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忱江没吭声,一想到会失去傅绫罗的消息,他还是忍不住心里空荡荡的发慌。 可他知道祝阿孃说得对,只默默应下来。 * 等祝阿孃离开后,等了一个多时辰还没动静,卫明进门请示:“王上……可要派人去追?” 纪忱江没管自己手上的伤,全神贯注刻着那把全福梳。 他手上的血印在雪白玉石上,即便擦拭过,也还留下些许红痕,像是缠绕在纪忱江心尖的情丝。 每一刻都缠得他心口丝丝作痛,却半点不想挣开。 他淡淡道:“不必追了,让她去,盯紧了京都的动静便可。” 卫明大吃一惊,不知道祝阿孃到底说了什么,竟然真叫王上改了主意。 他张了张嘴,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想劝王上追,还是想随着阿棠的心意让她得片刻自由。 犹豫半晌,卫明终是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可惜的是,他这口气还没叹完,乔安就惊慌失措从外头跑进来。 因为跑的太急,还被匠人放在门口的石磨给绊了个跟头。 都来不及爬起来,乔安就急促禀报:“王上,岳者华陪傅长御去远山寺了!” “暗卫被岳者华的护卫阿钦迷晕,醒了就赶紧来报,两人是从道源茶楼出来的!” 卫明一口叹息滞在半空,猛烈咳嗽得仿佛要死过去。 纪忱江手心再度传来玉石碎裂的声音,他顾不得雕刻了一半的全福梳碎掉吉利不吉利,猛地站起身。 他嗓子眼发干:“那药呢?” 乔安爬起来,脑袋往胸口扎,“府医说那药对身体无害,早,早叫茶楼安排了。” 与飞鸿楼一样,道源茶楼也是定江王府的产业,只不过与其他产业不同。 飞鸿楼和道源茶楼明面上的东家另有其人,方便纪忱江偶尔办些不能搬上台面的事情。 岳者华想通过定江王府的探子行事,还是低估了纪忱江对定江郡的掌控。 他刚拿到那合欢醉的第二日,趁着大夫检查的功夫,那药就被换到了纪忱江手里,准备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纪忱江再没心思多问,直接提起内力,脚尖点地,几乎从屋里飞了出去,随便抢了个铜甲卫的马,铁青着脸往远山寺赶。 他寻得的匠人,住在跟茶楼截然相反的位置,跟远山寺正好是斜对角,他只怕自己速度不够快,万一…… 纪忱江不介意傅绫罗和岳者华发生什么,他只怕傅绫罗因他而再次受伤。 心里的焦灼,令他甚至都顾不得刚过十五,路上人不少,人来人往都能看到他的惊慌失措,只冷着脸以最快的速度往远山寺赶。 卫明也焦急,但他身为长史,不能不管善后。 他第一次急得跺脚,“暗卫到底是干什么吃的?怎会这么容易中招!” 乔安心道,岳者华连铜甲卫暗卫的搜查都能躲得过去,这回还能发现踪迹,暗卫已经很可以了。 卫明也不等他回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立刻带人跟着王上,先别管旁的,让人封了去落山的路,拦住上香的香客。” “我先回府里跟祝阿孃禀报一声,多带些人马去追你。” 乔安也不敢多说话,屁滚尿流带着铜甲卫去追。 若傅绫罗真有个好歹,他只怕自己脑袋留不到成亲那日了咦呜呜 …… * 事实跟乔安他们预料的大差不差,只不过阿钦那迷药,原本也有傅绫罗一份,本不该叫人发现踪迹。 让阿钦无奈的是,他们家五公子,说着心狠手辣的话,真见到那花容月貌的小娘子,多少盘算都忘到了脑后,才会这么快就被发现。 岳者华让阿钦安排人说动傅绫罗出府,用得是京都探子名册里的探子,他离京前从崔永福那里买来的。 那都是殷氏养出来的死士,他要做事,不会跟对方说的太明白,只要个傅绫罗出府的结果。 那些探子以为是圣人的意思,把差事记在心上,可惜他们靠近不了傅绫罗。 幸亏傅绫罗要去远山寺,她这边刚安排好马车,探子就将消息送到了岳者华这里,好把功劳记在自己身上。 如此一来,岳者华又一次‘巧合’地避开暗卫盯梢,与傅绫罗在安定街和定江王府的交叉路口来了个巧遇。 傅绫罗看到岳者华,难得有些诧异。 他今日没着文士宽袍,也没着官袍,一身短打装扮,头顶着草帽,像是要去踏青的模样。 岳者华口中叼着根狗尾巴草,笑得活似哪家出来的浑小子,问:“快下雨了,傅长御怎挑了这样的天儿出门?” 傅绫罗定定打量他一眼,总觉得他不对劲,只浅笑道:“我要去远山寺上香,为王上祈福,岳御史这是要去哪儿?” 岳者华眼神闪了闪,他素来浪荡在表面,实则规规矩矩没直视傅绫罗。 即便如此,从马车的车辙,还有武婢的着装,他也分析出了结果。 车辙入地三分,除非里面有个两百斤的大汉陪着这位长御,亦或是装着沉重财帛,否则不会出现如此痕迹。 武婢都是束身长袍,脚上是适合赶路的牛皮长靴。 傅绫罗……这是要离开定江郡? 他眼神闪了闪,笑得更不经心,意有所指道:“哦,我要去趟郊外,淌一淌定江郡的浑水,万一哪天惹恼了不该惹的人,也好知道从哪儿跑不是?” 傅绫罗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与岳者华如此聊得来,甚至通过一句话,就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他这是要做妨碍定江王府的事情。 傅绫罗面色不变地提醒,“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郊外也许不太平,还是去落山泡泡温汤更有用,以岳御史的聪慧,松缓了心神,想必也该知道如何趋吉避害。” 落山泡汤的地儿,是定江王府的别庄,岳者华心知,傅绫罗这是劝他跟定江王通气。 他无奈摊了摊手,“叫傅长御笑话了,观南在众家阿姊那里讨人喜欢的紧,却偏偏不讨兄长们的喜欢,泡一次汤,难。” 傅绫罗挑眉,也许是将要远走,再不会见到岳者华,她难得放松跟他多说几句。 “也许,就是讨太多阿姊喜欢了?” 岳者华被逗笑了,“傅娘子比我会讲道理,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在娘子门前放歌,不如今日请娘子吃杯茶?祝娘子去远山寺一路顺风。” 傅绫罗心下一紧,目光落入岳者华了然的笑眼中,迟疑片刻,同意了。 并非是因岳者华威胁,她出门早,去了远山寺估计也不会太晚,若没下雨,倒不好在落山庄子留宿。 还不知有无再见机会,时间足够,傅绫罗不介意跟他道个别,等等雨。 行至安定街,喝茶自避不开道源茶楼。 岳者华要换衣裳,傅绫罗先一步进门。 过了一盏茶功夫,岳者华吩咐阿钦去对付盯梢的暗卫,这才进门与傅绫罗说话。 被乔安安排好的茶楼活计,只认出着了宽袍的岳者华,没认出带着帷帽的傅绫罗,自然不会放过机会。 下了药的茶,顺顺当当送进雅间。 岳者华进门,见宁音和阿彩都在一旁伺候,唇角多了一抹苦涩。 “傅娘子,也许你今日不该应观南之邀。” 傅绫罗悠闲泡着茶,“难不成,岳御史没想用我来激怒王上?” 岳者华没吭声,沉默闻着茶汤味道,上好的六安瓜片,鼻尖本该是清香滋味儿,却比他意料之中多了点苦涩。 “那就是我猜对了,我原本还以为,岳御史欠王上的人情,是不想闹得不可挽回。”傅绫罗竟然不算意外,甚至轻轻笑出声。 “若我有岳御史想的那么重要,你对付我,怕是有违岳御史的初衷。” “若我没那么重要,岳御史怕是难达成心愿,进退都是两难,岳御史何必呢?” 岳者华被傅绫罗这番话逗得笑出来。 他早知道傅绫罗聪明,也知道这小女娘即便是狼狈时候,都是个话语如刀的,从不肯吃亏。 他温和看着傅绫罗:“观南说娘子不该应我之邀,意在心疼娘子,并无旁的意思。” “娘子若不来陪我吃这盏茶,天高海阔许是飞得更稳妥些,观南只会为娘子得偿所愿而高兴。” “可娘子来了,我就知,你哪怕是要走,也放不下心里的人。” 他摸着胸口自嘲,“过去,我总以为自个儿通达清明,不会做些叫人笑话的事情,没想到,能送娘子一程,竟会叫我如此心酸。” 宁音和阿彩低着头,只伸长了耳朵听着两人说话,都听酸了。 这话绕来绕去的,不就是不来他失落,来了他吃醋吗? 啧,男人。 傅绫罗不像两个女婢那般脑补过甚,甚至面对岳者华这番柔弱姿态,面色依旧非常平静。 “这般讥讽直言,可不是你白身郎君的作风,还是说,岳御史要以拈酸吃醋的名头,叫自个儿行事更理直气壮些?” 傅绫罗慢吞吞喝着茶,坦然看向岳者华:“你可想清楚了,有些事情回不了头,若再被王上抓住,他不会再给你欠人情的机会。” 岳者华愣了下,眸中闪过一丝难过,立刻垂眸微笑,遮掩自己的情绪。 他怎会不知,只是有些事,不得不做。 傅绫罗能与他这般坦然,让岳者华心里很高兴,只有真将彼此当做朋友,才会交浅言深吧? 即便这只是错觉,岳者华也愿意当真,他落了笑,第一次认真严肃看着傅绫罗。 “若我说,也许我会做些叫你,叫定江王误会的事情,但我对天……不,我以自己的性命担保,不会伤害任何人。” 他深深看着傅绫罗,“你信吗?” 傅绫罗被他眼底的荒凉惊了下,肆意惯了的人猛地认真起来,总好似有些悲伤在身上。 “我信。”她仔细分辨,觉察不出岳者华有说谎的痕迹。 岳者华笑了,不是风流,也非云淡风轻,只是纯然的高兴,“那傅娘子可否答应我,先别将消息传回定江王府?最多十日功夫,我必会给定江王一个满意的交代。” 傅绫罗蹙眉,她信岳者华,能利用岳者华,也能骗纪忱江,却不可能帮外人瞒着纪忱江。 她垂眸不语,浅浅饮茶的动作,全然表露出这番意思。 岳者华苦笑,“你若是叫人传消息回去,你自己也走不了,我只是唱戏给京都来的皇使看,绝不会对定江王造成任何损伤。” 傅绫罗毫不动摇,“一码归一码,我可以给你三日时间,三日后,消息必定会传到定江王府。” 她会保证自己能离开,但离开后,也必会将消息传给纪忱江。 岳者华微微松了口气,那就够了。 本来给傅绫罗准备的迷药,因为傅绫罗的打算,也用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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