的撕咬伤尤为明显。显然, 他也经历了裴煦他们经历的, 在山里被野兽袭击。 “葬了吧。”裴煦看着他的尸体道。 没有曝尸荒野, 也不曾对尸体上刑, 对叛贼这般是少有的。 陈栢大概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印象里,在南月时期,游惊山便是一位赫赫有名将军。同陛下一样年少成名, 从来征战所向披靡。若非后来两国关系冷却, 兴许他会和裴煦成为好友。 裴煦是他今生唯一一个无法超越的对手,这次两人一同落险, 虽对方用了不光彩的手段, 却也能算打了个平手。 西澜事宜处理妥当, 放眼望去, 尽是断壁残垣。西澜城需要重新整治,不过眼下除却此事, 好像上京城更令他在意。想到这,裴煦眸光微暗,沉声道:“即日启程回京。” 众将士齐刷刷应声:“是!” - 上京城暗中乱了套,陈钧已经好几日没敢往回递送消息。 几日前,在陈钧和冬藏的陪同下,季枝遥出了一次宫。他们去寺庙中为陛下祈福,安全起见,他们没有告知其余人。 陈钧心中一直隐隐担心季枝遥会使花招,因此一直十分警惕。可到最后,季枝遥只是求了三个平安符便安安分分地回了宫,回去以后照例批折子,看医书,跟往日并无不同。 他渐渐放下提防,甚至为自己有这般想法感到愧疚。可就是这松懈的一天,季枝遥一个大活人竟然凭空消失了!就连玉檀也不见踪迹。 一众人即刻封锁了宫门,每一处都找,陈钧急的焦头烂额,却仍然没有任何结果。 “陈大人,所有宫殿都已经搜查过,就连冷宫、慎刑司都找遍了,没有看到公主......” “如今全天下都知道陛下准备回朝,这可如何是好?若是被陛下知道公主下落不明,我们全部都得死——” 陈钧很煎熬,眼下皇宫中不能没有人打理公务。季枝遥像个甩手掌柜一样将所有事情丢到他身上,自己一人逃之夭夭。小皇子尚在襁褓中,她竟真的如此狠心说走就走。 孤身离开便算了,天下之大,陛下总能寻到人。可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到时便是整个皇宫的人给她陪葬都不够。 他猛地闭了闭目,逐渐接受护主不利这个事实,哑声说:“为今之计只有…...禀明陛下。” - 加急密函,陈栢素来没有资格看。 他将信急匆匆递进去,递给正雕玉佩打发时间的裴煦。展开看完几行字,他面色虽无大变化,可陈栢直觉是件大事。 他不敢出声,在一旁静静等待。 煎熬地等啊等,最后只等来他一声轻笑。 陈栢懵了,再抬头,被映入眼帘的鲜红吓到。刚才还完整的玉佩,此时已经从中间被掰断,断端直直嵌进了他的肉里。 “陛、陛下,回京之事需要暂缓吗?” 裴煦缓缓舒了口气,抬眉看了他一眼,“为何要缓?” 陈栢松了口气,暗自给信中内容的危险级降了一等。然下一刻,他听到的话,却又让他觉得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孤得回去看看......儿子。”他中间停顿了一下,耐人寻味。 陈栢不知发生了何事,现下战事结束,能让陛下如此忧心的,除了临安公主,他想不到第二个人。 “哎......”他走出门后,叹了口气。夏日已至,他却感受不到天地间一丝暖意。 全军上下严肃整装,班师回朝。 回京那日,满城皆在个恭贺陛下大胜战役,喜气洋洋,却无人知晓远处皇宫中的人,个个都慌得不敢大喘气。 陈钧一早便站在宫门外,已经抱着必死之心,凝望城门的方向。陛下王军军纪严明,刚刚好在算好的时间里入城。周围人都在欢笑庆祝,只陈钧一人远远看见圣驾便跪地不起。 裴煦的车马后,还跟了一辆囚车。上面是两位女子,衣衫破旧,用单薄的被衾掩住了面容。她们二人各怀侥幸,都在寻得最后生机。 周遭好奇、嫌恶的目光像一把把利刀扎在她二人身上。季云霜死死盯着章雪柔,这时候都还在试图击溃她。 “待我见了七妹,只要她一开口,我必能活下去。” 章雪柔听惯了她这样的语气,已经不再被她吓住,哼笑一声:“从前在将军府,我从未听过你提你七妹一句好。如今需要她了,又成了你无法割舍的依靠。季云霜,这些话你骗骗自己就算了,这样的伎俩,还想瞒过陛下?” “你如今和我也无二区别,有这时间呛我,不如想想有没有做什么对不起阿遥的事情。若真有,你以为你能活下去......” 她这话提醒了章雪柔,确有一事,但......应当没那么容易败露。 她侥幸地想着,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皇宫里苦苦支撑的那个人。 上京的夏日日光充盛,她们在外头被晒得皮肤通红,又干又辣。前面的车驾径直路过了陈钧,而她们的囚车,根本没能进宫,直接在离他不远处停下。 陈栢随陛下入宫,闵潇则叼着根草,从马车上跳下来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先把这两个带去地牢,其余的事情容后再说。” 陈钧握了握自己腰间的长刀,心想也只有如此。抬眼看去,囚车上其中一位面生,另一位却似是故人。 “她犯了何事?”陈钧将人拖下来时问。 闵潇瞥了眼,不以为意,“哦,你说这个冒牌货?” 冒牌货...... 他收起惊讶,“这是何意?” 闵潇呸一声把嘴里的草吐出来,语气鄙夷:“顶了旁人恩情的冒牌货,哥哥竟然还留她性命,若是我,早就腰斩了!” 章雪柔被吓得一哆嗦,胡言乱语地求他饶命,见了谁都只知道喊饶命。 看来这一趟出征,宫中和战场上都上演了几出好戏。如此一来,他忽然觉得自己生还的可能又有了。 闵潇:“走吧,待会里面那位的事,才是头等大事啊——” 陈钧嗯了一声,心情再度沉重起来。 ... 裴煦的车驾直接停在月涟居外,撩开车帘,宫廊和宫内都黑压压跪了一地人。 他踢了踢袍角,沉着脸走下车,徐步进入月涟居。只往前走了两步,他便停下。随口问了一个地上跪着的宫女,“这里之前有一棵罗汉松。” 宫女哆嗦着身子,颤颤巍巍地说:“回陛下的话,之前陈大人在宫中搜查时,发现有许多绿植下都被人埋下了麝香包,那棵罗汉松便是其中之一,已经被搬出去处理掉了。” 裴煦极力克制着情绪,问完站了会儿,便从她身前绕开,往宫殿中走。正殿冷清无人,一旁的偏房却传出阵阵孩儿啼哭。 里头的宫女没抱着小皇子出来,心中也是极怕的,小皇子不能吹风,不能在外一直等候。 裴煦动了动手,给陈栢一个手势,他立刻会意,过去打开了偏房的门,之后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里面的宫女深呼吸数回,才稳稳地将皇子抱出去。 “参见陛下。”她准备跪下时,身后的陈栢拿剑抵住她膝盖,免了她的礼。 不远处的裴煦目光全部落在这襁褓中的小婴儿身上。果然如信中所说,他的眉眼生得很像他母亲。方才还啼哭不止,见到他父皇后,竟止了哭声,还对着裴煦笑起来。 陈栢也不禁看向这孩子,他真的十分可爱,白白胖胖的,眼睛水润得像能滴出水。只是,他有些摸不准陛下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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