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娘呢,现下如何了?” “她现在不怎么出门了。”艾三娘叹气,“虽说不是她的错,可街坊里也有不少风言风语。我回来时听包澄说,这几日有好些媒人上门与她说亲,却俱是些说不上亲的、老鳏夫之流,还有一家竟是想聘她做良妾。” “这不是落井下石么?” “谁说不是呢?只不过这样的事,旁人终究是帮不了她,须得自己想通了才好。人不是守着那些死规活着的,若是自己在意,别人便是没有这个意思,也能听出几分来。” “三娘没去劝劝她么?” “上元后那几日都是我陪着的,只是现下倒有些不好上门。”艾三娘讲给沈若筠听,“早两年时,我见伊娘是个勤快孩子,与包澄又算自小认识。去探过一次马家口风,可那时马家很看不上我家,认定我家包湛读了这么年书,却连个功名也考不上,包澄还要年年供养他。” “这也……”沈若筠觉得匪夷所思,“稍稍打听一下,也该晓得嵩山书院的名声吧?” 提起包湛,艾三娘神色间有闪闪的骄傲:“我送包湛去读书,并不为要他考功名,只盼他做个有用的人罢了。若当村间夫子,便教化幼儿;若游历四方,便可写书传世;若当了小吏,也要对得起自己良心。” 沈若筠抚掌道:“三娘说得对,谁说读书一定要考取功名了。” “倒是我这次回来,马昆私下找过我一次。” “这……” “我倒不是嫌弃伊娘。”艾三娘道,“只是她现在这样寻死觅活的可不成,若是她想通了,我愿去马家提亲。” “若是嫁去你家,少不得也有不少街坊说闲话。”沈若筠点头,“只盼她能想通了,方得解脱。那若有成的一日,包澄大哥成亲时可要叫我去吃喜酒呀。” “哪就喜酒了。”艾三娘见她不忌讳这个话题,才问道,“回来时,我听了两耳朵,官家将你与周家二郎凑了对了?” 沈若筠倒是也不羞,直接问她道:“三娘怎么看呢?” “若单论周家,三娘觉得不好。”艾三娘道,“不过我见过周二郎三次,一次是他得中探花打马游街时,是个好身材的郎君;第二次是他来我家医馆,我才晓得他与包湛竟是认识的,他不嫌我家是商户,亲自登门来;再后来,便是邱家闹事那次,他去过汴京府衙门打过关照,后来小横街的巡卫,都比寻常多。” “我回来时,包澄告诉我此事,我便想这是巧了不是。你若是嫁他,说不得该多有意思呢。” “哪有意思了。”沈若筠听艾三娘说周沉好话,垮着脸道,“三娘说什么浑话呢。” 艾三娘见她一张白嫩芙蓉面飞上红晕,顿觉手痒,在她脸上轻捏了一下:“三娘觉得他这个人还算不错,勉强配得上你。只不过你的婚事,我总觉得官家赐婚了也不算,还是得等老太君回来才算呢。” 提到佘氏,沈若筠心又揪了起来,将佘氏受伤昏迷的事讲与艾三娘听。艾三娘凝神听了,劝慰她道,“你也莫要着急,等将军回来问一问,若是真不好,我亲自备了药跟着将军去一趟冀州也使得。” 沈若筠一听,差点当即给艾三娘磕头谢她。 隔了两日,沈若筠正在试验米酵水时,陆蕴忽来地窖找她,说是周家送来了求婚书。 沈若筠忙把一罐子宝贝的米酵水递给早园,怕自己忍不住手抖给摔了。 “周家……怎么还来真的呀?” 礼义之家,婚嫁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往往是尊长间先提出请求,求婚书多为赞扬对方家族,并提出愿意要与之议婚之意。虽说沈若筠与周沉的婚事是天子赐婚,可周家却还是送来了求婚书。 收了求婚书,女方家便要出具草帖,与男方家里交换庚帖了。男方拿了庚帖便会回去问卜八字是否相克。如是大吉,才会将草帖送回女方家。 沈若筠皱眉想了想:“他家是不是打算拿了我的庚帖问卜,得个大凶的结果,好退亲?” 陆蕴静静看着她:“天子赐婚,大凶也是大吉。” “家里无长辈,能拖一日是一日。”沈若筠托腮道,“横竖我家确实无长辈替我张罗,便先如此吧。” 陆蕴眸色闪了闪,轻声道:“你如果真不愿意嫁他,这一次还是要告诉将军。何况便是你不说,别人也不会一味替你瞒着她。” “可周家怎会同意?”沈若筠百思不得其解,“能不能安排我见他一次?”
第三十一章 插钗 “你为什么笃信,他不愿娶你?” “难不成他愿意吗?” 陆蕴沉默片刻:“周家未必不愿娶你,婚姻也未必要有感情,有利益也行。” 沈若筠想到周沉严防死守她与周季的样子,还是不怎么信周沉会愿意与她成亲。 陆蕴走后,沈若筠定了定神,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事,又平心静气将米酵水试验做完了。这一批合格的比上一批多些,只是想做成敷面的,又没想好要怎么做,记了一些心得就回院子里了。 回明玕院时,沈若筠见齐婆婆唉声叹气,笑着问她,“婆婆怎么这些日子气这样多,好似怎么叹也叹不完。” “你呀。”齐婆婆见她额上有汗,忙拿了帕子给她擦,“可真够叫人愁的。” 沈若筠知道她心事,劝慰道:“婆婆看开些罢,官家不过是要我嫁人。对方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又不是病入膏肓要叫我冲喜,就莫要烦恼了。” 齐婆婆忙呸了声:“你怎么嘴上也没个忌讳……这话以后可不许乱说了。” 沈若筠乖乖点头。 “若是老夫人在汴京就好了。”齐婆婆叹道,“一定不会让你嫁周家的。” “您换到周家想想,周家在朝中势力这般大,周二郎不还是要娶我么?”沈若筠摇着齐婆婆胳膊撒娇,“说起来周二郎也算不错了,连陆蕴都说不是最好,不过也没有比他再好的了。既如此,不如静观其变,说不得周家还会找合适的时机退婚的。” “可若是被退婚……”齐婆婆又担忧沈若筠名声。 “长姊就要回京了,她那处今年也很难,婆婆莫要与她说这些,教她添忧心事。”沈若筠叮嘱齐婆婆,“周家是断不愿娶我的,咱们只消等周家想法子退了便是。若是万一嫁到周家,也不算如何惨,周二郎年纪轻轻已是殿中侍御史,说不得嫁了他,以后还能得个诰命夫人。” 这一番话说得半假半真,齐婆婆想想,倒也是这个理。 沈若筠定了主意,要施展“拖”字诀,可这几年极少问事的刘太后竟亲自过问起了此事,宣她去福康殿。 上一次御园春宴后,沈若筠与太后身边的女官讲了几种缓解头风的揉摁手法与穴位,也不知刘太后现下如何了。 因要进宫去,少不得梳妆打扮,薄涂些珍珠膏。齐婆婆替她挽了个汴京少女常梳的双鬟,戴了只银冠子,后缀紫珍珠编的珠花后押。早园捧来几件新衣,沈若筠挑了身浅丁香色折枝玉兰纹样的长褙子换了。褙长过膝,下露一截绫白的裙澜。 沈若筠平日发髻简单,多挽低髻。看书或是研制香膏时喜欢梳简单包髻,什么首饰也不戴,只拿布巾子裹了,既简洁不碍事。她鲜少梳这样高髻,故对镜看了看。 沈若筠问齐婆婆:“我真与我娘长得很像么?那么长姐是不是长得像我爹?” “像的,夫人年轻时在一众贵女中容貌最为出众。”齐婆婆喜欢替沈若筠装扮,又拿梳子替她拢了额发,“将军是更像老夫人些。” 进宫一事,沈若筠熟门熟路,内侍领着她进了福康殿。她给太后行礼,又见刘太后比上一次更显老态,连起身都要人搀扶。 “娘娘。” 刘太后叫她来身边坐了,仔仔细细打量一番,忽朗声笑了。 “娘娘笑什么?” 刘太后讲旧事给她听:“以前你父亲与你娘成亲,你祖母曾与我炫耀,说你娘若是生个女儿,定也是个好看的小娘子。结果等你姐姐出生,容貌还辨不出什么,偏五岁就能挽弓……我便笑她,说沈家哪生得出女娇娥。现在看来,倒是生了个顶好看的女孩儿,满汴京没几个比得上的。” “娘娘谬赞。”沈若筠被夸得不自在,“娘娘的头风现下如何了?” “那次你教她们的法子不错,哀家的头痛缓解许多。” “可娘娘看着……”沈若筠话到嘴边,又觉得不适合,“那娘娘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刘太后豁然道:“年纪大了都是这样,比不得你们这些年轻的人,生病也是常有的事,不是什么大事。” 负责刘太后起居的小柳女官听了此话,伪作生气状跟沈若筠诉苦道,“沈二娘子可得替我们劝一劝娘娘,娘娘这些日子总不肯吃药的。” 刘太后这两年就喜欢活泼的女孩在跟前,故新进福康殿的女官们都不似别宫的老成持重。 “娘娘怎可如此……”沈若筠刚要规劝,抬头时见刘太后发间花白,同祖母一般无二,鼻腔眼窝一酸,什么也说不出了。 见沈若筠如此,刘太后握着她的手,和声问她,“可是想你祖母了?” “也不全是。”沈若筠声音低低的,“娘娘,我听说祖母年轻时,喜欢与您一道打马球……您也要好好保重些,等她回来,说不得会笑话您现在骑不动马了。” 沈若筠想到佘氏,这下眼泪是真的止不住了。 “怎么好好的,还掉起眼泪来了。”刘太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哀家早就骑不动马了,说起来竟有好些年没看过小娘子们打马球了,也不知现在京里的小娘子里,可有人能有你祖母年轻时风采。” 沈若筠心道汴京贵女现下流行缠足,不缠足的都算异类了,怕是没几个会骑马的,莫提打马球了。言语上却是应和太后,“应是有的吧?” “不见得。”刘太后追忆往昔,“你不知那个时候,便是男儿郎也比不过你祖母。她穿一身红色马服打马球,又快又准,人在马上胆大心细……在汴京城里,骑艺最好。” 沈若筠能想到那个场面,太后又问她,“你可会骑马?” “平日出门少,学了不用,便不怎么会。” 刘太后微叹了声,终于提起正事来,“今日找你来,原是想着,你祖母回不来汴京,我便做你长辈过六礼,你看如何?” 太后发嫁,是莫大的荣耀。可沈若筠还打着这门婚事作废的主意,遂心下一横,打算求太后帮忙,劝赵殊收回成命。 沈若筠正要跪下求太后,忽听外面有内侍来报,说是周二郎到了。之前沈若筠请陆蕴安排见周二郎,陆蕴还没安排,反倒是太后这里安排上了。 刘太后看着诧异的沈若筠,笑着对她道,“你去见见他吧,官家这样不管不顾地赐婚,总要叫你们见上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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