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沉安静许久,似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沈若筠心悬在半空,不上不下,十分难挨,“难道真是多络?” “不是她。”周沉否认。 沈若筠闻言也没有觉得轻松,“那是谁?” 周沉不说话,沈若筠叹气,“是哪家的宗室女吗?还是宫中女官?这般倒霉叫你们挑上了?” “这可真是遣妾一身安社稷……”沈若筠说到一半,又苦笑,“边度不用女将军。” 周沉闻言,面色更显古怪。 她叹了口气,却见马车并没有往沈家驶去。 沈若筠不欲当着周妤的面与他吵架,与他商量,“周沉,多络的事情多谢你了,但你能不能让我家去?自祖母故去,我总是噩梦缠身,长姐回来才好些……你若是担心阿妤没人照顾,我带她去沈家行不行?” “明天送你回去。”周沉语带恳求,“今日出门我答应祖母了,要接你们家去。” 回到汴京却不能回自己家,沈若筠心下恼怒,“我说了我要回沈家,你若再这般,我就跳车走。” 周沉的唇动了动,似是有话要说,却又沉默了,安静得不像他。 见沈若筠欲跳车,周沉知道,今日是瞒不住了。 车到沈家,沈若筠心急地跳下马车,还以为自己走错了。临走时满目的白,却已换成了刺目的红,檐下张灯结彩,沈府门楹,艳若滴血。 她呆呆地看了片刻,双膝发软,跌跪在地。
第六十三章 死生 周沉之前曾无数次设想过此场景,仍旧不忍多看,上前扶起她,喉间满是苦味:“将军……出塞了。” 沈若筠推开他,“她出哪门子塞?” “阿筠,我知道你……”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沈若筠打断他,双目被沈家门楹上满目的红所刺痛,“她什么时候离开汴京的?” “五日之前。”周沉想与她解释,“此事……” 沈若筠顾不上与他说话,提着裙子往回跑。她连扣了两下门,沈实见是她,忙与沈家人道,“二小姐回来了!” “把这些红绸子红缎子全都撤了烧了。”沈若筠吩咐,“再备几匹快马,问问府里谁认得去冀北的路,叫上两个跟我一道。” “沈骐认得。” 沈若筠点头,“再叫一个,立即备些行军干粮,即刻就走。” 周沉自沈听澜离京便心悸难安,在想沈若筠知道后会如何,她会哭闹,必要打他……可没想到,沈若筠话都懒得与他说,竟要去追沈听澜。 “沈豹也去吧,你们看看府里哪辆车结实些……” “你要做什么?”周沉阻拦,“她的车马已走了五日了,你要去追吗?便是追上又如何?你要抗旨吗?” 沈若筠额间刺痛,“她不可以去和亲。” “将军是为了冀北的百姓。”周沉苦口劝她,“这是大义……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可这事木已成舟,变更不了了。” 沈若筠听得鼻腔一酸,“旁人都行,但她不可以。” “将军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周沉将和亲之事讲给她听,“耶律璇说若是宗姬和亲,除了冀北四路,还要割十城陪嫁;帝姬和亲,再割五城陪嫁;若是将军和亲,可将冀北辽兵侵占的地方悉数让回,还许将军贵妃之位。他如此有诚意……自会好好对将军的。” 沈若筠闻言恨不得一巴掌扇他脸上:“都是扫荡过的空城罢了,没了她,冀北无防,对耶律璇来说本就唾手可得,这话你们也信?耶律璇使人偷袭,将我祖母的尸身吊挂城门之上,我长姐一箭射杀了耶律璇带大的胞弟耶律璘……你还要告诉我耶律璇会好好对她?周沉,你当我是个傻子么?怕是会好好折辱她吧?” 周沉被问得哑口无言,知她心里此时一定是难受至极,伸手圈住她,不愿她去:“你别犯傻了,送嫁的车马已走了。朝上一听可不割地……便连官家也无可奈何。” “为了所谓的不割地,你们就把她送走了?你们不想当割地的佞臣昏君,你们自己去啊,打仗也好谈判也好,反手将她卖给辽国算什么?你们的脊骨就这般软么?你们这些男人,算个什么东西?” 沈若筠推不开周沉,低头狠狠咬他胳膊,反被周沉禁锢得更紧。她重重踩他足,他也一声不吭地受了。 “周沉,你别拦我。谁都可以去和亲,但是她不行。她自小就在冀北随军,一直守着大昱边境,这十几年来,夙兴夜寐,殚精竭虑。便是我们沈家,也不曾有对不住大昱的地方……她不该落得如此结局。” 沈若筠说着,眼泪从眼眶一串串滑落下去,小时候读书,也想史书会如何写自己呢?虽不知史书会不会提及自己,但她确定史书一定好好记上一笔长姐的功绩。 沈听澜不可以去和亲,她是沈若筠心里一直以来最明亮的那颗星星。 长姐上次回家,问那些人是不是常罚自己?她不该骗她说没有,应该告诉她,哪怕汴京所有人都觉得她出格不守规矩,为此刻薄讽刺自己、周娘娘还要缠她足……她也为自己是她的妹妹而骄傲。 “你们是不是拿我威胁她了?你们怎么能这般无耻?”沈若筠明白了为何周妤早就见好,可却在庄子关了这般久,“……既要她和亲,都不让我见一面吗!” “是将军不愿见你……” 沈若筠想到以沈听澜的性子,必是为了保全自己才答应的,瞬时痛不欲生。见她哭得肝肠寸断,周沉心下也压了千金坠,沉甸甸地喘不过气,松开她道:“就算你去拦下她,便忍心看福金帝姬去和亲么?” “阿筠,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使命。”周沉劝她,“怀化将军深明大义,又心系冀北,你何不成全于她?” 沈若筠冷冷道:“我未说叫多络去和亲。” “可眼下要议和,总得有人去吧?”周沉继续劝她,“不是将军,也是旁人……就算你去拦住了她,又想要谁来替呢?” 沈若筠不说话了,她低着头,睫毛上挂着晶亮的泪珠,似在沉思。 周沉见状,还以为她被自己说服了。他刚要继续安抚她,却见她抬了头,决然道:“我来替。” 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沈若筠说完,自己都觉得这个主意极妙,她从未去过冀北,此时眼前却出现狼烟烽火与满地的紫色蓟草,“……我知道了,原来我娘将我生下来,也是有用的。” 她的目光坚毅,这一瞬,周沉第一次认识到沈家两姐妹原是像的。 眼眸里的决然,都印着清晰的死志。 “你……”周沉只觉得心上被人狠狠剜入一刀,“你已与我成亲,如何能去和亲?” “你我本就无夫妻之实,且在辽邦,女子改嫁之事也常见。我是她的嫡亲妹妹,我代替她和亲,想来耶律璇也会同意的……横竖我们都是沈家的人,流着一样的血,折辱谁不都是一样的么?” 沈若筠心下当即有了主意,恨不得立即去将沈听澜追回。她不耐烦与周沉多纠缠,擦了泪条理清晰地劝起周沉:“此事对你极有利的,你细想想便知……我去和亲,官家会觉得亏欠于你,到时你再求官家将你的心上人安排出宫赐婚,官家必会同意。” 周沉脑袋已被“折辱”二字气得怒发冲冠,冷冷道,“你倒是瞧得起自己……耶律璇他凭什么要你?你也值五城并冀北四路?” “我有法子劝他的。我比我姐姐年轻,我还会制治冻疮的药与许多别的事,对他总是有用的。”沈若筠想到沈听澜,就忍不住落泪,拿手背擦了擦眼睛,“她身上好多伤疤呢,我都没有……他为什么不要我?” 周沉还欲再说,沈若筠擦了泪,“你说得对,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使命,上天生我在这世代戎旅之家,又叫我过了十几年的安生日子,许是就在等今日呢。” 她福身将刚刚周沉的话还给他,“万望成全。” 周沉一想到她要去辽,顿觉五雷轰顶,上前紧攥住她手腕,怕她真去追沈听澜,“这是国事,你别胡闹了。” “于我而言,这是家事。”沈若筠去掰他的手,“周沉,除非我死了,不然我是没有办法想象她去和亲的。除了心疼与愤懑,还会让我觉得我们沈家就是个笑话……我会受不了的。” 周沉的手上被沈若筠的指甲划出血痕,却也不愿松手。 沈若筠心下着急,脑子却清楚许多,诈他道,“周沉,你心里的那个人,是多络吗?” 周沉震惊更甚,指尖泄了力。 沈若筠趁机挣开他,又从他表情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觉得许多事都清晰起来,“原来如此。” 她无时辰可以耽误,却见周沉还要拦她,拿话堵他,“你这般行事,不会是又移情别恋,舍了多络,喜欢上我了吧?” 周沉被她话里的“又”、“移情别恋”一刺,本能反驳,“我怎会喜欢你。” 他似是在搜肠刮肚地找自己不喜欢沈若筠的理由,却发现沈若筠其实没有什么缺点,“我自认识你,便未想过你我会有什么可能,故即便娶了你,也不会喜欢你。” 他说完此话,只觉得像是拿刀剜了心瓣,一时不敢去看她是何表情。 沈若筠嗯了声:“东梢间书案的抽屉里,有我写好的和离书,好些呢,你自己挑了拿去官府吧。” 周沉这才恍然,自己着了沈若筠的道,可说出口的话又覆水难收,只能拿和亲吓她,“你可想过去,和亲会过什么日子?” “正因为知道,所以我才不同意她去。”沈若筠道,“其实这些年,我安享沈家富贵,生平也无什么憾事……” “那陆蕴呢?”周沉似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等陆蕴回来……” 沈若筠打断他,语气肯定,“陆蕴他不会拦我的。” “他一定会的。” 周沉其实最讨厌沈若筠提起陆蕴时的那种笃定,好似两个人心灵相通,没有隔阂。他又想起周妤还在外面车上,“阿妤若是想你怎么办?” “周沉。”沈若筠觉得他话十分可笑,“阿妤是你的妹妹。” 沈若筠思及此,眼泪又忍不住一连串往下落:“阿妤尚且会想我,那我又该如何想她呢?” 周沉这才发现,沈若筠对很多人都好,但一直不在她身边的沈听澜,和这些人完全不一样。她失去沈听澜,并不是斩断了与沈家的羁绊,而是牵扯更甚。 “好好对多络,她自小便不容易。” 沈若筠与他好赖话说尽,便不再搭理他,见他还要纠缠,索性叫沈力带人撵他出府。又去吩咐人套车,她本想骑马,可对自己骑术有自知之明。几个丫头都闹着要一起去,沈若筠却谁也不想带。 她自己已是自身难保,何苦叫四个丫头一道去送死。多年相伴,早就把她们看作自家人了,且既是和亲,那必有宫女陪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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