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王世勋分开两地,倒是十分有利,南边朝廷就算有旁的心思,都得前瞻后顾,轻易不敢有所动作。 沈听澜点头:“等你回来,我们再去一趟苏家见外祖母,然后就回青州去吧。” 沈若筠有心想推赵殆一把,顺带解决赐婚之事,“要回的,我见一见官家就走。” 多年未见濮王赵殆,沈若筠见他两鬓生了白发,苍老许多。想来林皇后思念女儿成疾,赵殆也是忧心的,只是他还要与那些弄臣斗法,更为心力交瘁。 沈若筠行礼,“见过官家。” 赵殆见沈若筠,昔年只记得是个容貌出众的孩子,当下再见,抛开相貌,周身还有种沉稳泰然的气韵,叫人见之难忘,也难怪周家二郎至今不肯另娶。 “不必多礼。”赵殆命人给沈若筠搬来锦杌,让她坐着说话,“朕的外孙女,今日可与你一道进宫了?” “当不得的。”沈若筠听出他话里拉拢之意,“小女长在青州,不习惯宫中规矩,所以就不带她进宫了。” “玉屏回来,朕很是高兴。”赵殆道,“朕欲封她为德贤帝姬,她既认你女儿做义女,朕也想封她为郡姬。” “多谢官家好意,可我女儿非宗室女,哪有无端受封之礼。” “玉屏在冀北,多受你照顾。此番你又陪她回来,朕便想着要好好谢你。” “我与帝姬乃多年至交,谈不到谢字的。”沈若筠推辞,忽又有一想法,与赵殆提议,“官家,所谓帝姬,皇女哉。出生便为皇女,何必再封一次?贾后之女病时,贾后欲议封,女彦称自己尚小,未成人,礼不用公主。可见若要行册封礼,还是册为公主更合适。“贾后之女病时,贾后欲议封,女彦称自己尚小,未及成人,礼不用公主。”出自臧荣绪《晋书》,“贾后二女,宣华,女彦。封宣华弘农郡公主。女彦年八岁,聪明岐嶷,便能书学,讽诵《诗》、《论》。病困,贾后欲议封,女彦语后曰:‘我尚小,未及成人,礼不用公主。’及薨,谥哀献皇女,以长公主礼送葬。”。” 赵殆明白她是何意,所谓公主,应有封地食邑。可自英宗皇帝将公主改为帝姬后,皇女便无封地,也不许驸马都尉参政了。 “可……” “新朝也可以有些改变嘛。” 赵殆拿不定主意,沈若筠能理解他既为天子,却不能随心所欲是何原因。他前半生与这些臣子打交道少,骤然被推上此位,哪里是那些老狐狸们的对手。 沈若筠猜想,哪怕是维护这些老狐狸利益之事,只要由赵殆提出,这些人也得先驳一驳呢。 如此这般,便会厌倦朝事,做事瞻前顾后。 “先不议这个了。”赵殆道,“你与玉屏在冀北,可见过苏明琅?” 沈若筠心道果然是为此事,“官家作何有此问?” “我听说此女有火器工坊,有心想见她,却不得一见。” 赵殆正感慨着,内侍来报,说是中书平章事周崇礼已至。 沈若筠一怔,看向赵殆,赵殆神色有些不自然,“请周大人进来吧。” 周崇礼着紫色朝服,与赵殊行礼,又看向沈若筠。沈若筠起身,却非与他行礼,而是与赵殆辞行。 赵殆不许:“苏娘子之事还未说完呢。” 沈若筠估计周崇礼今日见她,事关沈蓟。周家并不重视女儿,此举只是想借索要沈蓟归周家之名,逼她与赵玉屏回周家去。 “苏娘子有什么事?”沈若筠故作不知,“官家不是要与周大人议朝事么?” “我是想此女这般厉害,有意聘她来做靖王妃。”赵殆道,“可惜只闻此人名,她不来杭州,也不得见。” 周崇礼在一旁道:“官家不如直接将圣旨下到苏家,苏明琅是苏子霂之女,苏子霂去寻她归家便是。” 沈若筠默不作声,猜测周家到了杭州,舅舅与周崇礼不睦,他便有迫害之意,说不得聘苏明琅为靖王妃这个主意也是他出的。 “我原以为冀北失地收复,朝廷是会开心的。没想到,你们能想到的第一件事,竟是要处置苏娘子。”沈若筠冷笑,“周大人,苏娘子的事干你何事?你凭什么以为你能做她的主?” 周崇礼被她说中所想,皱眉道,“我看你是久在冀北,已经不辨是非了。官家要册她为靖王妃,对女子来说,乃是天大殊荣。” “哦?”沈若筠不解,“可苏娘子为何要嫁人呢?” 周崇礼听她这般说,斥责她道:“世间女子,俱应守礼法,哪有不嫁人一说?” 沈若筠费解,“可我想不通苏娘子嫁靖王有何好处?她有火器工坊,可助夔州军以万数兵,打得辽人十余万大军毫无还手之力。她与靖王成亲,你们必要借此将火器工坊算作靖王的,她做什么要拱手让人?” 赵殆道:“你误会了,朝上是觉得她能力了得,收复冀北也有功劳,所以想要论功行赏。” 周崇礼也道:“朝廷众人都觉得此女能力出众,堪为靖王妃。” 沈若筠轻声笑了,不提所谓王妃,除了虚名到底有何权力?只是哪有论功行赏,逼人成亲的道理?在他们眼里,女子就不配有自己的成就,只配依附男子生活么?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出自《庄子·逍遥游》。 沈若筠不愿再与他们多说,语带警告:“苏娘子不喜人插手她的事,还是勿一厢情愿的好……否则勿谓言之不预也。” 周崇礼皱眉,忍不住道出一句:“小肚妇人。” 沈若筠瞥他一眼,“苏娘子随夔州军北上,一路收复冀北失地,倒是比不上周相家里卖媳换阖家平安来得大度。” 周崇礼听她提旧事,极为难堪,却顾不得说什么,忙去观赵殆反应。 赵殆面上倒是不露什么喜怒,沈若筠心道他若真不介意此事,也不会是这个反应。想来是介意的,只是还不能与周崇礼闹翻。 “好了,不议此事了。”赵殆结束这个话题,对沈若筠道,“周大人今日来此,是有事要与你商议。” “什么事还得由官家出面?莫非是周大人来御前告状了么?” 周崇礼道出来意:“你女儿是周家血脉,跟着你不合礼法。你得将她送回周家,叫她认祖归宗。” “周大人不觉得此话有问题么?既是我的女儿,为何是周家血脉,难道不是我沈家血脉吗?” “你勿要胡搅蛮缠。”周崇礼搬出礼法来,“便是和离,孩子也应归夫家。春秋以后,便是为规矩。孩子小可由母亲照顾,但也是归夫家的。她当下已不算襁褓幼童,可归周家了。” 沈若筠不理他,看向赵殆:“原来官家今日寻我来,是为叫我交出孩子的?” 赵殆有些难以开口,“不是如此,周大人说你带着周家子,要与你谈谈。” 沈若筠见周崇礼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克制着怒意道:“周大人不必拿这些你们定的道理来压我,我不守这些。孩子是不可能归周家的,你们服不服都是如此。周家便是要打官司我也不怕,与我而言,去别处不来此地算了,周家若是满大昱寻我打官司……” 她顿了顿,想着那场景,忍不住笑出声,“那正好,可叫世人都知中书周家的男子不行,故连儿媳和离后生的女儿都要讨回去……” 周崇礼脸色发青,刚要斥责她,赵殆在一旁打圆场,劝沈若筠:“你孤身带着孩子十分不易,周家也并非要叫你们母女分离,只是想着叫她认祖归宗。你也替孩子考虑一二,周家门第清贵,孩子若归周家,以后也好说亲。那孩子还是玉屏义女,我再封她做郡姬。你也别去冀北了,就留在杭州,有何不好?” “若说门第,做我沈家的孩子不是比周家好数倍么?不然周二郎怎么总要扯着我家旗号做事?”沈若筠反驳,“官家既自称是孩子外祖,如何能推她入火坑?周家待女如何,官家一问帝姬就知。” “严苛管教,是为其好。”周崇礼责备她,“若如你一般,没有教养,无德行可言,如何能为人妇?你和离四载还未能另嫁,就不知自己有何毛病么?” “哦?”沈若筠拖长语调,“这般说来,府上二郎和离两次了,是什么毛病?” “男子与女子如何一样!”周崇礼听她明嘲暗讽,真是难养也,“你莫要冥顽不灵,孩子若跟着你,必沦为笑柄。你还是早些叫她认祖归宗,为周家女的好。” “你做梦。”沈若筠呸了声,“她是沈家女,与你们周家没有关系。” 她说完此话,又见自己提起沈家,周崇礼不屑一顾,提高了声音,“当然,除了沈家女这个身份。在她长大前,世人只会知她是苏明琅之女,无人会议其父。” 赵殆闻言一怔,“你说什么?” “你们寻了这么久,都不知苏娘子可能是个化名么?”沈若筠语气虽轻,分量却重,“苏明琅是我在冀北的化名,我便是苏娘子。” 沈若筠说完,又看向周崇礼,好奇问道,“不知周家要拿什么与我比?” “你们也配……同我并论?”
第一百二十二章 归巢 “你莫要狗急跳墙,胡编乱造。”周崇礼如何肯信,“这可是欺君之罪!” “在我之前,官家必也询问过帝姬了,帝姬说不知苏娘子事,是因为那人是我,故她才会隐瞒。”沈若筠道,“众人皆知苏明琅与辽人谈判时极力要辽人归还怀化将军,这也正是我北上的目的。” 赵殆将前后事连在一起想了想,信了大半。若非沈若筠就是苏明琅,女儿怎么会不肯归,要与一个不认得的苏娘子在一处?正因为是昔年好友,所以才留在冀北的。若非因为沈若筠就是苏明琅,女儿也不会问什么都一概不知,缄口不言。 原先听周崇礼来此控诉沈若筠私带周家子之事,还觉得按照礼法,孩子是该归周家。因沈若筠沈听澜于赵玉屏都有恩,赵殆不愿降旨,才想了折中的法子,叫他们自己商议。此时一听她就是苏明琅,瞬时觉得孩子归她,也无不可。 便如提起李唐那位太平公主,世人总会先记起她是武皇之女。 这个孩子背靠沈家在冀北的人脉、将来可继承价值连城的火器,还与夔州琅琊王府有关系……确实是周家比不了的。 “周大人若是不信,不若我送大人一些猛火油?叫大人感受一番?” 周崇礼原本说的便是气话,这下是什么也说不出了,觉得此事处理得不妥当。二郎和三郎都不懂事,不肯娶妻,他也愁得慌。周夫人回家与他说,沈若筠和离后给二郎生了个女儿,他本不在意,又想若将孩子夺过来,沈若筠见不到孩子,必会为了孩子再回来,连带赵玉屏也会再回周家。原以为沈若筠不过是一介孤女,争不过自家,连官家也觉得孩子该归周家……谁知道她竟是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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