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这话后,跟前的人久久没出声。季枝遥知道,这对于他而言或许有些颠覆观念,不过这就是她心中所想,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出现而发生改变。 爱是无限包容,并非一时欣喜的将就。 季枝遥:“师兄是不是觉得我太自命清高了。” 裴煦回过神,郑重摇头,“我觉得你说得很好,方才在仔细想。” “是吗?”季枝遥笑着追问,“那你可有想出些什么?” “我在想,要多有福气才能遇到你这样的女子。”他语气微顿,之后缓声道,“也在想,你同你之前的夫婿是不是也是因这般缘由才生分…” 季枝遥抬头看过去,他说这话时眼中有诸多试探,中有怕她生气的小心翼翼。她笑了下,毫不犹豫地告诉他:“不是。” “若是让他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他应该也不会嫌弃……应该不会。”她后面补了一句,似乎也并没有太多把握。 裴煦很想肯定她的想法,却碍于如今的这层身份无法说出口,静静地听她继续说。 “他和寻常人不同。从前我总是想他做的这里不对,那处错了,觉得都是他的问题。可是若是站在他的立场上,他做的事稀松平常,不会有任何人质疑。我不能因为我们不同,便要求他必须像我一样思考问题与行事。我们互相无法理解,感情才逐渐割裂开。” “那你心中还有他吗?”他问这问题时,手背在身后,不由自主地攥着袖子。 季枝遥垂眼,眼睫颤了颤,“我心中有他。” 还没来得及惊喜,下一刻,她便莞尔,“他是我孩子的父亲,我希望他能让孩子平安长大,像他一样有勇有谋,学富五车,其余的……便不要学了——” 她说完后才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多,抱歉地看了他一眼,“我只是希望孩子过的好一点。” 裴煦声音微微颤抖,“我理解。” 沉默中,季枝遥陷入回忆。慢慢回忆这两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之后忽然想起那日地牢里的人。 她偏头,眼神有些着急,“师兄,那日地牢中的人都去哪里了?” 裴煦顿了顿,道,“将他们救出来后,就放他们自由了。” 他垂首,之后不紧不慢跟一句,“不过有几个伤得重些,我让人带他们在周围医馆医治,待伤势痊愈便让他们自行离开。” “那里可有一个……”她险些将“姓季的”问出来,来岭南后,她一直将自己的身份保护的很好,她深知这个姓背后会牵扯多少麻烦。自己有裴煦兜着,弟弟却未必。 眼前人平静地装傻,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声音,主动问,“怎么了?你在当中有相识之人?” 她迅速反应,随口扯谎,“不是,只是那日隔壁牢房中的那个男子帮了我一把,想着……日后药答谢他的。” 裴煦不知心中为何涌起情绪。他平生最不喜欢被人骗,而现在,他便清楚地知道季枝遥在骗自己。尽管知道有不得已的原因,他还是有些不高兴。再者,这几日自己为她做的不少,她却只想着谢那个人,而不曾对自己表达什么。 他面色有些冷淡,嘴角也缓缓放平。季枝遥注意到了,一瞬间,眼前和脑海中的那个人再度重合。 他和裴煦真的太像了。 “师兄?”季枝遥轻轻摇了一下他的衣袖,眼神中很多试探和狐疑。 裴煦眼神立马亮了些,“你要找的人兴许就在我属下身边,等你伤养好了,我带你去见他。” 季枝遥刚才还以为自己说错话惹他生气,但眼下好似又是自己多虑了。她点点头,轻声说:“多谢师兄。” - 沈家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当日赴宴的那一帮贵人,全都在被放出沈府时又呕又哭,狼狈的样子让周围行人驻足。 顺着门口方向望进去,门外的人也吓得惊呼乱窜。高大的房梁上一左一右挂着两具腐化的尸体,蝇虫环绕,恶臭无比。 而有的见过些世面的,也在看到江羽宁大人走出来时,惊讶得不敢出声。 这可是岭南刺史,何方神圣敢将他也强行扣留在此处? 江羽宁面色也十分难看,刚迈步出来,转头就沉声下令封锁岭南,过了会儿,另派一队人马将春杏堂上下全部抓捕,严刑审问。 这场闹剧发生半月后,裴煦和季枝遥回到岭南城区。为了避人耳目,他们只在客栈开了一间上房。季枝遥有些担心地在桌边想对策,裴煦倒是不慌不忙,生怕旁人不知道他在此处地将窗户打开,那双眼肆意地打量着底下来往的人。 江羽宁为了抓到他,不惜请动岭南都督手上的兵符,试图掀翻整个岭南来解他心头之恨。 动用了精锐人马,裴煦和季枝遥的行踪在夜里便暴露。 隔着屏风,裴煦在窗侧看底下的灯火表演,季枝遥在里面小心地沐浴梳洗。背后的伤痕已经好的差不多,就是疤痕还是有些明显,玉檀看一次便要红着眼眶难过一次。 “阿遥,加快些动作。” “嗯?发生何事了。” 话音刚落,她清晰地听到楼底下的大门被人闯入的声音。 “奉令抓捕逃犯,任何人不准妄动!违者立斩——” 说完,他们带着人目的性很强地冲上上房所在地二层。 季枝遥身上的水还没擦干,眼下未着片缕,惊慌地从水中起身,差点滑一跤。 “当心些。” 师兄语气不知为何忽然变得低沉,与往日大有不同。官兵一个个搜查过来,很快就到他们的门口。 “奉令搜查,速速让开!” 陈观守在门口,没打算让他们轻易闯入。几番周旋,季枝遥听到拔剑的声响,之后一顿混乱中,外面便打起来。 季枝遥传好衣裳,发梢还在向下滴着水。裴煦见了,从旁边拿了一块帕子,很自然地上手帮她擦拭。 这样自如的动作,季枝遥直接僵在原地。 擦到一半,裴煦动作微顿,让玉檀将旁边的香料倒入香炉中。 季枝遥心中慌乱,可师兄这样气定神闲,又让她稍安心了些。他这样,定然有后路可走。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熏香?” 她看着铜兽炉里缓缓飘出缭绕的烟雾,很快便嗅到那上面的气味。那浓郁的沉香味灌入鼻腔的一瞬间,她猛然抬头再度感到不可思议。 与此同时,两人正对着的门被人一脚踹开。映入眼帘的便是陈观提着满是血的剑,面上笑的舒畅,一群人中他仅留下了这个活口,故意让他自己进去面对。 原本来势汹汹,眼下满地都是尸体和血,这人也有些害怕,走进屋里时,声音不自觉地发抖:“我等奉令追查杀灭沈家家主凶手,当日,就是你!” 裴煦面上神色平淡,点了下头,却不说话。看着他,意思是说“所以?” 那人咽了咽口水,手紧紧握拳,似是给自己打气,“你不仅杀了沈家之人,还将我的弟兄们杀死,今日,我定让你死在此处,以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等等——” 拐角处缓缓传来脚步声,季枝遥心跳得很快,手不知何时已经攥着他的衣袖,和他靠得很近。背后人的脉搏,却出奇的平缓,好像一点也不害怕般。 上次见到这样的人,已经是很久以前……她心里不由自主想到某个人。 来者语声低沉,似是克制着怒意与某些情绪。走到门边与提着剑的陈观对视两眼,陈观冲他歪头一笑,做出“请”的手势。 江羽宁皱眉,总觉得有些诡异,回头让护卫往前站,确保能保护好自己,才敢往里走。 一抬头,眼前一男一女坐在木椅上,女人看上去刚沐浴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花香与沉香。她看上去仍旧有些担心与惊慌,可她身后之人却悠然自得,看自己的眼神意味深长。 江羽宁嗓子有些不舒服,用力咳了两声,之后启声,“行刺沈家家主和千金之事,你认还是不认?” 裴煦云淡风轻地回答:“是我杀的。” “呵——”江羽宁冷吐出一口气,随后摆手让侍卫上前,“你不仅杀了人,还手段残忍,私自将城中官员关押在沈府,你好大的胆子!” “还有你!”江羽宁视线一转,落在季枝遥身上,“你身为一个女子,不好好在家中相夫教子,成日在医馆中抛头露面,真是好生丢东栎女子的脸!你以为你会些医术便有人高看你一眼么?” 季枝遥被他突然加大的音量吓得往后靠了靠,之后,她站起身,沉声说:“我有授章,这便是我医术的证明。每日城中都有许多百姓找我看病,刺史大人,我怎么丢东栎女子脸面了?” 江羽宁:“无知妇人,你这样的性子,难怪被你夫君抛弃。这是男人的天下,你所做的,不过是他们做的半成不到。你不知羞,我还替你羞!” 左右这件事情闹得这么大,裴煦早晚有一天会知晓。季枝遥面对大部分人时都能独当一面,唯独这种朝中官员,她凭一介布衣身份如论如何都压不过。 于是,她忽然冷了眼眸,心中生出下策。 “刺史大人为了说赢我,不惜反反复复提及我那夫婿。还当你为他办事会想着如何巴结狗腿,将他身边的人打探清楚呢。”季枝遥轻笑一声,站起身走上去一步,“你知道我夫君是谁么?” 江羽宁盯着她的眼睛,就像方才在门外看到那护卫一样,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可就是因为想不起来,他没有轻易认怂,想了想,嘴硬地驳一句,“本官管他是谁?谁都不管用,今日纵是天王老子来了,本官也需取你二人性命,为无辜枉死的沈家主公和沈小姐报仇!” “呵——”身后传来一声冷笑,师兄约莫是没忍住,声音不小。 不知为何,季枝遥听了觉得很不对劲。今天的师兄和往日的那个人判若两人,他的语气、口癖,为何都和那个人这么像?可他现在明明在上京城…… 她正微蹙眉思索着,身后传来一阵宛如撕破纸张的声音。未及转身看,他便站起身,往前迈步,将季枝遥拉到自己身后。 “怪我金屋藏娇,将她流传于世间的所有画像都销毁。江羽宁,你这岭南刺史,做得很是威风啊。” 江羽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地上随意丢下的那张人/皮/面/具,让他顿时哑声。 “以下犯上,出言不逊。公报私仇,擅动精兵——” “到底是谁好大的胆子。” 这话一出,季枝遥眼见着对面的江羽宁面色瞬间崩塌,这个形容非常贴切,她从未见过有人变脸这么快,只片刻,江羽宁便迅速跪在地上,连话都讲不明白,一直跪在地上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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