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筠扶着包边坐到榻上,不发出一点声响来,她被“和亲”二字搅扰得脑中嗡声一片,窒息难言。 周妤努力想要安慰她,却感觉到一滴凉凉的泪水落到自己手上。 外间说着话,又听到安东的声音,“少……她不见了……” 周沉难掩怒意,“你们怎么连个人也看不住。” “属下失职。”安东道,“原是在楼下看灯的,属下怕人多挤到她和二小姐,便想着先回楼上雅间,谁知也不知是谁带着她,一转眼就不见了。” 周沉想了想:“她还带着阿妤,不会走远的,估计是溜去看灯了,不必大惊小怪。” 安东硬着头皮,“属下再去找找。” “还不快去。” 等安东走了,又听那女子道,“夫君急得脸都白了,何曾如此过。” 周沉语气淡淡,“她还有用。” 两个人倒没待很久,因着又有人来寻周沉:“二爷,人跟丢了,还摸进城里了。” 周沉觉得今日真是处处不顺,再无陪蒲梅娘的心情。沈若筠又多等了会,确认他离开了,这才带着周妤从雅间出去。 她站在樊楼的走廊上,忽想到自己之前也在这里见过周沉。 只这样想一想,便觉得额间刺痛。 菡毓本已崩溃,此时看见了她,顿觉绝处逢生,“少夫人去哪儿了?可叫我急死了。” “人多,行菜带错地方了。”沈若筠解释,又对周妤道,“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周妤知道沈若筠心绪不佳,乖乖地点头应了。 安东眼下要去与周沉一处,因还有周妤,叫了周家马车来,叫小厮赶紧送她们各自回去。 车至半路,周围嘈杂的人声忽显得安静,沈若筠抱着周妤,觉得车顶一震,似有重物落在上面。 “菡毓?”沈若筠叫了一声,却无人应。 歹徒蒙着面,猛然掀开车帘,沈若筠本能地护住周妤,打量对方。 “你是谁?” 对方也不认得她,想了想道:“算了,横竖是周家的女人。” 沈若筠知道对方这是要绑架,在心下盘算什么东西可做利刃,面露惧意,“这孩子是我妹妹,今日与我一道看灯的。你要找周家的人,我便是,让她回去吧。” 黑衣歹徒打量她,昏暗的灯光下也能看出她衣裙华贵,“我可以放她走,但你得跟我走一趟。” “跟着车的人呢?” “打晕了。” 沈若筠嗯了声,“叫我的丫头将她带走,我便跟你走。” 歹徒没想到她如此镇定,“好。” 周妤听懂了两人的对话,立即紧紧抱着沈若筠,不想独自离开。沈若筠安慰她,“我没事的。” 菡毓被另一人泼了水,这才醒来,沈若筠把周妤推给她,叮嘱道,“你先送她回去。” “少夫人……”菡毓哭出声,“你……” “没什么事的。”沈若筠安慰她,“别哭,我又没死。” 等见周妤走了,车也往另一方向行了许久,沈若筠问歹徒,“我们要去哪里?” 那人看她,“你怎么一点也不怕的?” “怕什么?”沈若筠闭目,在心里琢磨如何脱身,她有些后悔刚刚怎么没再多买个灯笼,至少也好拿来放火。 “被掳走的女眷,便是完好地送回来,也会被质疑贞洁,上吊自尽的也是有的。”黑衣歹徒吓她,“你便不怕周家给你一根白绫,或是一碗药?” 沈若筠莞尔一笑,“可我不是周家的人呀。” 她的笑晃了那人的眼,他不信,“这明明就是周家的马车。” “你既要找周家人,必知道他家有几房女眷。”沈若筠言笑晏晏,“你若杀了我,说不得他家还会感谢你的。” 正待此时,忽听到驾车那人急道:“有官兵跟来了。” 歹徒不管这许多,拉过沈若筠,将一把利刃架到她脖颈,“你配合些。” 人在刀下,哪有不配合的。 四下围剿,歹徒走投无路,只能将沈若筠架上黑魆魆的渠桥。沈若筠往下看了眼御街湍急的水流,等她收回目光,就看到了四周对准自己的弓箭。 也不知僵持多久,她都觉得困乏了,才见到姗姗来迟的周沉。 劫匪见他,大喝一声:“周沉,你放了我的人,我就放了她。” 周沉提了一盏灯笼,不经意地照了照被他劫持的人质,轻声笑了:“她不过是周家的一房外室。” 语罢,他亲自拿了一把弓,对准那人缓缓拉开。 沈若筠感觉到歹徒的手在发抖,他手上的刀离她极近,已经划伤了自己。 周沉的弓渐渐拉满,可沈若筠并不愿死在他的弓下,也不想死在旁人的利刃之下……之前周沉讲故事时说,这样的人地府都不收的。 想来,这就是他说的还有用吧。 沈若筠心道早知如此,还不如刚刚与这人殊死一搏,说不得也比这个死相好许多,反正不会如此窝囊。 想到此,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空手去推对方的刀。歹徒劫持她许久,又被周沉威胁,本就力竭,没料到她会反抗,被她一推,竟是一个踉跄。 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那人举刀要砍杀她。 沈若筠手掌被划伤了,却不觉如何疼。又见那把刀明晃晃地闪人眼,情急之下,只好一咬牙往桥下跳去。 若自己还能活着,想来就可以回家了吧?他从头到尾都在骗她,这一次再没有什么好说的。她还有些难过,刚刚周沉与旁人说,她是个孤女,想来是没有那些“在冀北”的家人的。 周沉自她夺刀的那刻,便已经控不住弓了,只见她一身白衣直堕,落入湍急的河水之中。
第七十三章 折辱 落水的那一刻,沈若筠没有觉得寒冷,呛入水后,身体与她开始解离,她能看到自己的身体与不知道何处探入水面的一束光,很是熟悉。 她的视野随着水面波动,也没有觉得恐惧,耳鸣过后,只觉得自己是在缓慢地飘向那束光。 意识游离在身体之外,她不知道是该去追那束光,还是回头去找自己飘得越来越远的身体。 她突然想起来她在哪儿见过这束光了,是上次在梦里见过。 “祖母……” 失去了人质,桥上的匪寇很快便被射杀。周沉站在渠桥上往下看了看,安东忙拦他:“湖上还有浮冰,水寒刺骨,还是属下去救夫人吧。” 周沉忽想起两年前那个上元节,沈若筠也是站在这里,与他说,“无事,我会水的。” 安东见他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也不敢贸然去救。 渠桥水流湍急,只一瞬便再不见那个决然而下的身影了。 周沉此时心下慌乱如麻,他总是叫她身处这么危险的境地,她必是信了刚刚他说她是外室的话了,故才如此。 她这个性格……还会原谅他么? 他不下令,众人也不敢贸然下水救人,毕竟事关女子名节,做不成好事,还可能惹一身麻烦。 正待此时,忽见桥下有一玄衣男子脱了外袍,跳入河中。他入水时的响动将周沉点醒,他看那人身形,似陆蕴,又不能确定。 周沉这才跳入河里去寻她。 玄衣男子游了很远,他在黑暗里似一条蛰居浅池的蛟龙,从湍急的河水里将慢慢沉下去的沈若筠捞了起来。 他将她放在岸上,按压好一阵,见她将脏水吐出些,才稍放心。 周沉也跟着他游上来,脸色铁青地止住他的动作。男子湿发还在滴水,见是周沉来了,一把抓住他衣领,挥拳想揍他。 “她眼下耽误不得。” 周沉挡住他的拳头,抱起躺在地上的沈若筠,见她面色苍白,唇色发紫,身体也冷得像冰块,万分心疼。 “阿筠……” 隐园里,又是一通忙碌至天明的兵荒马乱。 菡毓脑子上被贼人敲了个肿包,又顾不上这个。 沈若筠被洗了热水澡,换了衣衫,手上、脖颈处的伤也细细包扎了,就是人还昏迷着。 时至辰时,晨光一点点照亮屋里的每个角落,沈若筠的气息却越发微弱。 守了大半夜的齐大夫猜测:“寒冬腊月,往那里跳……怕是存了必死之心了。” 周沉本在焦急踱步,闻言一怔,他的箭术极好,瞄准了那歹徒头部,一击必中。他以为沈若筠是不信他,遂才跳河自救;齐大夫却觉得她是自尽,她做什么想自尽呢? 他心下忐忑,沈若筠不会是记起前事了吧? 又等了半日,沈若筠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齐大夫只能取了针,打算再试一试。他扎了人中,少冲等穴位,还刺了她手指。 沈若筠仍旧昏迷,齐大夫有些不好猜测:“这怕是……” 周沉阴着脸,“救不活了?” 见齐大夫不敢说,周沉将他拎到外间责问:“不过是落水,怎么便救不活了?” “人若是想死,是救不活的。” 周沉不信,目光鹰隼地盯着齐大夫,“便是她要跳河自尽,那必也有死因,若是溺死了,如何还能有气息!” 齐大夫心道她现下脉息微弱,也快停了,支吾道,“不若先将后事操办起来,也好冲一冲?” 周沉黑了脸,忽听到菡毓在哭,瞬时慌了神,顾不上与齐大夫争辩,忙又进了卧间。 “少夫人……”菡毓喜极而泣,拿帕子擦拭沈若筠吐出的脏水,又扶着她顺气。 沈若筠咳了咳,又呛出几口水来,终是睁开了眼睛。 周沉心下一酸:“阿筠。” 菡毓也擦了擦眼泪:“少夫人。” 便是周沉,此时也有些想落泪,他在床边坐下:“阿筠,你可算是醒了。” 他带着满目柔情看她,却见她的目光穿他而过,没有片刻停留。 周沉一窒,浑身寒彻。这种感觉比知道她失明时还要难受,甚至觉得自己在此都呆不下去。 又过了两三日,时常昏睡的沈若筠才恢复了些力气,她撑起身来想和菡毓说话。 周沉听见她醒了,又来看她,两人相望一眼,四下无言,十分尴尬。 他准备了一肚子蜜语甜言要与她说,可沈若筠却背过身去不想见他。 周沉猜测她是在意上元之事,与她解释道:“阿筠,那日形容……我若表现出在乎你的样子,必被他威胁,到时候你只会更危险。” “你若在意外宅之事,等你好了,我就带你搬回去……眼下你还病着,别多想。” 沈若筠冷漠地将被衾拉过头顶。 周沉还想与她解释,又想到她昏迷几日,才恢复些精力,不想叫她太费神。 他又唤一声“阿筠”,见沈若筠还是不理自己,颤着声问她,“……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沈若筠声音细弱,“我该想起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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