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咱们出去罢。”吴暨一把放下了床帐,将床上韶慕的视线给生生切断。 韶慕干涸的嘴唇还半张着,耳边听见少女轻轻的应了声,随后便是和跟着吴暨出了房间。 到了外面,吴暨开始收拾药箱:“家里还有许多事,我得回去。” “劳烦先生了。”昭昭对着吴暨作了一礼。 吴暨把药箱往身上一背,神情轻松了几分:“别担心,我在药里加了安神的成分,能让他好好睡一宿。他适才大概也尝了出来,和我瞪眼呢。” 如此一说,昭昭想起方才来,吴暨把药碗卡在韶慕嘴边,硬让他喝药。 吴暨往外面走,又道:“说起来,他身心都该好好休息。” “先生放心,”昭昭跟着,送吴暨出门,“我会好好看着,不让人来打搅他。” 吴暨点头,随之离开了州衙。 昭昭留在衙门这边照顾韶慕,外面开始宵禁,等到半夜的时候,冯越回来过一趟。 他是得知韶慕病倒,忙完东城的事而匆匆赶回来。知道吴暨来过,韶慕吃了药睡下,这才放心。 “你身上全是灰,要不要去洗洗?”昭昭手里拿个鸡毛掸子,给冯越扫着身上。 冯越摆手,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总还是要过去忙活,不用扫了。” 昭昭往边上一站:“火扑灭了?” “灭了,差点儿整个烧起来,亏着离河近,砸开冰取水,”冯越一副心有余悸,“就这样,还烧了一大片呢。” “怎么起的火?那没有房子的人现在住哪儿?”昭昭问,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总是挑着东城来发生。 风寒症是,起火也是。 冯越活动着自己健壮的身体,边道:“起火原因不好查,至于安顿的话,吕知州开了东城门,将那些人暂时安置在城外,等明日处理。” 昭昭回到客房的时候,韶慕还在沉睡。先前吴暨交代过,在天亮前给韶慕喝一副药,让他继续睡着休息。 这厢,天开始发青,应该很快就会天亮。 外面有衙差们说话的声音,那是从东城回来,替换着休息的。 昭昭煎好了药,端着送进里间。她把药放在一旁桌上,然后收了床帐,一眼看见躺着沉睡的韶慕。 她弯下腰,手摁在床边,另只手去试探他的额头。还是在发热,以至于他的呼吸都显得重。 这时,她看见他床里的那只手臂似乎不对劲儿,袖子上隐隐的晕着血迹似的。 因为并不确定,昭昭轻轻拿手探过去,隔着一层袖布,指尖能清楚试到里面包扎着绷带。 他的右臂什么时候伤到了?昨日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咳咳咳。”韶慕昏睡中发出几声干咳,被下的身子跟着颤动。 昭昭看去他面庞的时候,正见着他缓缓睁开眼,生病加上疲倦,他的眼中布满血丝,眼帘微微掀着,眸光甚为柔和。 “安宜,你来了?”他干燥的嘴唇动着,温柔的喊出这个名字。 昭昭脑袋嗡的一声,整个人僵在那儿,依旧半弯着腰撑在床边。她看着他抬起手,随后抚上她的脸颊。 他在发热,手掌都是烫的,烫得她瑟缩了下。 “我不是安宜,我是昭昭。”她躲开他的手,站起身来。 韶慕的手费力擎在那儿,来回的抓摸两下,似乎是还想抚着她的脸。 昭昭看着,明白上来他正生病,应该是神志不清明,看错了。可即便这样,心里也莫名觉得生气,他说喜欢她,还说那些叫人脸红的话只说给她听,可他这厢明明叫着亡妻的名字…… “昭昭?”韶慕头晕沉得厉害,撑着床想要坐起来。 “先喝药罢。”昭昭见此,往他身后垫了枕头,顺手捞起药碗。 她没有多说什么,像吴暨那样,直接把药碗送到韶慕嘴边。 韶慕牵了牵嘴角,也就顺着她开始喝药,却不想呛了一口,连咳两声。 “烫吗?”昭昭连忙问,往他更坐近了些,拿出帕子帮他擦拭着嘴角。 “不烫,”韶慕脸色苍白,身子无力倚在那儿,握上她的手,“我知道是你。” 昭昭看他,手被他攥着落在他的胸膛上,随着他的每次呼吸而起伏。她抿着唇不说话,他是当她听不见是罢?他明明喊着安宜的名字,这厢硬说知道是她? 韶慕稳了稳呼吸:“你很快就会明白。” 等他能下床,他就给她再配一副药,逼出那条蛊虫,她就会彻底好起来。 他因为病重,说的话有些无力。昭昭知道轻重,便也不会这个时候与他多说什么,于是看去他的手臂:“你怎么伤了?” “无碍,”韶慕道声,“事情马上都会解决,没人可以再控制你。” 一切全部会好起来。 他的话让昭昭听的云里雾里,好容易让他喝了药,便为他放倒枕头:“别说话了,好好休息罢。” 她刚想离开,觉着袖子被扯了下,回头看,是韶慕拽着她的袖角。 “昭昭,我真的知道是你。”韶慕看着她,眼皮已经使不上力。 昭昭点了下头。 韶慕嘴边弯出虚弱的笑:“等我睡醒,然后一起回家过年节。” 说完这句,他松开了手指,药效上来,再次昏睡了过去。 房里静了,昭昭帮着收拾好,吹熄了灯走出客房。 外面,天色开始朦胧,用不了多久就会天亮。衙门此刻更是安静,只有风擦过屋檐的呜呜声。 今日就是年节,看着发青的天空,便知今天是个好天气。 昭昭睡不着,独自去了伙房,想收拾一下。 才走进伙房去,便见着墙边的阴影里坐着一个人,吓得她差点儿喊出声来。待看到对方身穿差服,才稍稍稳下心来。 “东城那边处理完了吗?”昭昭问,想着可能是从东城回来的人,便问了声。 对方坐在长椅上,闻言动了动,轻轻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 昭昭看着他,察觉他右腿似乎是伤了,走起来有些费力。 “嗯,”那人懒懒应了声,而后整个人从暗处走出来,“城门也开了,正好带殿下你一起离开。” 豁然,他抬起脸来,嘴角扩大成一个笑。 昭昭吓得后退两步,看清了这张脸:“陆季同?” 他不是走了吗?怎么会出现在州衙,还扮成衙差的样子?他如何称呼她为殿下…… 蓦的,脑中像是被刺了一下,昭昭眼睛瞪大:“是你!” 是那个以前绑过她的人,他带着面具她认不出,可是这一声“殿下”,她如何还能不知道? “咦,”陆季同疑惑一声,越发的走近,“你居然记起来了,看来他本事比我想象中厉害多了。” 昭昭哪还留下来与他废话,捞起桌上的筷子朝他砸去,自己趁机迅速转身往外跑。 她两三步跑出了伙房,张开口就想大声喊人,却在这时听见一声清脆的银铃声。她立时停住了脚步,眼前慢慢暗下来,混沌一片,喉咙同样像被封住一样,再发不出半点声音。 陆季同走到她面前,手里抓着个小银铃,又是轻轻一晃:“瞧,他还没把那条蛊虫给逼出来。” 昭昭不能动,视线一点点的越来越模糊,身体根本已经不为她所控制。 身旁的陆季同阴恻恻笑了两声,话语中满是恨意:“韶慕这是对殿下你余情未了吗?如此拼命,真让我觉得你俩还是恩爱夫妻。” 昭昭眼珠子转着,看去陆季同。她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什么她和韶慕是夫妻? “是这样吗?”陆季同嘴角咧得更大,声音中压抑写癫狂,“他把什么都自己背,来保护你吗?你至今都不知道,自己就是安宜公主?” 昭昭不能动,可是陆季同的每个字她都听得清楚。她看去客房的方向,里面黑暗着,他喝了药已在昏睡之中。 视线越来越暗,像有人给她的眼睛蒙上了一层布,她就像个提线木偶一般,不受控制的跟着陆季同走。无尽的黑暗中,用那银铃声控制着她。 她知道自己离开了州衙,越来越远,阴冷和恐惧爬满全身,她的眼角滑下泪珠…… 。 不知谁家在放鞭炮,响声在死气沉沉的城里传开,提醒着人们,今日是年节。 昭昭再次能看见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间棺材铺里,她坐在冰冷的墙角,身边有一口新棺。 对面的墙下,陆季同坐在那儿,正挽起裤腿儿,露出小腿上狰狞的伤口。 觉察到昭昭的目光,他抬头看向她:“殿下莫要害怕,韶慕的这一箭并要不了我的命,他一个文官,箭法委实一般了些。” 接着,他拿出一个竹筒,从里面倒出来一条虫子,那虫子闻到血腥气,便去啃噬着他腿上伤口。 “你看他把一切都布置得天衣无缝,”陆季同往后一倚,背靠去墙上,“所有人以为他封城是为了风寒症,其实他这样做,还是想抓到我。” 昭昭嘴巴动了动,嗓子的不适感已经褪去:“你不知道你说什么?我不是什么王女,也不会跟你走。” 她看着那条多腿的虫子,不禁打了个寒颤,那些不愿想起的过往,纷纷汹涌而来。 陆季同长叹一声,明朗一笑:“殿下不必担心,这回属下一定带你安然出去。韶慕明知你的身份,却不告诉你,分明就是心存歹意。他还把我伤成这样,幸亏我机灵,找了个替死鬼。” “我没想到,他竟能只凭一盆状元红,便就锁定我,也算有些本事。不过,最后终究还是我赢。” 他的话让昭昭越来越迷糊,但是大体知道,是韶慕暗中查到了陆季同,并想除掉。 “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是谁?”她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冷声问道。 “我是辅佐殿下你为王的人,”陆季同的右手我那个前胸一放,做出一副恭敬样子,“殿下请相信我。” 昭昭听了,不禁冷笑一声:“你这样对我,还说辅佐?” 陆季同放下手,抓起腿上那只吸足血的虫子一捏,噗嗤一声,虫子爆开,血液溅开一片。 “是为了稳妥,殿下身份尊贵,回去路上绝对不能有差池。”他脸色冷肃下来,“任何知道殿下你的人,都不能留。” 昭昭对上少年阴沉的眼睛,不禁打了个寒颤:“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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