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梵清一嗤,险些喷出酒来。伏准这话说得是冠冕堂皇,口口声声说不要再提,其实打心底里正巴望着谁来主动提一提这事呢! 她一双杏眼溜溜地转了两圈,眼圈周围已染了些薄红色。都怪这葡萄美酒太过鲜甜,还不像上回那样被下了药,只能眼馋却不能痛饮。今日难得有这样贪杯的机会,李梵清一时不察竟有了些醉意。她微微晃了晃脑袋,似要晃走这恼人的醉意,然后一手托着腮,半眯着眼睛,来回打量着一唱一和的伏准与遏邪。 她心下暗想,也不知秦王与他们是否是商量好了的呢?否则怎会这般配合。 李梵清的手指又不自觉地叩在了食案上。 “此事朕亦让贵妃去仔细查过了。”却是燕帝开了口,“可汗那夜的酒菜并未见不妥,但太医诊断过,可汗确实中过秘药。”酒菜既无不妥,言下之意,伏准也许就不是在夜宴上中的招。 按伏准自己的说法,是他那贴身侍女对他动的手脚,而既然是贴身侍女,那下手的机会可就太多了。如今侍女已“死”,也算是死无对证,若是吐谷浑知情识趣,此事便不该再提了。 “可……可汗,我那日的确听到他们大燕的宫人议论,说确实是发现了一壶有问题的酒!”遏邪并不死心,指责大燕包庇隐瞒。 陈贵妃闻言面色一滞,觑了燕帝一眼,那眼神仿佛在问,这等消息如何会走漏? 李梵清见陈贵妃与燕帝神色,醉意登时也散了大半,打起了精神,坐直了身子。她大脑飞速转着,这显然是大燕这边有人给吐谷浑的人透漏了风声,指着吐谷浑的人来对付大燕……直白些讲,便是要对付这下药之人。 李梵清自己下过药不假,可伏准的药酒她已命人处理过了,是以燕帝先才所言确实不算假话。而就算那夜查出了一壶有问题的药酒,也该是李梵清自己的那一壶,她总不至于自己给自己下药罢? 李梵清又回想起伏准昨日在广场外对她说的那番话来。难道说伏准想针对的人不是自己吗?眼下李梵清也不能确定。毕竟,伏准可能也不会想到最后剩下的那药酒其实是李梵清自己的,也不会想到这药酒会被临时换到裴玦的桌案上。 反正下药的也不是李梵清自己,便是伏准有心指认,她不承认不就得了?想到伏准的算盘只能打个空响,李梵清反倒安心了不少。 “确实有一壶被下过秘药的药酒,不过并不是可汗的那一壶。”陈贵妃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 吐谷浑摆出副咄咄逼人的架势,陈贵妃今日若是不将这壶下了秘药的药酒的来龙去脉、前世今生讲个分明,只怕是不得善了了。 一时间,连李舜华母女都有些坐不住了。 李梵清的位置在座下首席,与李舜华母女隔了好几个席位,其实并不能看见李舜华并卢檀儿二人的神情。不过,当李梵清身子微微后仰时,还是能看到此刻卢檀儿跪坐的姿势,却并不十分自在。 到底年纪小,心底藏不住事。李梵清弯了弯唇角,无声地笑了笑。 今日的践行宴并未邀请外臣家眷,沈宁倒是并不在场。李梵清心下也生出了几分恶趣味来,她倒真想看看,若是沈宁今日也在场,以她那瘦弱单薄的身板,听得这话会不会直接晕厥过去。 沈宁…… 李梵清叩在食案上的食指不由一顿。如今她想到沈宁,自然而然地便会想到另一个她不愿提起的人来。 其实距离那一夜也隔不了几日的时间,却不知为何教李梵清生出了一番恍若隔世之感。 那一夜月下,裴玦提醒过她,沈宁关系到沈靖,而如今沈靖事关西北,自然是不可再出岔子的。 李梵清心中哀叹。她不知陈贵妃究竟查到了多少,看这架势,想来她与燕帝本是想顺势隐瞒的,却不想被遏邪给当众逼问了出来,那这结果自然是对大燕不大有利的。 至少没有查到李舜华的头上。 李梵清本还想看李舜华母女遭殃,可万一她母女二人不知轻重,推了沈宁出来挡枪,只怕会坏了自己与燕帝笼络沈靖的计划。 另一头,遏邪追问道:“我看大燕宴会用的酒具都一样,贵妃如何能证明那壶酒就不是可汗的?” “大燕的酒具面上看着都差不多,实则暗处还是有区别的。” 谁也没想到,今日除了座次,处处都极为低调、不声不响的李梵清却在这时开了口。
第36章 强取 李梵清话说一半便停了下来,众人也不知她接下去会说些什么,是直接说出真相给某个人定罪?亦或是轻轻巧巧将此事揭过去?总之众人皆是敛声屏气,等着她再开尊口。 “夜宴那晚的酒器,若本宫未曾记错,壶身上是雕着宝相花的。”李梵清微微侧身,与陈贵妃对视一眼,得到了陈贵妃一个肯定的眼神,“按一贯的规制,父皇的酒壶身上自是九朵宝相花,本宫与诸后妃宗室等用的是八朵宝相花。入乡随俗,以可汗地位之尊贵,壶身上自然也是雕了八朵宝相花的。” 陈贵妃本还以为李梵清能将此事撇开,却不想李梵清只说了壶身宝相花数量之事。她是知道这药酒的壶身上有八朵宝相花的,可是照李梵清所说,伏准的壶身上也该是八朵宝相花,这并不算什么力证。 陈贵妃更忧心的是,这八朵宝相花的酒壶是在裴玦的食案上发现的,显然是不符合裴玦所用器具之规制。这也是她先才遮遮掩掩,未曾说这酒壶是在裴玦桌案上发现的原因。 陈贵妃一叹,她便是再糊涂,此刻也该明白,李梵清与裴玦的关系,绝对不像那日李梵清表现的那般漠然而无情的。 果不其然,遏邪继续追问起那壶药酒的壶身上有几朵宝相花。 那物证如今还暂存在尚宫局,陈贵妃便是扯谎也没有任何意义,遏邪肯定会让她去取那酒壶来对证,所以陈贵妃只得如实说是八朵宝相花。 “遏邪将军不必心急。”李梵清笑吟吟地,早已洞穿遏邪的心思,“你为何不问问,这酒壶是在谁的食案上发现的?” 遏邪见李梵清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此刻也反应过来,自己大约是上了她的套。只怕这位美貌无双却又心如蛇蝎的承平公主还十分的巧舌如簧,嘴皮子上下一翻,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伏准眼见李梵清又要扭转乾坤,嘴边也扯出了几分苦笑。 他被李梵清算计了几回了,尤其是这最后一遭,李梵清帮着救下了元利贞,伏准如何能甘心!正巧有人向伏准抛了橄榄枝,他便想搏上一搏。照那人的说法,夜宴那晚确实在席上发现了一壶药酒,只不过被燕帝与陈贵妃给隐了下来。若是能借秘药之事再作文章,说不定吐谷浑还能再与大燕重谈盟约。 而且,那人言下之意,秘药之事当是与李梵清脱不了干系的。如此一来,能算计回李梵清一次,也正合了伏准的意,伏准自然与那人一拍即合。 那人自也不是旁人,正是与他在鄯州之战时便暗通款曲的秦王李铎。若非秦王李铎,他最后也不见得能赢下沈靖,获得与大燕和谈的机会。 “因为那壶药酒原是本宫的。”李梵清将这句沉甸甸的话愣是说得轻描淡写,浑然不知这句话即将掀起千重浪来。 遏邪压根想不到李梵清会大大方方地认下,此刻也怔了小半刻,道:“你……你好好的,弄一壶药酒做什么?也有可能是你想要换了你的酒给可汗!”遏邪一时慌忙,直接对李梵清“你”了起来。不过,他说罢之后,还是觉得自己急中生智的这般猜想很有几分道理。 连酒具都是一样的,换起来岂不是更方便么? “你说的不错,本宫确实是想换了酒给旁人,只不过不是伏准可汗罢了。”李梵清微眯着眼眸,看来并不打算继续说下去。 可遏邪却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非要逼问李梵清一个结果,否则便笃定李梵清的药酒是给伏准备下的。 李梵清摆出一副纨绔姿态,懒懒道:“本宫的私密事,缘何要同将军讲?还是说将军亦想做本宫的入幕之宾?将军不知,本宫不喜欢那投怀送抱之人,一贯只喜欢用强的。”李梵清是无赖惯了的,根本都无需入戏,只浅浅淡淡的一颦一笑并三言两语,就极有放浪之风。 只可惜,她近来好不容易在燕帝面前塑出的勤勉之态,眼下看来是要毁于一旦了。李梵清心下滴血,也不知她那父皇能不能看得出她的用心良苦,不然她真是白白演这一出好戏了! “承平!既是酒醉,便莫要胡言乱语!”燕帝喝止李梵清,却还是给她找了个酒醉的稳当台阶下。 燕帝听了李梵清这话,眉心便突突地直跳着,暗道李梵清怎地还是这般不知分寸。他这个做父皇的若再不制止,谁知道李梵清又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语。 燕帝望了陈贵妃一眼,示意陈贵妃将药酒之事简单向吐谷浑交代交代。 燕帝不声不响将这烫手山芋又扔给了陈贵妃,陈贵妃也是极为难的。临时扯谎定是不成,可李梵清先才又那般说道了一番,只怕裴玦…… 躲是躲不过。陈贵妃轻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只好委婉了三分道:“本宫比照过夜晚宴上所有人的酒菜及器具,那壶药酒确实如承平公主所言,原该是她的。只是……只是那酒壶最后是在裴相之子、裴二郎的食案上发现的。本宫亦对照了最后承平公主食案上的酒壶,确实也只有六朵宝相花。” 陈贵妃这番话本该引起一片哗然,可事涉承平公主与裴相之子,谁人敢对此妄加议论?众人只敢在心底暗自联想。一壶不该出现在裴二郎食案上的药酒,加上李梵清先前那一番大胆言辞,再加上裴二郎与沈将军之独女定亲的消息,这明摆着是横行霸道的承平公主逼迫光风霁月的裴二郎不成,竟想出了下药酒这等下三滥的招数啊! 裴二郎今日虽未出席,可裴二郎的父亲裴植却是在场的。众人不敢去看李梵清的脸色,便偷偷打量起裴植的神情来。只见裴植面若寒霜,眼神比那数九寒冬里最刮脸的冷风还要凛然三分,众人只道自己心下猜想之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践行宴上捅出了这样的皇家丑事,纵然当事人承平公主李梵清本人一副习以为常、吊儿郎当的模样,可其他人却再没心思看殿中如云的舞姬与歌姬。这也并不奇怪。人都有好奇心作怪,也极有窥私欲,便是这胡姬腰肢转如莲花,歌姬曼妙歌声引来青鸟,此刻也难再吸引众人的目光了。 这场宴会便在“承平公主强逼裴二郎”未果的绯闻中不欢而散了。 今日赴宴的除却吐谷浑使团与宗亲,大多是大燕的股肱重臣,这些臣子虽说心中会有这样那样的猜测,可嘴上却是极严的。他们本就最擅察言观色、揣度圣意,如此秘闻,又事关燕帝最为宠爱的承平公主,这些臣子心知肚明,燕帝是不会希望在坊间听到任何有关此事的只言片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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