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孟春笑得微微有些不自在,殷勤地拉着覃竹坐下,吩咐人上茶水点心,又喊红菱去请袁文清。 覃竹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又看了看四下,见里屋堆放着些十分名贵的绫罗绸缎,码得整整齐齐,显是要准备装箱的。 “这些日子光顾着我哥的事,倒是忘记你的大喜,听说顺王就要启程回京城了,你与他们一同进京么?” 袁孟春点头,微微红了脸,“是啊,家里想着能跟顺王仪仗同行,一路上也有个照应。” “可定下哪日动身了?” “具体的日子我们还不知道,行程都是跟着王爷来的周大人一手安排。不过蒋都督和魏知府两日后要给顺王践行,因观海楼的事,不想在外面了,就定下在我们府上。所以,估摸着启程也就是这几日了。”说的袁孟春有些唏嘘。 覃竹目光微凝,斟酌着道:“那你们府上也得格外小心些,恐怕顺王已经是惊弓之鸟了。” “可不是。原本我以为,就是顺王、蒋大人、魏大人和澶州衙门几位官长来赴宴,可母亲说,既然在家中设宴,若是不请女眷,未免也太失礼了。故而她下了帖子,要把澶州官署里各位大人的家眷也都请来。” 覃竹笑了笑,估计这是方氏想借顺王的势,孟春入宫的名,给自己女儿初夏挣点名声、铺好路子。“也好,你离开澶州,这些昔日闺中朋友恐怕也难再相见了,全当大家送一送你。” 袁孟春心里也未必不知道方氏的念头,只是她不是个口舌凌厉的人,也不点破。 “什么闺中朋友?不过就是相熟的几位。蒋都督的夫人与我娘亲是手帕交,还真心来送我的,可蒋家两位小姐倒是跟初夏更说的来,魏知府的夫人我也不认识,说来还是原来高知府家的小姐熟悉些,只是现在也不便请她来了。” “是啊,高小姐也不知如何了。都说做官光宗耀祖,可也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两人都悠悠叹了口气。 覃竹不想让孟春总是情绪低落,拍了拍她的手背,“等以后有机会,我去京城探望你。不过你进宫做了娘娘,恐怕不是我这草民能见的了。” 袁孟春瞪了她一眼,“什么娘娘,还不知要把我安排在哪儿受罪吃苦呢。再说,你要见我还不好办,你若做了我嫂子……” 她一时失言,见覃竹低着头没接话,忙岔开话题。“我走之后,还要烦你时常来看顾火娃,这没娘的孩子,让我真是放心不下。” 覃竹笑了下,“火娃虽然年纪小,是顶顶懂规矩知礼节的,再过两年就启蒙了,你也不要太过记挂,倒是你进了京才要自己小心,宫里面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 孟春叹了口气,“见招拆招吧。阿竹,后日你也一同来吧。 覃竹想了想,“也好,我回去好好翻翻箱子底,我来给你添妆。” 袁孟春心中微酸,勉强一笑,“你人肯来我就高兴了,什么添妆,我又不是嫁出去做人家正经原配嫡妻……” 门口有脚步声,有人通传,“大小姐,覃姑娘,大爷来了。” 袁孟春和覃竹忙站起来,帘笼一挑,一身月白道袍的袁文清走了进来。“阿竹过来了。”他含笑问候。 见过礼,袁孟春站起身来。:“阿竹,你跟哥哥先说话,我去厨下看看,今日有新送来的鱼鳌,中午给你做虾饺和蟹黄酥,你就留下来吃饭。”说完带着身后一群丫鬟婆子退了出去,把地方留给了袁文清和覃竹。 覃竹低着头,想着该如何开口,袁文清也不急,只静静坐着看她。 “文清大哥,我哥的事情您已经知晓了吧?” 袁文清见他问的直白,答得便也直白。“我的确知道了,可这件事太大了,我帮不了他什么。” 他说的干脆又决绝。 覃竹略一沉默,恳切得央道:“我知道有些为难您,只是我想说,我哥在东南修海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这银子是我哥主动交还的,渔帮还派人帮着周大人把银子运回澶州,不知这算不算自首?能否将功补过,从轻发落?” 袁文清蹙着眉头,不解地问:“是覃帮主主动交还的银子?” “是。” “阿竹,我有几个问题想问。” “你问。” “究竟覃帮主因何要盗走这些银子?既然得手,当隐匿起来,熔铸后收归己用,又为何还主动交还周大人?总不会是周大人三言五语感化了他又或是吓住了他。” 袁文清外表看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实则冷静又敏锐,三言两语,便对这件事的根源起了疑心。 可覃竹并不想把实情说给袁家,一则袁家靠的是身在庙堂的镇南侯,二则,袁文清同澶州官场商会都牵连甚深。 从心里,她也并不想说谎,袁家于她有恩,袁文清多年来对她关爱有加,她亦深知,没人能骗得过他,与其欺瞒,不如沉默。
第40章 留不住 见覃竹默默无语, 袁文清似有不忍,轻声道:“是我的错,这些话委实不该问你。你已经不是渔帮的人, 覃帮主所作所为你也不知情。阿竹,你若不介意, 容我多说句。” 覃竹心里感激,袁文清从来都是个极有分寸的人,不让人为难, 尤其不会让她为难。她往前探了探身子, “文清大哥,你说。” 袁文清略静默片刻,似乎在心中反复思量过, 这才开口。 “阿竹,其实覃伯父去世已经多年,你也早就不在渔帮了。现在的覃帮主虽是你父母的养子,可他与你并无血缘关系。他瞒着你, 偷取官银,惹的官家震怒, 蒋都督大为恼火,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他行事如此不计后果, 便是心里完全没有顾念过你,既然如此, 你不如就此与渔帮断了干系吧。” “断了干系?”覃竹没料到袁文清竟然会如此劝她。 “你还要跟着渔帮风里来雨里去么?你还要陪着覃帮主继续提心吊胆么?你是随性平和的人, 这些年一个人在澶州生活,轻易不回渔帮总堂, 其实心里也知道, 渔帮不是你久留之地。” 袁文清站起身来, 走到覃竹面前,目光中有殷殷期盼。“阿竹,你只比孟春小一岁,孟春马上就要入宫了,你可想过自己今后要过怎样的生活?” 他几乎半蹲下来,专注地看着覃竹的脸,声音里有些难以察觉的轻颤。 “我犹记得当年,你说希望余生开个小店,做个悠哉悠哉的老板,置个三进三出的小院,闲暇了就坐在园子里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阿竹,我愿余生陪你过这样的日子。” 冷情之人说起情话,才最令人动容。 袁文清正是个冷静自持,情不外露的人,就是袁老太爷亡故,结发妻子病逝之时,也没有人见过他的失态,可此时,他几乎就是失态了。 覃竹看着他清隽的面容,真诚的目光,甚至是略有卑谦的姿态,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小时候,她身边都是些豪爽粗犷,不拘小节的江湖汉子,直到住进袁家,她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如此温润如玉的少年。他教过她读书写字,指点过她弹琴弄箫,有人欺负她时,他永远维护着她小小的尊严。 少年的袁文清几乎就是覃竹梦想中的哥哥和夫君,若不是那年覃渡去世,奔丧路上覃竹被人挟持,澶州城里传出各种风言风语,只怕她就顺理成章的做了袁文清的妻子。 即便他们无缘,覃竹也记得,自己一只手腕被铁钩穿过,铁钩的尾端的链条层层叠叠锁在大石块上。一群歹人肆无忌惮地商量着要把她沉到海里。 她的手腕剧痛,又害怕,又难过,一边哭一边默念,“阿爹阿娘弟弟,咱们就要团聚了,就是不知沉在海底,手腕还会不这么痛。” 最后关头,是袁文清带着人找到了她。 从来从容冷静的袁文清满脸都是惶恐,他用石头砸开了大锁,也砸伤了自己的手,他颤抖着抱住覃竹,却不敢去碰她被铁钩穿透的手腕。 覃竹靠在他怀中时,想的竟然是文清大哥的手指从来整齐干净,会写字,会抚琴,会打算盘,会给她摘下高处的凌霄花,却没想到也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手。 往事如斯,她能如袁文清所言,跟渔帮,跟何衣断了干系么? 不能。 不仅现在不能,就算当初他未娶之时说这番话,她也不能。 -- 覃竹慢慢站起来,向旁边退了一步,悄悄拉开与袁文清的距离。 “文清大哥,多谢你愿意跟我说这些,可我不能。” 袁文清脸上失望的神色一闪即逝,盯着覃竹看了会,他也退了一步。 二人相对而立,一步之遥,这么近,又那么远。 “覃何衣是我哥,哪怕我们没有血缘之亲,他仍然是我哥。他做的事或许莽撞,但并没做错,他盗取官银并不是为了一己私利,我不想,也不能跟他断了干系。” 覃竹柔声道,“恳请您帮忙,能跟澶州衙门说清楚,海塘上已经两个多月不发工钱了,我哥所为也是无奈之举,何况他主动投案,归还银子,可否请蒋都督和魏知府法外开恩,从轻发落。” 袁文清又退了一步,他的脸上所有的情绪都不复见了,又是那个极有分寸,不动声色的袁家族长了。“阿竹,对不住,我帮不了你。请你勿怪,今日对你说的话,是我僭越了。” 覃竹脸上露出失望,可还是点点头,“你是袁家族长,我明白,你有自己的责任。文清大哥,我先告辞了。” 袁文清不语,也未出言挽留,覃竹走了,他心里死灰一般,多年来心中那点执念,淡了。 孟春走了进来,看着木然肃立的哥哥,“哥,你怎么不留住阿竹?” 袁文清沉默,心里道,从此殊途,留不住了。 —————— 覃竹从袁家出来,一个人慢慢悠悠地走在石板路上。 昨夜暴雨,在地面上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小水洼,深深浅浅,错落有致。她边走路便想着心事,一个不妨,鞋子踩在水洼里,湿透了,凉冰冰感觉的从脚底板直接蹿到心尖上。 既然湿透了,也就不必在意了,她一路故意踩着水,从甘泉巷走回甜水巷的覃记杂货铺。 小店的门半开着,门口空荡荡,屋里黑漆漆,老贾只收起半幅门板,上回衙门来抄检时,把店里翻的乱七八糟,他也一直也没收拾。货架上的参茸七扭八歪,装干果蜜饯的竹篓乱七八糟堆在墙角,覃竹进来就皱起眉头。 “老贾,这么多天你也没收拾下店里呀?” 老贾正窝在柜台后面,天光大亮的,他还在打瞌睡。见覃竹走进来,死气活样的道:“这么多天,也没个人来买东西,收拾它做什么?” “倒是把门板都收起来呀,里面黑漆漆,客人怎么敢进来。”覃竹挽起袖子,大声吆喝着,“大扫除,大扫除,不能总是这么颓丧,我要开门做生意,赚钱干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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