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事后,哪怕寻常夫妻,再见面也会闹个红脸,何况他们这样半生不熟的关系。 梁和滟虽然自觉还好,只是偶尔视线下垂,看到他身上那点印记的时候,便会恍惚回忆起昨夜的一些散碎片段。 “还好,侯爷才该多歇歇的。” 梁和滟才进来,还没适应这里面的灰尘,咳一声,慢悠悠走进来,跟裴行阙并肩站着,垂眸看他正在看的书。 是本关于楚国的游记。 “里面的事情没经历过,随便看看。” 他手指抚上那书页,又合拢,抿着唇,寡淡地笑了笑:“这京中的风景,我也还没完全看过,就不想那么远了。” 梁和滟垂了垂眼,淡淡宽慰他:“侯爷若想,清明踏青好时节,可以在京中逛一逛的。” 裴行阙摇摇头,笑了声:“那时候,我大约还病着。” 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没有多讲话,短暂客套片刻间就各自分开,开始整理书阁。 这里虽然没梁和滟所期待的一些字画孤本,但那些个避火图的孤本还真不少,裴侯爷一言不发,梁和滟则挑了里面保存还算完整的,准备请人给卖了。 到夜间,两个人准备就寝的时候,芳郊进来了。 她端着个托盘,上面放着碗汤药,和一盒小小的药膏,她没敢抬头,一言不发地搁在妆台上,咳一声,快步出去了。 梁和滟端起那药来,闻着就觉得苦得很。 “县主哪里不舒服吗?” 裴行阙看见那药,皱起眉头,语气有些关切:“还是哪里受了伤?” 梁和滟摇摇头:“这是避子汤,那个药膏是消肿的。” 裴行阙不讲话了。 梁和滟抬眼看过去,见他耳廓泛红,她歪歪头:“怎么了?” 裴行阙抬了抬手,似乎想跟她解释什么:“县主…我们昨夜那个样子,是不会…呃……” 梁和滟明白他误会什么了,哦一声:“侯爷,我都多大了,这事情我晓得的。” 她顺手把那药倒在窗外:“只是做戏要全套,既然要叫宫里人觉得我们圆房了,那事后的东西总要准备准备,不然显得太突兀。” 裴行阙脸更红了,梁和滟没发觉:“我还没来得及跟芳郊她们两个讲,叫她们先误会着吧,也省得演露馅。” 至于那药膏,梁和滟也打开看了看:“也不晓得能放多久,以后还用不用得上。” 她说者无心,裴行阙在一边站着,连着咳许多声,耳廓红透,身量修长的人,站在那里,手脚不晓得怎么摆了的样子,最后仓促至极地喝下一口茶,床上躺着去了。 梁和滟第二日就操持着把那些避火图卖了,她因此小赚百十贯,钱银充裕了些,修缮的工期也就加快,不出三月,那书房就修缮好了,还添置了些崭新的家具。 只是新修缮的房子不好立刻住人,且,裴行阙病了。 梁和滟说给外面的,是他喝了那补药后不久,便开始断断续续发虚汗,再后来就是时常昏睡,请医者来看过,说是虚不受补,身子亏空,因此病倒了,开了药,叫他好生休养着。 太子自然不信,但裴行阙是真的病了,叫太医来看过,摸了脉,也是那样的脉象,没什么好讲的。 既如此,那补药也就不好送来,只是这样的境况下,梁和滟也不好叫他这时候挪动到前院去了。 补药没再送来,但关乎裴行阙身体不好的流言蜚语,在京中又翻覆起来,没完没了的,做了市井间许多人的谈资。 梁和滟只当不入耳的话,并不怎么听,每天忙着变卖前任主人留下的、还算有点价值的东西,把那些被堆满乱七八糟物什的房子一间间清理干净。 时间逐渐近了清明,梁和滟这一日从外面回来,先去见了裴行阙。 他难得开口,托她买些东西回来。 梁和滟拎着一兜金银纸钱进屋的时候,他正坐在床上,看新一本游记,听见动静,抬头看她,露出个苍白病弱的笑:“县主。” 一隔多日,他更见清瘦,骨相轮廓显得愈发鲜明,抬眼看过来的时候,半张脸苍白,面无表情的时候,瞧着有些清冽,此刻微微笑起来,那点冷清就淡去了,变作一副温煦的笑。 “是你要的东西。” 梁和滟递过那纸钱,她大约猜到他要做什么,清明将近,各家各户,大多都会折一点金银元宝,烧给故人的,阿娘也是这样,没到这时候,都会折了纸钱,烧给父亲。 裴行阙跟她静静道了谢,捏出张纸来,折在手里。 梁和滟猜他是折给那个老太监的,她略一垂眼,想起他胸口拿到疤痕来。 颜色很淡,混杂在他身上的许多疤痕之间,看不太分明,只是亲吻上去的时候,按在她腰上的手会微颤。 梁和滟的视线垂下去,不自觉又想起那一夜的许多事情。 她对此很淡然,自己到了年纪,食髓知味,实在正常。 梁和滟叹口气,想起路上去看母亲时候,阿娘给她讲的话,天子赐婚,你要和离,只怕也难,既然如此,不如试着好好过日子,趁彼此都年轻,早点有个孩子。 梁和滟晓得阿娘有道理,只是她环顾周匝,笑一声,两个人如今的境遇,要一个孩子,做什么?一起担惊受怕过苦日子么?若不能给孩子个稳定平和的生活,还不如不生,如今他们自己都生不由己,不必拉着别人。 而且,她想好好过日子,要做的事情太多,一时半刻,顾及不到孩子。 思及此,她跟裴行阙客套两句,站起来,要出门了,恰好此时长随端了要来,深褐的颜色,盛在碗里,要端给裴行阙。 那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裴行阙久病至今,就是因为这药。 梁和滟不晓得他是从哪里弄来的这药方,只晓得喝下这药后不久,他就猝然病倒,步子也走不动几步,梁行谨派了几茬太医来,都没把出什么毛病,最后才悻悻作罢。 她看一眼:“看着好苦,侯爷还是少喝些。” 裴行阙看她:“县主,良药苦口。” 其实喝着这个药,和饮那补药,不一样伤身体么,有什么不一样的。而裴行阙只微笑着讲:“这样的话,只我需要伤身体,县主是好好的,这就够了的。” 梁和滟揉着手指,叹口气,抬头看看,想,日子不该这么过下去。 可是该怎么办呢? 人能改变境遇,改不了出身,他们两个的出身摆在那里,天生就是要被人忌惮的。 除非,那位置上,坐着的,不是梁行谨与他父亲。 梁和滟半垂着眼,静静想这个大逆不道的念头。 廊下风声呼啸,她随手播撒的花种发了芽,柔弱地打颤,绿芽捏着一纸单子跑过来:“娘子,我和绿芽把楚国当初送来的那些礼整理成册了,听闻小李郎君近来回京了,您是现在去找他吗?” 梁和滟颔首。 她做生意的,总不能没有些人脉,变卖殿下,若是直接去当铺之类的地方,总难免要被压价,因此有一些背后直接收购的门路。 当初她开食肆的钱,就是走了这样的路子,变卖了阿娘的簪钗首饰。 她阴差阳错的,认识个人,叫李臻绯,年纪轻轻,所擅技艺颇多,听闻早些年是学灶上的手艺的,只是后来不知怎么的,做起了倒卖药品、金银首饰的小生意。 他是由任娘子介绍给梁和滟的,两个人早些年一处学习,有些师姐弟的交情。这人虽然讲话有些油滑,但手脚干净,不像旁的男人,手脚讲话都不干净,眼总色眯眯地,盯着人看的时候,叫人倒胃口。 梁和滟原本早就想好要找他的,只是托人问过,得知他这段时间不在京中,出去做生意去了。 此刻终于回来,梁和滟也不想把那药材堆手里太久了,于是叫人收拾好东西,登门拜访。 只是到了那里,却见门户紧闭,落着锁。 梁和滟以为自己跑空了的时候,身后传来个极欢喜的叫声,气喘吁吁的:“梁姐姐——” 她回头,一个鲜衣束发的少年郎指间绕着枚玉挂坠,他脸上有薄汗,似乎是一路跑来的,笑眯眯看着她:“怎么?许久不见,想我啦?”
第25章 梁和滟退后一步, 盯着李臻绯。 他晒黑了一些,个子似乎也长高了,只是, 梁和滟比量了比量,觉得他似乎是要比裴行阙矮一些。 “府里堆了一些药材, 想问你收不收。” 她没跟他废话, 一边淡淡开口,一边侧过身去,让开一步, 叫他开门。 李臻绯一边掏钥匙, 一边笑, 语气委屈:“我才回来, 姐姐就登门。我还以为是姐姐想我了呢, 原本正和人闲聊, 听说姐姐你来, 急得我一路跑着回来的, 就怕和姐姐错过了, 结果姐姐开口就是生意。” 他开了锁,却没急着推门, 一只手撑在门上:“姐姐也不问问我这段时间去哪里了?咱们可是旧交情,姐姐好几个月没见我,一句场面话也不说, 好薄情。” 梁和滟瞥他一眼, 语气寡淡:“跟你是旧交情,才不讲场面话——我成亲了, 讲话放尊重些。” “姐姐还说自己成亲了,我回来才一天, 关于你夫君的风言风语,就听了满耳朵——姐姐那夫君,真如传言里所说吗?若果然,我这里倒是有些对症的药。不过,依我看,姐姐也不要这么麻烦,夫君不得用,换一个就好了嘛。” 他一边讲着满嘴的胡言乱语,一边推开门,请梁和滟进去,芳郊和绿芽看清里面,都低低“啊”一声,梁和滟也挑了眉头。 李臻绯会做生意,她是晓得的,只是没想到,几个月没见,他竟然富贵至此,屋里堆满了没来得及收拾的各色香料,单龙涎香就装了满满几匣子,更别提摆了满桌的寻常绸缎珠宝。 梁和滟从来不爱打听事情,也不喜欢多管闲事,虽然惊讶,但也就只看了一眼,不讲话,也没多问。 李臻绯随意至极地把一匣子珍宝堆到地上,请她和芳郊、绿芽坐了:“姐姐喝茶,两位姑娘喝茶。” 俏皮话讲完,就开始谈生意了,梁和滟递过芳郊、绿芽她们两个整理的单子:“这是那些药材的名录,不晓得你还收不收,如今的价格又开到多少。” 李臻绯翻开看:“若真如这上面写的,倒值不少钱,只是我要先看一看东西。” 这事情合情合理,梁和滟点点头:“东西就堆在我府上库房里,你过去看,或是我叫人给你送来,都可以。” “有登门拜访姐姐的机会,我自然不会错过,姐姐何时有空,我到时候携礼登门去拜访。” 顿一顿,他凑过来:“不过,我这里有个别的门路,不知道姐姐愿意走不走,先透露给姐姐,叫你听听。” 他压低语气,作出神秘的样子:“我这几个月,走了一趟海路,把我从前堆的一些货物,卖去了番邦之地。那些地方这些东西奇缺,因此很喜欢咱们的货物,瓷器、绸缎之类很是畅销,所挣的金银么,我还没来得及换钱去,都堆在这了,姐姐也看见了的。仔细算来,那些东西的所盈之利,是周地的十倍不止,就算除去一路上的花销,也是很大一笔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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