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无人,桌上的瓜子却被磕完了。她伸手碰了碰杯盏,茶水都还是温热的。 “什么时候走的?”她缓步往屏风这边走,脚步却越发沉重。待反应过来,身后传来关门声。 裴煦已经回到方才的位置坐下,而擅闯之人此时因为吸入迷香而浑身无力,双眼湿漉漉地看着眼前这位衣着华贵的公子,一见倾心。 “公子,奴家是来送酒的,不知为何……身子有些不适,你能扶我一下么?” 裴煦没看她一眼,耳里听着她一点点挪过来的动静。 醉花楼的女子胆子都大些,见这公子似是不抗拒,总怕被旁人抢了先机,试了分寸,伸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袍角,“公子……奴家陪你喝酒——” 窗口嘎吱一声,不知何时,竟多了个人! 陈观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笑的浪荡,“美人,介不介意加我一个啊?” 女人一噎,转而缓和表情,“醉花楼规矩,我只能陪一位客人。” “那…”陈观从窗上翻下身来,阔步向前,“你为我破了这规矩如何?” 她下巴被人挑起,就这样直直望进一双饱含笑意的桃花眼。她似是陷进去了,挪不开,一直看着他,直到,手上传来一阵剧痛。 “啊!!!”她的尖叫响彻整座楼宇,顿时周围鸦雀无声,再过了会儿,有人急匆匆跑上来,顺道看看到底是谁占了整三层。 陈观将她血淋淋的残肢踢到门边,嫌恶地用帕子擦自己的佩剑。而裴煦,已经在这时起身,走到远处正对着门的交椅上坐下。 屋外一直觉察这边的人中,有一个受人怂恿,不顾一切冲上来一脚直接踢开门,还没站稳,便被眼前血腥残忍的画面吓住。 “你你你......天子脚下,竟然敢擅自用刑伤人!今日我非教训你不可。” 他摇摇晃晃的,身后清醒的友人认出眼前人,已经跪在地上不敢说话了,只那神智不清的还在往前。 裴煦一直未动,等这人离自己只一人之隔,才用力踢了下他的小腿前侧,骨头传出一声脆响,他也嚎叫着不得已跪下。 陈观抽出长剑抵着他的脖子,迫使他不断地往地上伏低。一脚踩到他脸上,他用力挣扎却不能,“好好看看你眼前的是谁,喝了点酒便口出狂言,你才是该当何罪!” 外边围观的人不少,裴煦不想再拖延,背过身去顺手揪下一株盆栽上的绿叶,“如此喜欢打抱不平,便好好照顾这位‘美人’直到她血流干为止。否则,宫刑伺候。”说完,裴煦笑着离开了此处。 “任何人,不许救治。”陈观在后头幸灾乐祸地补充一句,之后跟着主子从正门离开。一路上遍地跪着人,没人敢大喘气。直到裴煦离开醉花楼许久,他们才逐渐敢低声说话。 “圣上不是才回京不久,为何直奔醉花楼来了?” “不知道啊……那女人也是太心急了些,说了不要上去她偏不听,瞧着如今……”他话音未落,楼上传来女子的凄厉哭声。里头似乎有打斗,门边还站着两个侍从,这便是在“上刑”了。 早听闻陛下擅用各种刑罚,这样的场面在醉花楼都甚是少见。楼上的声音一直在颤抖,底下有人听得舒爽,有人默默叹息离开。 - “那日她离开时身边带了一个女扮男装的人,招呼的小二没多想就带她们上了船。之后便一路南下,算着时间,如今应该快到广陵了。” 他们二人生得都十分俊美,人群中很显眼。只是女子大多只敢笑着试探陈观,身边那位面色实在太冷,寻常人不敢轻易接近。 陈观边说着边给一旁小二丢了一袋钱,“连船夫带船一并付了。” 小二接了钱很是高兴,猛灌了一口酒,迷迷糊糊地去招呼下一个客人。 两人登上船,船夫同他们确认了此行的目的地后,好心提醒:“近日官府差得严,二位客官可还是要出城去?” 陈观瞥了他一眼,觉得他多嘴。不过裴煦站在原地没动,过了会儿,他侧身询问:“船家,你可知此处去岭南有没有近道?” “怎的你们也去岭南?” 陈观顿时眼睛一亮,“怎么?难得有人同我们有一般雅兴。” “......”船夫面色有些古怪,思虑良久,见二位皆是贵人打扮,便没多问,只回答方才另一位公子的问题,“此处去岭南确实有近路,只是那处河道水流急,经常有商船从那来却沉了的,险得很。” 裴煦听后点了点头,“烦请走近路,下岭南。” 陈观坐在一旁知晓他临时改了目的地并不意外。从一开始,他就在考虑广陵和岭南的可能。这像是他和季枝遥之间的较量,比的是他们二人谁更了解谁。 幸好这位船夫是个熟水性的,多收了几两银子便同意走那险道。沿途有零零散散几座村落,他们几乎没有停下,船家累了便由陈观代劳,直接缩短了一半的时间,途经繁华的广陵和风景如画的云烟城,直奔那远远望去笼罩在雾中的岭南。 “也不知道嫂子身上带够银子没有。”陈观无聊,很乐意用玩笑愉悦气氛,“总不至于流落街头吧?” 裴煦在一旁闭目养神,懒得理他。 “不过看过画像,嫂子生得极美,也非挣不到钱的模样,相反,恐怕多的是人想砸银子多见她两面——” “舌头不想要了吗?”裴煦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一句话便触到他的逆鳞,周围气氛瞬间变得凝固。 陈观立刻收起懒散模样,“属下知错。” 他取下自己腰间的玉佩,指尖轻轻在上面摩挲,掠过陈观这句,缓缓呼出一口气,忽然想起此时身边便是个花花肠子很多人,问问他似乎未尝不可。 于是,他大致将和季枝遥的事情同他说了一遍,之后问,“我待她不好吗?竟然要她大费周章瞒我逃离。” 陈观眉间微微皱起,视线很淡地从他面上扫过,似乎只是为了确认一下他说出这话时的表情。 “?” “你对她好啊。”他懒洋洋地抛下一句,在裴煦准备再接下一句话前掐断,接着语气冷飕飕补上,“把她养的漂漂亮亮的,读书写字识大体。在你面前是乖巧的小猫,在外是衬得上你身份的陪饰。” “是挺好的。” 裴煦:......
第58章 进入岭南的地界, 饶是陈观四处游历的人,也不免皱了皱眉。 自古此处都是流放之地,环境极其恶劣。阴雨连绵, 空气中嗅着满是泥土的潮湿气味。 船家将他们送到码头, 转头接了道去广陵的客人,没有停留多久就离开了。 裴煦站在码头处, 仔细看了看街上的光景。论繁华程度自然比不上上京, 可寻常百姓居住的地段, 却也没有想象中的脏乱,眼下刚开始早市, 便有许多勤快的商贩出了铺子。 陈观先稍微打探了下周围,之后去客栈开了两间上房稍作歇息。陈观在各处都有打探消息的门路, 只要他想知道, 就没有他查不到的。不过下楼四处晃荡了两圈, 他便带着岭南最具特色的茶点早膳回来, 顺道递了个消息。 “别看岭南瘴气多, 正是因此得天独厚的条件,此处游医众多,随便一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裴煦低头喝了口淡茶, “她先前在上京时就经常往外边的医馆跑, 如今又得了太医院授章,要找到她不难。” 陈观冷呵两声, 直接先于他动筷:“饿死了, 你不吃我吃了。” “......”裴煦左手捏着右边袖口, 动作极文雅, 纵在宫外,也得体的令人钦佩。 “也就你这么能端。” “......” 此处待着十分沉闷, 街上有许多人来往,却并不似上京热闹。虽然还没见到季枝遥,他却有些烦躁地想,她到底为何要这样躲避自己?宁可来这样瘴气缭绕的蛮荒之地,也不愿意在奢华的皇宫伴他左右。 他不曾将季枝遥视作宠物,可陈观这样说,之前闵潇也这样传话,道季枝遥觉得自己是养在他身边的宠物。 为何会这般?他望着灰蒙蒙的天叹了口气。 江南一带多雨,没过多久,天便彻底暗下来。陈观出门去了,不知是收集情报还是自己玩,裴煦管不着,只想好生歇息,待雨停了,再看下一步。 客栈人很杂,来往许多官差和囚犯,都进来躲雨,整座客栈吵吵嚷嚷的,裴煦没睡着。 他们声音很大,裴煦在楼上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今年入夏以后便一直下雨,也不知道这鬼天气要持续多久。” “快些将这批犯人带到,我就跟上头说去。呸,这晦气地方,再也不想来。” “可不是......不过我看最近咱们城中多了许多新面孔。今早码头当差的弟兄告诉我,咱这边来了几位大人物。” 这么一说,周围人的耳朵也竖起来,好奇地想听后文。 “岭南能有什么大人物?不都是犯了事儿的朝廷罪臣......莫不是看错了。” “没看错,不过咱也顾不着......人有泼天的富贵也轮不到我们头上。”那士兵喝了口热茶,口中啧啧砸吧两声,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暗含深意,“喂,南街近来也搬来了新人,瞧着模样,嫩着呢——” “女的?”一开始听的那人还不相信,“哪个女子脑子抽筋了要来岭南受罪?莫不是罪臣亲眷吧。” “管她是谁......好看就行。” 众人一阵哄笑。 裴煦已经在屋中更衣,袖中带了把段匕首准备离开。窗口咚咚两声,回头看到一个懒散的背影。 “......”推开,果然是他,“为何你不能走正门?” 陈观懒得解释,刚才楼下的话他都听到了,整合一下在外边得的信息,已经大致知道她人在何处,“属下可怜主子你思妻心切,这不是要带您去见了么。” 话落,他一个跃身,翻下了窗户。裴煦无语地瞥了眼,将窗关上,步态悠然地从正门离了客栈。刚才还在底下聊得热火朝天的人,无端受了一记冷冷的眼神。更让他觉得奇怪的是,他竟然不敢起身反驳什么。 “那是谁啊......” 等人走远了,那几个士兵凑到一块小声讨论。 “应该就是我弟兄说的那位贵人。” 看身影、看姿容,确是位轻易不可得罪的贵人。方才说过话的人都纷纷抿了抿唇,举止变得僵硬不自在。 - 这是季枝遥出逃整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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