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梵清蛾眉一扬,心道这伏准的口气当真不小,竟还用的是“归还”二字。他伏准要是真有本事,这次就该乘胜追击,把这二城重新打下来,插上他吐谷浑的王旗才是! 说起这曼头与赤水二城,原是吐谷浑城池不假,可这也是近二十年前的老黄历了。在大燕近二十年的经营之下,曼头与赤水二城已算是燕吐边境两座重镇,要大燕将这两块肥肉拱手还与吐谷浑,简直是痴人说梦。 李梵清按捺住心头不屑之意,斟酌道:“这二城归入我大燕已近二十载。这二十载沧海桑田,人事变幻,胡汉多有通婚,城中百姓也早已以大燕子民自居多年。”李梵清这番话说得委婉,话音刚落,她抬眼去打量伏准神色,也不知他是否能明了她的话外之意。 “公主的意思不就是没得谈吗?”伏准并不意外,燕帝那日也是这个意思,甚至怕他不明白,说得比李梵清方才所言还要直白许多,“本汗还以为,公主能拿出更多的诚意。” 李梵清呷了口茶,不疾不徐。此刻水温正好,一口茶汤润过喉肠,倒是消去了萦绕在她周身的难耐暑意,她饮罢后,对着伏准耐心道:“本宫是为可汗着想。这就好比可汗在战场上收服了降将,他虽是降了,可总要担心他是否有二心不是?” 见伏准不语,李梵清循循善诱,继续道:“得罪些讲,可汗看重这二城,不过也是觉得这二城如今在大燕的经营下治理有方罢了。可汗应也知道,二十年前,曼头城与赤水城还是荒蛮之地,人烟罕至。本宫敢说,若非有大燕今日之经营,可汗绝不会想要回这二城。” “本宫倒是觉得,与其要回这二城,倒不如在大燕与吐谷浑边境开放禁令,令两国互市贸易。由此一来,边境诸城得以经营,不出十年,定也有曼头、赤水二城今日之盛景。可汗以为如何?” 伏准看向李梵清的眼神闪过一丝古怪,可他嘴上却没再说什么,只说事关重大,他须得回去同臣下再加商议,李梵清也只能点了点头,再等他回话。 见伏准走远,独孤吉从树后探身而出,恭敬上前,对李梵清道:“回公主,我们的人已与元氏的人马取得了联系。” “嗯,知道了。你也留意着他同父皇那边是怎么谈的。”李梵清低头,见玉杯中的茶汤已然见底,“慕容伏准若是还有别的心思,就给元氏的人行个方便吧。他们狗咬狗,我们隔岸观火,最是得利了。” 那日她着人送药给元利贞,又故意让吐谷浑的人发现,混乱之下,她的人也终与元利贞取得了联系。虽不能趁乱救下元利贞,却意外得知元利贞还在长安城外留有一队心腹,防的就是伏准这一手。 “只怕到时惹恼了可汗,可汗再针对公主。”独孤吉这些时日替李梵清奔前忙后,自然也知道伏准不是个善茬。李梵清历来器重他,他同样也是护主心切。 李梵清一向自视甚高,她自认为无论是元利贞还是伏准,甚至是李舜华,如今都在她算计之内。便是局势有任何的变动,她也是见招拆招,以应万变,是以她听了独孤吉的话亦是一笑,觉得独孤吉的担心很是多余。 “管他作甚?他针对我,我便怕了他吗?” 须知“满招损,谦得益”,独孤吉见李梵清摆出一贯的傲慢之态,也不由替他这位主子捏了把汗。可他忽而又觉,这副倨傲神情写在李梵清的脸上,却又最合适不过,仿佛她天生便该如此,睥睨万方。 总之,在独孤吉看来,他的这位主子近来行事也是愈发胆大妄为了,竟然连两国大事也敢插手。思及此,独孤吉也不由地背脊一凉,继而联想到燕帝有意立李梵清为皇储的传闻,这传闻此刻在他心间几乎已然坐实了□□分。 黄昏时分,独孤吉得了含象殿的消息,便忙来回禀李梵清,说是伏准去同燕帝提了互市之事。只是,除了开放边禁与互市之外,伏准还另向燕帝索要岁币,要求大燕每年向吐谷浑提供十万两银并十万匹绢。 李梵清正握着银剪子修着一盆黄杨,听了伏准的要求,嗤地冷笑了一声,险些剪错了一根枝干。 “以为我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吗?要我大燕用民脂民膏养着他吐谷浑,待养得他肥美了,转头又大旗一挥,长驱直入,意在东进长安罢!”李梵清没好气道,“也不掂量掂量,吐谷浑边蛮小国,竟敢与我大燕叫板!”李梵清急火上头,又满脑子上国姿态,全然忽略了此次鄯州之战她大燕才是败方。 不过,话又说回来,伏准这等狮子大开口的架势,倒也并不让李梵清意外。她一早便知伏准是主战派,并不愿与大燕议和。哪怕伏准这回勉强同意了大燕的和谈条件,恐怕这太平景象也维持不了几年,边境便会再起烽火。 这也是她极力要保下元利贞的原因。无论是和亲还是和谈,都要建立在元利贞主政吐谷浑的情况下,如此一来,大燕与吐谷浑才有和平共存的机会。 李梵清手中把着银剪子,看着剪刀一张一合,心想如今这样也好。此番若自己救了元利贞,卖了个好给她,不说要元利贞对她感恩戴德,但至少有了这样的情分在,元利贞在吐谷浑一日,便会对她留有一分薄面。 李梵清搁下手中剪子,吩咐独孤吉道:“也莫要耽误功夫了,趁着还未宵禁,让元氏的人入长安救人罢。” 作者有话要说: “皦若夜光寻扶桑,晃若九阳出旸谷”:出自魏·曹植《芙蓉赋》。 “满招损,谦得益”:出自《尚书》。
第34章 落定 因着李梵清给元利贞的人马行了方便之门,又恰好临着宵禁这关口,于营救元利贞来说,简直是天赐良机。待吐谷浑使团的人发现元利贞不见后,因着宵禁的缘故,伏准根本无法及时遣人去追回元利贞,只能空耗了一夜,让元利贞逃出了长安。 而元利贞也是个极狠厉的性子,她出逃时,似还嫌这浑水不够乱般,还在驿馆街放了一把大火。 火焰冲天,照得驿馆所在的崇仁坊方圆几里亮如白昼。李梵清在皇城内,登高远眺,遥遥望去,只见一线亮色如黄龙一般,顺着夜色,乘风而上九重天之高。 “你目力好,瞧瞧看,这是崇仁坊方向吗?”李梵清迎着风,微微眯起眼睛,侧过脸问独孤吉道。 独孤吉冷峻的面上浮现出几分难色。他便是目力再好,隔着这般远的距离,他也无法辨出是不是崇仁坊的大火啊。 李梵清大约也是知道自己的问题有些强人所难了,便也不再执着于追问出个答案,只自顾自道:“莫要有什么伤亡才好!” 说罢,李梵清转身步下了九仙门城楼,乘了步辇回云居阁。 水火无情,如此大火,自然还波及到驿馆街周边平民住所,虽并未听说有死伤,但万年县衙与京兆府的确难辞其咎。 京兆尹赵延新官上任不过三月,在这个位置上本就坐得战战兢兢,日日求神拜佛,只盼任内不要出什么大案要案。不成想,该来的始终会来,到底躲不掉。这夜崇仁坊大火,还牵涉到吐谷浑使团暂居的驿馆,彼时赵延刚被管家从梦中唤醒,只听得什么“吐谷浑”、“大火”,登时便是一个激灵,鲤鱼打挺般跳下了床榻,直骇得瞌睡虫都飞到了九霄云外。 赵延忙前忙后,这一整夜都未曾合眼,只觉得头上这顶乌纱帽岌岌可危,哪里还敢入眠。他彻查了一夜,发现起火点正是在吐谷浑使团所居驿馆,一时间心头更是如战鼓雷雷。赵延深怕使团中有人遭殃,又赶忙奔去了崇仁坊,才发现鸿胪寺少卿王矩一早便赶至了崇仁坊,将吐谷浑使团一行人重新安置在了两条街外的客栈。 赵延再三确认过此番火情乃是由于天干物燥,不慎走水后,又见吐谷浑使团并无人受伤后,心下大松了口气。他想到今夜火情并不算严重,只是看着骇人罢了,却并未有死伤,只烧了几间屋舍,他头上这顶乌纱帽暂且算保住了。 眼下还未至丑时,赵延与王矩一同踏出客栈,他心里正乐呵,正盘算着后半夜兴许还能回衙门眯上一小会儿。只是,当赵延侧目看向王矩时,却见王矩心事重重,愁眉不展,直看得赵延又是心弦一紧。 “王少卿,此间可是还有不妥?” 王矩敷衍地应了一声,解释道:“暂且没有。只是想到明日还须回禀陛下……” 赵延立刻意会,也忙点了点头,收了面上那几分雀跃,沉声道:“确实如此。不过万幸可汗与使团均安然无恙,少卿倒也不必太过忧心。” 王矩又与赵延客套了两句,末了说还须回一趟衙门,二人便分道扬镳了。 王矩回到衙门,掌了烛火,重新翻看了与吐谷浑近来往来的文书,查到今次吐谷浑使团来访大燕人数,连带护卫与仆妇,确实是他记忆中的六十二人不错。 只是今夜点明使团人数,确认安危时,吐谷浑使者却只说六十九人皆安然无恙。 王矩能坐到这个位置,自然知道什么事可以打马虎眼,而什么事是千万马虎不得的。于是,王矩也不管宫门早已下了钥,连夜递了牌子入宫,只说有要事要面见燕帝亲自禀报。 只是,王矩才入宫城,还未近含象殿,便在光顺门内被独孤吉拦了下来。 王矩并不识得独孤吉,但却认得他手中所持的乃是承平公主的令牌。王矩是鸿胪寺少卿,鸿胪寺内自然也没少揣度过圣意,他自然也听闻过燕帝有意立皇长女承平公主为皇储的传闻。此刻王矩见独孤吉带着承平公主的令牌拦下他,心下虽有所怀疑,但也没法不尊这公主的命令,只得转道去了云居阁。 王矩离开云居阁时,已是平旦时分了。这夜,他在云居阁足足待了大半个时辰,于外臣来说,其实是大大僭越了的。 不过,王矩今夜也看得分明——承平公主这摆明了是铁板钉钉的皇太女,他便不可再将她视作寻常的公主来看待。 话又说回来,王矩也是头一回近距离接触这位传闻中的承平公主,却与他印象中的承平公主很是不同。比起传闻中的蛮横娇矜、高傲霸道,王矩倒觉得承平公主十分平易近人,心肠更是如菩萨一般,还主动关怀平民百姓是否有伤亡。 更值得一提的是,承平公主确如坊间传闻一般,花容月色,倾国倾城。 王矩说到底也是男子,被李梵清那样一双含情眼一望,难免心神摇荡,神志飞散。 所以,王矩全然忽略了为何李梵清会派人在光顺门外拦下他。待他回想起这件事时,后知后觉发现其中猫腻,早已是为时晚矣! 李梵清拦下王矩之事到底瞒不住燕帝。燕帝才下了早朝,便遣了李元甫亲自来云居阁“请”了李梵清前往含象殿。 李梵清心知燕帝存了“兴师问罪”之意,故而也是摆出一副低眉顺眼之态。哪知她请过安之后,燕帝却照常唤了她起身,和颜悦色的,丝毫不见愠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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