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筠见她想不起旧事,提醒她:“这是一句‘对不起’就能了结的事么?我嫁入周家时才十五岁,若非我命大,当年就会不明不白地死在你家。夫人是不记得了,我却日夜也不敢忘。” 周夫人这才想起手镯之事,瞬时抖若筛糠,“你……你都知道了?” 赵玉屏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忙问沈若筠:“她害过你?” 沈若筠小声与她道,“我敬茶后,她送了我一个镯子,还总叫我戴着。那镯子毒着呢,后来我就病了几次。” “我怎么从未听你说过?” “我也是和离后才知道的,原来周夫人并不是不喜欢我,而是想要我的命。” 沈若筠冷冷看着周夫人,“夫人想想旧事,再想想你如何逼帝姬和离的……就不要来纠缠了,您是中书夫人,面斥不雅,不是么?” 赵玉屏呸了声,什么也不管了,叫宫人“遣”周夫人出宫去。 两个人回去时,赵玉屏觉得周夫人前倨后恭,十分好笑:“害人的是她,现在来求人的也是她,真有意思嘿。” 沈若筠已见过周季,猜测原因:“周夫人这般,是周家无嗣,她着急了。” 赵玉屏啧声:“周家无嗣,干我们何事?莫非我在她眼里,就是个会生孩子的泥人儿?” “怕还真是如此。” 沈若筠不想多提周家事,倒是有一桩要紧事问她,“你回宫后,可有多络的消息?” “我也问过父王,听说她住在杭郊。”赵玉屏道,“父王派过人去接,但是她自己不愿进宫。” 沈若筠觉得多络此举清醒,赵玉屏又小声与她道,“我听说原来的官家被关在别宫……多络她不回来也好。” “若知道她在何处,咱们就去看看她吧。” 沈若筠提议,赵玉屏也有此意,“我去问问父王。” 濮王虽关了赵殊与他的幼子,但对赵多络、赵潆潆还算仁厚,如她们意,让她们住在杭州城郊的一处别院里。 沈若筠与赵玉屏来时,见那院子不大,倒是布置得干净利落,还种了好些花木,满院皆香。 赵多络正与赵潆潆在院子里制香,两人在备沉香粉。 “多络。”沈若筠叫她,“好久不见。” 赵多络穿了一身素色衣衫,发髻包着布巾子,很是简朴。她一见两人,如在梦里,“阿筠,玉屏?” 赵多络欣喜异常,连招呼的话都忘了说,尤其是见了死而复生的沈若筠,还忍不住落泪。 “哭什么。”沈若筠上前抱了抱她,“对不起,教你担心了。” 赵多络摇头,匆忙擦了眼泪,引她们进屋坐,又去净手泡茶。赵潆潆福了福身,就去帮姐姐洗净瓜果,切好端来。 沈若筠见赵潆潆不似旧年羸弱,笑着问她:“帝姬,你可还挑食?” “沈姐姐说笑了。” 赵潆潆腼腆一笑,退出去留她们三人好好聚一聚。 “万万想不到,我竟还能再见你们。” 赵多络打量两人,忍不住拿帕子拭泪。 昔年一别,都想不到彼此境遇。赵玉屏幼时爱笑,今日哭得最为伤心。沈若筠与赵多络安慰她,自己也忍不住落泪,三人哭过一场,净面后方又闲话。 “你在此住,可有人照看门户?” “这里有侍从,官员也多照拂。”赵多络道,“我想着既要过寻常日子,便不使他们,往日带潆潆种些花木做香丸,一来打发时间,二来以后也可谋生。” 沈若筠点点头,想到一事,走到案前提笔:“我将棽俪香珠的方子写给你吧。” 赵多络面上一喜,“你知道棽俪的方子?” 沈若筠提笔写了几个香方,“恰巧知道。” “这可太好了,我做了许久,总觉得不像呢。” “你若制了,自己用不完的,也可以拿去未雪斋找易掌柜售卖。”沈若筠道,“你与潆潆两人,可置些产业,也要留些人看家护院。” 赵多络点头,“这些我都在学。” 沈若筠还是不放心,“若遇见什么难事,也可去寻他。” 赵多络记下,又与她道谢,三个人用着茶果点心,聊着些开心事,倒又像回到了女学里午休的日子。 相聚时光总显得短暂,赵多络依依不舍送她们到院门外,沈若筠与赵玉屏正要上车,却见周沉与一戴锥帽的女子等在此地,也不知等了多久。 赵玉屏见是他,呸了一声,“阿筠,咱们不见他。” 周沉见她们要走,忙与她们道:“阿筠,帝姬……是阿妤来了。” 沈若筠与赵玉屏听到这个名字,都驻足去看他身侧的女子。 周妤掀开锥帽,看着两人。沈若筠看她,算着她已满十四,可瞧她好似长大了,又好像还是当年那个不爱说话的孩子。她见周妤眼眶里憋了泪,嘴唇在颤,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知她是怎么了。 “当年汴京事后,她便再也不说话了。”周沉道,“我想你们是愿意见她的。” 赵玉屏想到当年让她在车里等自己,离去时听她在喊“嫂嫂”,忍不住拿帕子捂脸,什么也说不出来。 沈若筠克制情绪,笑着对她招手:“阿妤,我们又见面了。” 周妤点点头,眼泪一连串地往下掉,沈若筠上前替她擦了。赵玉屏听说她不再讲话,哽着声道:“阿妤,我从没怪过你……你不必惩罚你自己……” 沈若筠在一旁道:“我与你玉屏姐姐都好的,你不必记挂我们。” 见周妤低着头,沈若筠上前抱了抱她,赵玉屏也来抱她,“阿妤……” 两个人抱在一起,反而哭得更伤心了。 沈若筠拿帕子擦了擦眼泪,刚要安慰两人,却见周沉正定定看着自己,心下暗道周妤投胎到他家也是倒霉透顶。 “我们是意外撞见你们车马的。”周沉知道她误会了,解释道,“我与阿妤来此,是来劝三郎回家的。三郎每日都要来往此道……你们回去时,许是也能遇见。” “既非刻意来此,那就带阿妤回去吧。” 周沉见她不愿与自己多待一刻,心下酸涩难言,“阿筠,我娘自宫里回来,说要上门给你请罪,我没让她去。她说她见你带着阿蓟,就像当年你与阿妤一样……” 他话一顿,语带哀求:“祖母身体不大好,能不能让祖母见见……” “阿妤是你的嫡妹,有不足之症还要缠足,结果落下病根未得医治。你家嫌她是家丑,把她丢给那些婆子们管教,起了痘就从家里赶出去……”沈若筠怕周妤听到,声音压低许多,“现在装什么稀罕样子?” 想到周老夫人,沈若筠不愿把话说得太绝,“你只告诉老夫人,孩子与你家无关便是。” 提到沈蓟,周沉愤懑难平,“阿筠,不管你怎么讨厌我,她都是我的女儿。” “她是很多人的女儿,但唯独与你们周家没有关系。”沈若筠如听笑话,“周沉,你绑架她时,想过她有多害怕吗?往日我连药都不敢随意给她开,你却拿蒙汗药捂她,若是一个轻重……” 沈若筠不敢想此可能,警告周沉:“你若再敢如此,我就寻人将你捆了丢到钱塘江里喂鱼,一了百了,听得懂吗?”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争子 时近黄昏,霞光满天。沈若筠提醒玉屏该回去了,又与周妤告别。 她见周妤仍系着昔年自己送她的那个香囊,与她道,“我们都好,不要记挂我们。” 周妤咬着唇,似是想说什么,沈若筠上前抱了抱她,“不想说话也无事,你也要好好的,不然我们会记挂你。” 杭郊风景秀丽,此地不仅有茶园,还有不少寺庙坐落此地。 赵玉屏第一次来,便将车窗的帘子挂起,看着外头风景。 沈若筠闭目想事,她觉得总提防周沉也不是法子,回去后除了冀北四路不许他再踏足,还得给周家找些麻烦事。 她正想着,忽感觉赵玉屏猛然握住了自己的手。沈若筠不知发生了何事,又见她别过脸去,不忍看向窗外。 沈若筠凑到车窗边,见不远处有一灰衫和尚,正费力地担着重物回寺里。那和尚脸上有一道刀疤,与那张脸极不协调。 沈若筠看了看,便将帘幕放下,又去观玉屏反应。 赵玉屏擦着眼泪,“我无事。” 沈若筠握着她的手,两个人乘的车撵与对方擦肩而过时,她感觉玉屏都屏住了呼吸。 车进了城,沈若筠见到一卖花小贩,“玉屏,咱们去给阿蓟买个茉莉花戴吧,还有花篮子呢。” 赵玉屏没什么兴致,但也陪她一道下了车。沈若筠挑了一只茉莉手钏替她戴上,“玉屏,我以前可喜欢与你一处了,你总是开开心心的。我回回见你,都觉得世间没什么烦恼事。” 赵玉屏擦了泪,“我今日哭得多,你就不喜欢我了么?” “喜欢的。”沈若筠道,“我喜欢你,与你的曾经、现在都没有关系……我想到你,就会想起那年在女学,小郡姬连药瓶上的字都不认得,就替我四下寻药。” 赵玉屏明白沈若筠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三郎与旁人不一样,可还是不愿见他。” “那就这样吧,”沈若筠道,“他知道你不愿见他,所以不曾来打扰过你。” “三郎是个好夫婿,只是……我们前缘已尽。” 赵玉屏知道沈若筠担心自己,忙擦了泪,挑了只茉莉花围替她簪到发髻上,又提了给沈蓟买的茉莉花篮,“出来一日了,咱们回去吧。” 两人商量归期,赵玉屏与她道:“我母妃身体不好,我想着先留在杭州,以后再回青州找你。” 沈若筠点头:“也好,你若有什么事想要联系我,就去找未雪斋的易掌柜。” 赵玉屏有一事,在刚刚沈若筠写香方时就想问了:“阿筠,你老实与我说,以前汴京的卧雪斋,可是你开的?” 沈若筠笑她:“若不是我开的,人家作何卖你这般便宜?” “哎……真是你啊?”赵玉屏呀了声,“我可一直以为卧雪斋晋公子倾慕我呢。” “何止倾慕,还是挚交呢。”沈若筠想到玉屏要留在杭州,叮嘱她,“你在宫里,说不得周夫人或是旁人还会打你主意,你自己小心些。” “你放心,我省得。”赵玉屏道,“若是有人逼我成亲,我就跑到青州去。” “你父王母妃逼你倒是不至于,还是逼我的可能性更大……”提到此事,沈若筠头痛,“我得见一见你父王。” 未等赵玉屏安排,赵殆便着人来芍药桥传旨,宣沈若筠进宫。 沈若筠不明白赵殆此举,这是知道了她身份,还是为了与她打听苏明琅之事。 沈听澜有些担心:“要不要我陪你一起?” “无事的。”沈若筠道,“官家若知道我是苏明琅,再有什么心思,也得装模作样先拉拢我一番;他若不知道,我是玉屏好友,他更不会怎么样的,估计也就是问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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