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最直接的办法,便是李梵清上前亲自敬伏准这杯酒。一来,李梵清亲自敬酒,伏准肯定不好推脱给旁人;二来,若她与伏准的酒中秘药相同,且二人又是同时饮酒,只要伏准出现了症状离席,她便也可随之跟上。 届时,若她不小心“撞破”了元利贞与伏准的丑事,这下药者便可替她将这口黑锅背了去,元利贞自不会怀疑到她头上来。 李梵清望着眼前的金盏,心间微动。 游仙窟本是催情助兴之媚药,能使服用者纵情欢畅,除此之外,倒并未有其他害处,只是架不住有心之人拿它作害人清白之物。 李梵清倒并不在意所谓的清白与贞洁,毕竟她艳名在外,这些东西与她本就不相干。 更何况她只是做做样子,并不打算真的饮下此酒。没有人会大胆地上前检查她的酒盏,看她饮下了多少。 就在李梵清端起金盏准备起身,正要朝斜对座伏准的桌案走去时,她余光瞥见一道紫色的身影,一手端着酒盏,一手提着凤首琉璃酒壶,正越过满座宾客,朝她走来。 蟠龙赤金宫灯的光影打在裴玦身上,似碎金一般,照出紫袍上暗暗的团鹤纹样,亦照见他眉眼舒朗。 不待李梵清反应,裴玦已然款款行至她案前,长身玉立,亭亭如松柏。 裴玦在她案前站定,将酒壶置在了李梵清案上,微微躬身,向她敬酒道:“劳公主忧心裴某伤情,还未谢过公主大恩。”说罢,裴玦低眸,眼神落到了自己的右手上。 他腕间纱布已然拆去,露在袖外的是一道蜿蜒的疤痕,不深不浅,盘旋深入袖内暗处,直至李梵清目光不可及处。 李梵清端着金盏的手微颤。她才疑心给她下药之人会按捺不住,而裴玦却正在此刻前来敬酒,实在让李梵清忍不住深想。 他没有理由害自己。李梵清在心间坚定道。 虽说独孤吉未向她点明是如何查到元利贞之事的,但李梵清并不痴傻,相反,李梵清一直是了然于心的。她十分清楚,以她手底下这些人的能力,想在几日内便摸清元利贞的底细,肯定需要得力之人相助。 这个得力之人,除了去过陇西的裴玦,她不作第二人想。 李梵清勘破此事时,也不由地在心中暗自嗟叹。裴玦想要的她无法允诺,而李梵清也不愿再亏欠裴玦,是以她才会在上次见面时,决然地同他撇清关系。 只是她未想到,饶是如此,裴玦仍愿意相帮。 李梵清不是矫情之人。此番是裴玦自己甘愿相助的,且他为了不让她难做,甚至并没有让独孤吉在她面前提及他的从中相助。 李梵清思量再三,考虑到她此际确实极为需要元利贞的消息,便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假作不知此事了。 李梵清抬眸望向裴玦,藏起了她眸中心虚,淡然道:“裴二郎客气,本宫亦要谢过裴二郎的……舍命相救之情。” 她能说出口的,只是多谢他上次舍命相救之情。其实,她要谢他的何其之多。就好比眼下,李梵清相信,以裴玦的心智,加之二人如今更须避嫌的关系,他不会无缘无故地当着大庭广众向她敬酒。 裴玦笑道:“岂敢担得公主一句谢?裴某在此敬公主一杯,以谢公主大恩。”说罢,裴玦仰头将他自己杯盏中的美酒悉数饮尽。 裴玦再度俯身,低下头斟酒。李梵清见他斟酒姿势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恰如凤首琉璃壶上雕琢的凤首,曲线优美。可当李梵清再细看他所提起斟酒的那樽酒壶时,李梵清却不由怔了怔。 她的酒壶与裴玦的酒壶几乎是一样的。 依着大燕的规矩,宴席之上一应器具皆按品阶而分,但为着统一与美观,器具大体的外观还是几乎相同的,只在不显处加以区别。比如今夜,燕帝作为九五之尊的帝王,他的壶身上会雕有九朵宝相花;李梵清等皇室宗亲的壶身上则是八朵宝相花;而裴玦作为裴植的亲眷,他的那樽壶身则是六朵,以此作君臣之别。 裴玦斟的是她的那壶酒,上头有八朵宝相花。 他在暗示李梵清,他知道她的酒有问题,他此来亦是在帮她。 李梵清抬起眼帘,正对上裴玦那一双如寒星的双目,他眼底似有一星笑意,仿佛在对李梵清说,你猜想的确实不错。 李梵清这一刻忽然觉得,自己同裴玦之间仿佛有一种诡异的默契。 裴玦走时,果然将李梵清那一樽八朵宝相花的凤首琉璃壶给不着痕迹地“错”拿走了。 李梵清提起案上剩下的那一樽琉璃壶,在心中仔仔细细地又数上了三遍,确认它的确只有六朵宝相花无误。 她把心一横,也“不慎”将自己的金盏给碰倒在地。 鎏金葵纹高足杯歪斜地倒在栽绒红地小团花地毯上,暗红色的酒液渗入其间,其实并不明显。 兰桨见状,拾起了地上的金杯,朝李梵清一欠身,亲去给李梵清换了一只杯子来。 今夜压在她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李梵清不由长舒了一口气。此刻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经了方才那一遭,她额间已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兰桨在新杯中重新斟了酒,捧给了李梵清。李梵清鼻尖轻嗅,只一股果酒香气,并未见兰麝馥郁之气。 李梵清抬头,见斜对座的伏准依然安坐,身边围着的敬酒之人却散了许多,心下暗道时机正好。她重新站起身,勾了勾嘴角,提起玉色暗银线的襦裙裙摆,捧着金杯,朝他走了去。 “今夜一直未有机会向可汗敬一杯酒,是承平失礼了。”李梵清虽是对着伏准敬酒,可眼尾余光却若有似无地瞟着元利贞。 便是服用了玉娇梨,眼下也差不多该有症状了。由此,李梵清已基本断定,伏准今夜同她一样,并未饮酒。 她是因为发觉酒中有异,所以才并未饮酒,那伏准又是因何而未曾饮酒呢? 李梵清颇有深意地看了元利贞一眼,将杯中之物悉数饮下,还优雅地将空杯示意给了伏准与元利贞,隐含之意不言而喻。 元利贞作为侍女,只得上前替伏准将杯中之酒斟满。 伏准亦再无推托之词,只说了句“公主海量”,便饮下了杯中酒。 李梵清见状,回之以一笑,随后袅袅娜娜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静静等待药效发作。 却不想,就在李梵清静待时机之时,席间却意外出现了一个插曲。 不知何时,永安王李应行至了裴玦案前,隐约听他二人言辞,似乎是李应有礼贤下士之意。 礼贤下士自然只是幌子。依李梵清看,定然是方才裴玦来向自己“敬酒”之举,惹得李应心下不快,他才故意上前,想要刁难裴玦。 李梵清的座位离得远,加之此间喧嚣,是以李梵清并不知他们具体都说了些什么。只是,虽隔了几重宾朋,李梵清还是很清楚地看见,李应手中捧了金盏,而他此刻似乎也正要与裴玦碰杯。 李梵清不由攥紧了袖口,心弦亦是一紧,目光落在他二人处,挪不开眼。 更雪上添霜的是,伏准此刻亦向燕帝欠了欠身,说是不胜酒力,要离席暂歇。 虽说伏准离去后,她在殿外候着的暗卫会盯着他动向。可到底明面上李梵清与他乃是同时饮下了药酒,她的药效“发作”的时间肯定不会迟于伏准太久。否则,下药之人肯定会知道她并未中招,兴许也会改了策略,届时李梵清便不再好掌控全局了。 她自我安慰地想,以裴玦之高智,他肯定会有办法应对,或许他并不需要自己为他操心。 即使心下不安,可李梵清还是硬了心肠,借口更衣离席而去。 李梵清玉色的倩影自裴玦眼中划过,如一道流星般荧荧然,可却转瞬消失在了殿门外的夜幕中。 李梵清没有回顾,她也就不知道,在她经过裴玦席案前的那一刻,裴玦没有再推辞李应,仰头饮尽了杯中药酒。 李应见他如此爽快,自然也不好再为难裴玦,只得悻悻然退回了座位。 此刻,裴玦的面上已有了一层霞色,如日暮时分天边火烧云一般。倏忽间,霞色渐烧到了他眼底,最终落成一抹薄红。 不知是醉意还是药效使得裴玦眼神恍惚,他双目朦胧间扫过麟德殿中宾客如云,才后知后觉地省起,那人已不在场了。 他长长吐了一口气,唇齿间芳香馥郁,有葡萄酒香,亦有游仙窟药中的兰麝之气。这些馨香萦绕在裴玦的鼻尖,与方才他将触未触到李梵清指尖时,闻到她身上的那股沉水香味,忽地混杂到了一处。 裴玦灵台深处,一段绮丽的艳思俶尔蔓延开来,似十丈软红里的一片香雪海,直到铺满了每一个角落。 他明知李梵清的酒有问题,且他也完全有机会、也有法子可推脱掉李应。可那一刻,潜藏在他心底的那一份执念竟又开始作祟,在他心间蜿蜒缠绕,向他哭喊着爱别离与求不得。 他恨李应对李梵清有那样的绮思,恨李应曾对李梵清下过手,又恨当时伴在李梵清身边的不是自己而是卫收。 凡此种种,都在裴玦心海深处推波助澜。 是以,他偏执地去想,假使他今夜也替李梵清喝下了这药酒,替她做了这样的牺牲,李梵清待他会否有不同?
第29章 情动 李梵清离去时那如流星般的身影又在裴玦的眼前浮现。 裴玦自问从来都是个清醒而自持的人,他知道李梵清匆匆离去,乃是有要事。可酒劲与药劲共同催发之下,只将他心中积攒下来的、那一点又一点的妄念慢慢铺陈开来。 五阴炽盛,色、受、想、行、识皆受其苦,求不得一瞬清明,看不破,亦想不通。 裴玦在想,她为什么能做到对自己这般无情呢? 她可以处处留情,却不愿从指缝里施舍一丝一毫给他。 莫要说情,他巴心巴肝为她做了这般多,他最后可能连一丝怜悯都落不到罢。 他不知他是如何离开麟德殿的,只大约是寻了个酒醉的理由,撇下了殿外候着的小厮,脚下晃晃悠悠,不知不觉地便行至了后殿。 夜深如墨,后殿不似正殿那般的灯火通明,喧哗热闹,反倒是静到极处,鸣蜩嘒嘒,清晰可闻。 夜风明明送来了凉意,可裴玦却觉得这晚风热情得灼人,似将他包裹在焰火中一般,教他忍不住伸手去扯开衣襟。 李梵清的暗卫藏在夜影深处,一早发觉有人影朝后殿处来。暗卫唯恐此人会乱了公主的计划,飞出了两枚石子,击中了来人的穴位,将那人暂时击晕了过去。 暗卫行事周全,见那人闷哼一声,似倒在了地上,这才上前查看。 结果却发现了一熟悉的面孔。 暗卫将此事禀报给了李梵清,只说裴玦是酒醉,眼下倒在了后殿回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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